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葉心神不寧地走在回御軒閣的路上, 忽然眼前出現一抹綠,下意識地右移一步,但那人同時也移了一步, 無奈之下她擡頭看了一眼來人, 輕聲道:“你家主子讓你來的?”
來人正是伺候冷夫人的一等丫鬟環兒, 她看了一眼表情淡然的四葉, 眼底一抹異色滑過, “請夫人隨我走一趟。”
四葉點點頭,示意環兒帶路。
環兒走在前面,心底卻有些不安, 她知道主子一直針對這個女人,在她看來這個女人對王爺並不存在威脅, 她不明白爲什麼主子一定要除掉她, 不惜傷害王爺的骨肉。
落後幾步的四葉低眉跟着, 心中也存了份計較,看來那個冷夫人是打算攤牌, 想讓她知難而退,如果是先前她可能會妥協,但如今卻不能,麒兒的仇她是一定要報,哪怕玉石俱焚!
看着眼前這座幽靜古樸的院落, 四葉不由得搖頭苦笑, 她曾說這種地方她不會再來第三次, 而如今站在院門前的她已是第四次踏進這座院落, 一樣的蕭索, 但似乎又摻雜了一些衰敗之氣。跟着環兒進了住屋,撲面而來的檀香味讓四葉禁不住乾咳了幾聲, 一邊想,一個忍心對小孩子下手的人難道就不怕污了佛祖的耳目,還是別有用意?
容不得她多想,冷夫人蒼老的聲音自內室傳來,環兒掀起門簾送四葉進去後便退了出去。四葉徑自走向牀榻,不經意間眼神略過那尊木菩薩面容,她一愣,這尊菩薩的容貌……
“不得對菩薩無禮!”冷夫人喑啞的聲音響起,四葉回眸對上她的略顯渾濁的眼睛,一瞬間似乎從中讀出了什麼,但那種情緒一閃而逝,還沒等她細究,冷夫人刻薄的聲音再次響起,“見了本夫人還不行禮?”
四葉冷笑,“論身份,我是泰王的側妃,理應你這個乳孃給我行禮纔是!”
冷夫人面容一冷,剛要呵斥,卻被一陣急促的咳嗽聲代替。
四葉冷冷看着咳得撕心裂肺的冷夫人,很想說句報應不爽,但又不免有些可憐這個老女人。
待冷夫人平復了氣息,一雙渾濁的眸子盯着四葉,“你如果真的在乎那個小孩子,就應該識相地離開,不然下次可就沒這麼好運了!”
原本對她產生的一絲憐憫也因爲她的這句話而消失殆盡,四葉盯着那張不掩老態的面容恨道:“一個小孩子你竟也下得去手!”
“一個孽種而已!”冷夫人冷哼一聲,滿眼鄙夷。
雙手陡然握拳,四葉強行剋制着自己的情緒,“麒兒不是孽種!”
“一個連自己父親都不知道是誰的孩子不是孽種是什麼?”冷夫人斜睨四葉,一臉傲慢,“一個孽種也配做王府的小王爺,簡直是癡人說夢!”
雙拳緩緩伸開又緩緩握住,四葉聽見自己的聲音從牙縫中擠出,“我的孩子容不得你個老妖婆說三道四!”
“你——”冷夫人動氣,又是一陣咳嗽,直咳得她臉色發白呼吸急促。
四葉在一旁看着,上前一步,看着冷夫人一字一句道:“麒兒的仇我一定會報!”
冷夫人的瞳孔猛然一縮,“你敢?”
“我當然敢!”四葉湊近道,“我會讓你知道什麼叫生不如死!”
冷夫人看着四葉離開的背影,呼吸急促,這個女人竟敢威脅她!她——
“主子,主子!”環兒在四葉離開後快步進屋,一看到冷夫人昏倒在牀上立即喊人,“快去通知王爺!”
當碧月昡帶着御醫匆匆趕來時,冷夫人已在環兒懷中醒來,她看了一眼神色焦慮的碧月昡復又閉眼虛弱道:“昡兒,你過來。”
碧月昡快步上前,扶着冷夫人靠坐在牀上,一旁的環兒與御醫默然退下。
伸手握住冷夫人骨瘦如柴的手,碧月昡動情道:“乳孃!”
閉目養神的冷夫人緩緩睜開眼,“那個女人和孩子都不能留!”
“乳孃——”碧月昡欲辯解卻被冷夫人揮手打斷。
“昡兒,你聽我說,要想成爲帝王首先就要學會隱藏自己的感情,你放在那個女人身上的感情……你自己或許已經察覺了,難道你要任由它發展下去?”
碧月昡默然,他知道自己的感情已經超出了作爲一個帝王所能給予的,但……他無法控制。
將碧月昡的表情收進眼底,冷夫人轉身背對他,淡淡道:“你走吧。”
“乳孃——”碧月昡低喚了一聲,背對着他的冷夫人嘆了口氣,語氣低沉道:“你忘了你孃親嗎?”
身子一顫,碧月昡默然低語,“她們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冷夫人嗤笑一聲,“你覺得你能說服你自己?”
碧月昡黯然,他連自己都說服不了又怎麼能說服自己,他知道早晚有一天她會離開,但他不希望她是帶着恨離開,“乳孃,你能不能暫時……”
“現在問題已不在我身上了,而在於那個女人,”冷夫人冷冷道,“你現在應該讓那個女人停手而不是我!”
……
快步離開那座讓人感覺壓抑的院落,四葉的腦海中仍殘留着那尊木菩薩的容顏,眉眼之間似乎像極了一個人……忽然眼前人影一閃,四葉皺皺眉,跟了上去。
等到了人跡罕至的地方,四葉轉眼看四周,一回頭一個蒙面人出現在眼前,愣了愣,她戒備道:“你是誰?”
那人緩緩亮出印有“越王影”字樣的玉牌,四葉立即明白此人身份,每個王爺身邊都跟隨有數十影衛,而眼前這位大概就是越王的影衛,這影衛在此時找到她難道是爲了那件事?
“我家主子讓我問一句,合作是否終止?”不帶一絲情感波動的聲音傳至四葉腦中,四葉一驚就見那影衛的嘴絲毫沒有動,她估摸着這或許就是傳說中的傳音入密,果然是防竊聽的最佳工具,但問題是她不會啊!
那影衛估計看出了四葉顧忌,便又“開口”道:“你只要點頭或是搖頭。”
四葉下意識地點頭,那影衛道:“終止?”
不、不、不,四葉連忙搖頭,影衛又道:“不終止?”
四葉猶豫,不知道該不該和越王合作,要是合作,那她和碧月昡的關係就宣告終止了,但若不合作,麒兒的仇又不能不報。
見四葉面露難色,影衛道:“我家主子說了,若姑娘猶豫就讓我三天之後再問。”
話音剛落,四葉就覺一陣風略過,那影衛已消失蹤影,她皺皺眉,這個越王的心思未免太縝密了,選擇在這個時候問卻又給她時間考慮,跟這種合作太危險了,但她現在只有這麼一條路可以走了,還有三天,三天……
碧月昡回到御軒閣時,四葉正坐在鞦韆上發呆。
輕聲走過去,碧月昡站在四葉面前低頭看着她,眼中淡淡悲苦。
看着那雙金線交織的黑緞面官靴走到她面前,低着頭的四葉緩緩擡頭,而此時碧月昡收起眼中的悲苦自然流露出一種疏離感,看着那雙黑眸中自己的身影,四葉一個晃神,後定了定心神道:“你的決定?”
碧月昡居高臨下地看着她,一雙黑眸中的疏離感漸漸被另一種複雜的情緒替代,他緩緩開口,低沉的聲音帶着一絲隱忍,“你也逼我?”
四葉撇頭,笑,“小女子何德何能?”
微微皺眉,碧月昡不喜歡她現在的笑,一種很悲哀的笑,他錯過眼神道:“乳孃待我如親子。”
四葉挑挑眉,繼續笑,“你既然懷疑麒兒的身份,又爲什麼要認他?”
碧月昡選擇沉默。
四葉忍不住大笑,笑夠了,她斜眼看着蹙眉的碧月昡,“我真傻,對不對?”
眉緊蹙,碧月昡想要抹去她刺眼的笑,身側的手微微攥緊,遏制自己擁她入懷的衝動,聲線平穩道:“你帶着麒兒先避避風頭。”
四葉猛然起身,盯着碧月昡冷笑:“憑什麼?”
碧月昡退後一步,保持兩人之間一步的距離道:“聽話!”
又是一陣笑聲,四葉抹去眼角的淚,直直看向碧月昡,“我說不呢?”
碧月昡看着眼前的女子,他知道他傷了她,但唯有此才能保住她和孩子,他不想母妃的悲劇在她身上重演,舅舅和師父說的對,是他太自信了,一再強調自己不是那個男人,但卻最終走了跟那個男人一樣的路,真是可悲的血緣羈絆。
“暗三。”
平淡的聲音在空中散開,一身黑衣蒙面的暗三出現在碧月昡身後,他頭也不回地吩咐道:“保護夫人,不得出御軒閣半步!”
“屬下領命!”
早在暗三出現的那一刻,四葉便知道自己的命運,她對着碧月昡一福身轉身走向屋內。
那抹單薄的背影深深印刻在碧月昡的黑眸中,他嘆了口氣,轉身離去。
暗三在碧月昡離開後亦消失在空中,整個御軒閣陷入了一種冷凝的靜穆中。
四葉回到屋中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發愣,綠兒小心翼翼上前一步道:“四葉姐……”
擺擺手,四葉示意綠兒離開,綠兒無奈只能退出屋內,當門闔住的那一刻,四葉的眼淚不受控制地留下……
……
三天後,越王的影衛如約前來,四葉不去追究他是怎麼避過暗三進來的,她看見那個影衛出現在房中的第一刻便淡淡道:“告訴你家主子,合作繼續!”
影衛頷首道:“主子讓我轉告姑娘,那件東西還請姑娘妥善保存,日後定有大用。”
四葉點頭,那影衛又是悄然無聲地離開。
轉身進入屋中,從一處暗格中四葉拿出那張“人皮”,端詳了片刻後仔細將它收在衣襟中。
而同一時刻,碧月昡聽了暗三的回報後,擺擺手示意暗□□下,待黑暗中屋內只剩他一人時,蕭索的聲音冷冷響起:“我們還是要走到這一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