第39章

奇怪的水聲不期傳來,一個男人正在坦然自若的小解,繼而不緊不慢的拉上褲子拉鍊,一步一步走向洗手池,彎下腰,仔細的清洗雙手,打洗手液的姿勢跟哥哥一模一樣。

裴然揉了揉眼睛,淚水掛在腮邊,茫然的早就忘記羞怯,空洞的凝視這個悠閒的男人。

彷彿沒把闖進男士洗手間還哭的一塌糊塗的女人放在眼裡,他心安理得的做着自己該做的事。

直到烘乾雙手,才從上衣口袋摸出一粒費列羅金莎巧克力球,走到裴然對面,單膝跪地,與她平視,“想不想吃?”

青山煙嵐一般雋秀的東方面孔,卻有一雙墨綠色的眼眸。

看得出男子也是個很講究的人,光腳上的一雙軍靴就貴的離譜,拜安辰羽所賜,她在意大利著名大師的工作室見過;簡約的牛仔褲將那雙修長硬挺的腿襯托的愈發迷人,很英倫的格子襯衫,在前天的米蘭時裝週上剛剛發佈。他笑起來特別的溫暖,至少在她感到最冷的時候能遇到一個微笑,即便是陌生人的,也感覺彌足珍貴。

把裹着金色紙衣的巧克力塞進她手心,男子笑着說,“它叫允諾幸福,祝你好運。”

隨着手心的力量,收緊,她握着巧克力再擡頭時,洗手間的門已經打開,安辰羽站在門口,與陌生男子擦肩而過,彼此淡淡一瞥,收回目光,各走各路,在收回目光的那一瞬,安辰羽的眉峰幾不可查的蹙了蹙。

“蹲在地上幹什麼,這是男士洗手間。”音色適中,並沒有透出不悅。

將裴然扶起,順手拍了拍她後背的衣服,彷彿擔憂上面沾了什麼灰塵,這本是尋常的動作,可由安辰羽做起來竟很是親暱,是那種不經意流露出的親暱。

“爲什麼哭,他們嚇着你了?”捧起那張泛白的小臉,她的頭髮被眼淚和水打溼,服帖的黏在細嫩的臉頰上,有種特別柔軟的感覺,看的安辰羽心中一動。

“以後……我可不可以不來這種地方?”她眼中有哀慼,徵詢他的意見,同時也目不轉睛盯着他的臉色,擔憂那種足以毀滅她與哥哥的陰沉隨時出現。

“好。爲什麼不早點告訴我你不喜歡?”

“……”她不喜歡的何其多,告訴他有用麼,只會雪上加霜。他離的太近,以至於裴然能清晰的嗅到從他鼻息呼出的紅酒清香,還有一抹屬於女人身上的香水味。

見他眼裡沒有不高興,裴然又小聲的提醒,“我得回家了。”

“嗯。”

出乎意料,安辰羽沒怎麼計較,牽着她的手招搖過市,一路上不時有人嬌滴滴的打招呼,“安少再玩會嘛。”

可能喝了不少酒,安辰羽沒有親自駕車,而是陸藝過來開的。

他大概玩的不盡興,一路上話也不多。裴然不敢吱聲,其實很想告訴他,他可以繼續玩,讓陸藝送她走便好,可她也知道他若不高興,自己說什麼都會惹他生氣,最後倒黴的還是自己。

清脆的鈴音開始響起,裴然掏出手機一看居然七點多了,哥哥肯定很着急。

“小然,你在哪?”

“呃,我……我在公司,今天挺忙的,還有點事情沒做完,你別擔心。”

“嗯,路上小心點。我今晚回家要晚些,記得關好門。”

“知道了,你也不要回來太晚。”

“大概還要忙多久?”

“這個……這個說不準的。”那得看路上堵不堵車。

方知墨身邊似乎挺熱鬧的,大概站在人多的公共場合,沉默了幾秒,溫和依舊,“小然,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

哥哥很少先掛她電話,可這一回,說完後立刻掛了,裴然細嫩的雙頰火燒似的熱,偷眼發現安辰羽正望向車窗外,她也急忙轉過頭,但怕被人發現自己面紅耳赤的窘態。

心跳卻被那句“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驚擾的七上八下,亂了秩序……

“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是什麼意思?”

孰料安辰羽竟一個字不漏的偷聽,他漫不經心問了句。

安辰羽不懂這句話的含義很正常,他生在國外,中文是後來才學的,且是標準的理科出生,對不常見的古文一竅不通,當然有的常見的也未必懂。

有點緊張,裴然想說不知道又怕安辰羽問陸藝,便按照字面的意思四兩撥千斤帶過,“路上風景不錯,可以邊欣賞邊走。”

安辰羽哼了聲,“陸藝,她解釋的對嘛?”

“呃,對。”陸藝想了想,點頭。裴然鬆了口氣。

“陸藝,去凱龍花園。”

“是。”

裴然一驚,急忙輕聲道,“我得回家了,如果你有事,我可以在這裡下車的。”

“你沒聽見方知墨說他要回家晚?你再晚點回去有什麼關係?”安辰羽不耐煩的提醒。

“可……可是……”她不想。

“我怎麼覺着跟你越來越像一對揹着丈夫偷情的姦夫淫婦。”這奇怪的感覺越來越強烈,他憑什麼要替裴然着想,憑什麼要瞞着方知墨。

撲哧陸藝急忙捂住偷笑的嘴,嚴肅認真的開車。

指甲不禁扣緊掌心的嫩肉,裴然儘量溫和道,“我哥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反正你也不喜歡他,不如讓他順利考完試,安心的出國……”

“醜話我可說在前面,他出國可以,你出國休想。”

心臟咯噔一聲,這個結局其實她就知道了,可是由安辰羽嘴裡說出,卻好像一把利刃,生生撕碎了她所有的希翼,盡頭迷茫。

緊緊咬着下脣,不讓眼淚溢出一絲一毫,手指卻不小心摸到了圓圓的東西,是陌生男子送她的巧克力,他說它叫“允諾幸福”,可是她似乎……永遠也得不到幸福了……

這副骯髒的身體再也洗不乾淨了,哥哥如果知道她用這種方式換來他的自由,只怕要恨她入骨,寧願跟安辰羽同歸於盡吧。她太瞭解他了。

“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還泛着暖意迴盪耳邊,卻暖不了越來越涼的心口。多麼動聽的呢喃,讓她心跳亂了方寸,這是哥哥的心聲,如此含蓄的表白,突如其來卻又讓她久久無法忘懷。

爲什麼在確定自己在方知墨心中的地位後又把她殘忍的拉回現實,原來她與他從遇到安辰羽那一刻就註定了越走越遠。

裴然找不到原諒自己的理由,哪怕找的心口抽痛,痛到死,上天也不給她一個好過的理由,誰叫她這麼放蕩,這麼下賤……

哥哥,如果一定要有個負心人來演這場戲,就讓給我吧。

哥哥,恨着我離開比愛着我留下要幸福。

哪怕是地獄,我也會站着祝福你,絕不倒下,祈禱上天安排一個比我好比我乾淨的女人走進你的生命,儘管我會嫉妒的要死,心痛的滴血,可還是會祝福你……

很多時候安辰羽並不如裴然想象的那麼銳利,其實他參不透她,就像現在這樣,哪怕離得如此近,目光貼的如此緊,卻也猜不出她究竟在想什麼,想的面容一片蒼涼與絕望。

華燈初綻,車水馬龍,在這個日新月異,川流不息的城市,始終感覺不到家的踏實,唯一能讓方知墨心安的只有貧民區小小的出租屋內那個柔柔的倩影,這個倩影將是他一生揮之不去的陰影。

路邊蹲着幾個乞丐,可能是異鄉打工被老闆坑騙的民工,也可能是流浪麻木的窮人,方知墨一一走過,暈黃的燈火輝映在他年輕的臉上,也許有一天自己會變成乞丐的一員,也許有一天,會坐在高聳入雲的摩天大樓指點江山,人生,無法預料,但他至少有不可打碎的目標,裴然就是目標的能量來源。

有隻髒兮兮的大手突然拉住他急行的褲腳,那是個五十上下的老頭,一臉鬍子拉碴,衣服還算齊整,不像乞丐,倒像個醉漢。

“小兄弟,給我買杯水,我渴死了。”他挺沒禮貌的,彷彿在支使家裡的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