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呼嘯,氣流如刀。
雪雲峰上,無論何時,總是能感受到無盡肅殺之氣與那刺入骨髓的寒冷。
青陽朱律,悽辰歲餘,外界的四季總會不斷更替,但雪雲峰卻不同,一年,十年,百年,甚至於千年,都仍是漫天風雪的景象,身在此處,冰寒徹骨,始終如此。
它就像是一方獨立的世界,一個只有冰冷的世界,這讓原本就地勢偏僻的雪雲峰,更加人煙罕至。畢竟冰冷的地方大多數人都是不願去觸碰的,反而更願意將之塵封,世間的冰冷之地如此,心上的冰冷之地亦是如此。
然而此刻,卻是有兩人正在這雪雲峰上行走。
一男一女,一老一幼,老者約莫六旬年紀,青衣白襪,頗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模樣,而他所牽着的那個女孩則是身形瘦小,看上去不過十歲左右,但其一對眼眸卻似有靈氣蘊含其中。
嗖!
寒風又起,捲起千層雪,直吹得人衣袍獵獵作響,但這老者與女孩的臉色仍是如常,並未有任何蒼白的跡象,他們走得並不快,但卻都步履穩健,每走一步,皆是在那厚厚的雪堆之上留下一個極深的腳印。
“菡兒,冷麼?”老者忽然開口道。
“不冷。”女孩的聲音很是溫婉。
“雪雲峰常年積雪,並且終日不曾融化,爲極寒極陰之地,你怎會不冷?”
“有爺爺在我身邊,菡兒當然不覺得冷了。”
女孩笑了,笑得很是恬靜,也很滿足,於她而言,溫暖便是有親人陪伴在身旁。而現在她的爺爺就在她的身邊,牽着她的手,縱然是行走在漫天風雪之中,那份溫暖她依舊能感受得到,如此一來,又怎會覺得寒冷?
“那倘若有朝一日我不在你身邊了呢?”老者繼而言道。
“這……爺爺要離開我麼?”女孩臉上的笑容緩緩凝固了下來,那對本充滿靈氣的眼眸此刻卻是有着一絲哀傷之色。
“這世上本就沒有長久的陪伴,有相聚便有離別,不是生離,就是死別。”老者輕嘆了一口氣,旋即說道。
“死……”聽得這個字眼,女孩眼中的哀傷之色更甚,“像爺爺這樣的問道境強者也會死麼?”
“再強的人,也無法擺脫死亡的宿命。因爲他們始終是人,而不是神。”在談及“神”的時候,老者的臉上浮現出一抹異樣的神情,像是敬畏,也像是困惑。
“神,我聽過神的傳說,可從未真正見到過他們,他們真的存在麼?”
“或許存在,又或許不存在。不死不滅的神明,畢竟只是出現在傳說之中,究竟存在與否,還是要靠你自己去尋找答案。”
“我?”女孩有些詫異。
“不錯,菡兒你的天賦要比爺爺強,將來或許有那麼一絲可能觸及到那個虛無縹緲的層次。”
“爺爺可是問道境強者,又被那麼多人尊稱爲藥皇,我的天賦怎麼可能比得上你?若是連你都無法找尋到那個答案的話,菡兒就更沒有機會了。”
“呵呵,傻孩子。”老者身形略作偏移,伸出左手,輕輕撫摸了一下女孩的小腦袋,旋即又說道:“問道未必悟道,悟道未必成神,這個道理,以後你慢慢會明白的。”
“可惜,她不會有以後了,你也一樣。”
便在此時,一道淡漠話語猛然傳來,迴盪在雪雲峰上空,攜帶着無上威嚴,彷彿其言語之間,當真就將人之生死判定。而就在這聲音落下的一瞬,數十道黑色身影鬼魅掠出,如同亡靈幽魂,來無聲息,便是破風之聲,都是未曾聽見。
不過一息時間,他們已是將老者與女孩包圍。
“冥界,果然是來了啊!”
老者聲音低沉,似喃喃自語,他並未將目光投向這些距離他們僅有數丈的黑衣人,因爲他已憑藉着自身強大的魂力探查到了這些黑衣人的
大致修爲。
至於他們的相貌,他沒有興趣去看,也無法去看。冥界的勾魂使者衆多,彼此之間實力也有所差異,但他們都有一個共同點,那便是每一個勾魂使者都會戴着一具設置了秘法的青銅鬼面具,想要摘下這個青銅鬼面具,就必須先殺了這個勾魂使者。殺掉一個勾魂使者,他有信心做到,但他也依舊不會動手去摘下後者臉上的鬼面具,不止是他,任何一個對冥界有所瞭解的人都不會這麼做。
因爲一旦有人將這鬼面具摘下,那設置在上面的秘法便會催動,而後便會將一道詭異的靈魂印記打入這人的體內,一旦進入,便是難以清除。這靈魂印記不會對他的身體造成損傷,但卻會將他的行蹤完全鎖定,讓冥界徹底掌握他的一舉一動,可謂如蛆附骨,如影隨形。
自身的行蹤爲敵人所掌控,那就是相當於斷了自己的退路,如此一來,等待你的就只有死路。因爲你退無可退,逃無可逃,惟有一戰,戰至力竭,仍是一死。
“十五個問道境小成,八個問道境大成,三個問道境圓滿,這等陣容,冥界倒還真是看得起我。”那一衆戴着青銅鬼面具的黑衣人的體內,皆是有着雄渾靈力涌動,雖然他們已是極力壓制住,但在老者強大的魂力之下,這數十股靈力波動,已是清晰可見。
“要對付藥皇南宮決,自然是需要做好充足的準備,否則,豈不枉送了性命?”
如出一轍的淡漠話語再度響起,旋即虛空之中一道修長身影兀自浮現而出,此人亦是身着黑衣,但卻並未像其下方的數十位勾魂使者一般,戴着那具猙獰無比的青銅鬼面具,而是露出了本來面容。
此人黑髮披散,面容俊朗,左手執筆,右手執簿,凌空而立,給人一種說不出的壓迫之感。
“判官筆,生死簿!”
南宮決號爲藥皇,除卻一手煉藥之術出神入化之外,靈魂力量更是強橫無比,他的魂力對於天下奇異之物尤爲敏感,故而當這一筆一簿出現之時,他最先投過去的不是目光,而是魂力。
轟!
浩瀚魂力於瞬息之間自南宮決體內爆發,如潮水般向那立於虛空之中的黑衣男子涌來,其勢似狂風怒濤,風雷齊動,雖無形,卻是讓那黑衣男子周身空間猛然一震,當即便是浮現出諸多裂紋。而隨着這股魂力的不斷逼近,這空間裂紋愈發增多,彷彿要使此方虛空都生生塌陷。
“藥皇南宮決,果然名不虛傳,單是這部分魂力,都是讓我感受到了些許威壓呢。不過……”
驀地,黑衣男子手中判官筆一番揮動,竟是在其身前勾勒出諸多符籙秘紋,那一個個玄奧符文懸浮於虛空之上,周身光華流轉,猶如漫天神輝蒸騰。旋即他屈指微彈,那符籙秘紋便是與南宮決所釋放的部分魂力對碰。
以有形對無形,以符籙鎮魂力!
嘭!
僅是瞬息之間,虛空之中便是掀起萬層氣浪,下方諸多岩石亦是龜裂,如此情形,赫然便是南宮決所釋放的魂力與那符籙秘紋交鋒所產生的反震之力所致。
而待得氣浪減退,無形魂力亦是消散,那衆多符文卻仍舊存在於虛空之中,雖已黯淡了些許,但渾身上下仍是散發出一種異樣光芒。
“不過,今日過後,世上便再無藥皇南宮決!”
話音未落,黑衣男子眼中便是閃過一抹寒芒,旋即便是有數十股恐怖殺氣陡然釋放,席捲天地,直衝霄漢,赫然便是自那下方一衆勾魂使者體內發出。
“上窮碧落下黃泉,魑魅魍魎森羅殿。你是冥界之中哪一殿的判官?”南宮決兀自開口,周身也是散發出一股強橫氣勢,即便此刻他已是被數十股可怖殺氣所籠罩,他的臉上也看不出絲毫懼意,反倒是有一股坦然之色,似乎他對於眼前這等場景已是司空見慣。
至於其身旁的南宮菡,倒是沒有南宮決這般鎮定從容,十歲左右的年紀,畢竟只是稚子。但此刻她的臉上卻也沒有太多的驚慌之色,只是有着一抹凝重,與此同時
,她緊握着南宮決的那隻手也是不覺加大了力度。
“黃泉殿,邢無生。”黑衣男子冷然答道。
“黃泉殿麼?很好。”
“很好?”邢無生突然疑惑了起來,他身爲冥界五殿之一的黃泉殿的判官,這些年來不知判了多少人的生死,雖然親自剝奪這些人生命的是勾魂使者,但他作爲命令的頒佈者,無形之中雙手依舊是沾上了諸多血腥。類似南宮決這種生死存亡之際還在說很好的人,他卻是第一次見。
“莫非死亡對你來說是一種解脫?所以你會覺得很好。”
“不,我是在想,讓黃泉殿的判官下黃泉,這應該是一件再好不過的事情了吧!”南宮決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弧度,一抹玄異的弧度。
他這一席話剛出口,整個雪雲峰就彷彿淪爲了一片死寂,死一般的沉寂。
“殺!”
數息之後,邢無生一聲厲喝,似九天雷震,殺伐激盪,立時打破了這等死寂局面。
天地之間,一片肅殺。
……
今天的雪雲峰很是特別,風,仍是寒風,雪,仍是白雪,未曾有所變更,故而也沒有什麼特別之處,特別的是人。這風雪交加,冰寒徹骨之地,一向都是人煙罕至。但一天之中,先是藥皇南宮決與其孫女南宮菡來到此地,後又有冥界黃泉殿判官與一衆勾魂使者前來,現在,又有一個渾身浴血,手執長劍的少年到訪。
沓!沓!沓!
少年的步伐很是緩慢,行走的速度甚至是不如一個風燭殘年,行將就木的老者,但他在這雪地之上所留下的腳印卻是要比南宮決與南宮菡更爲深厚。因爲,他每走一步,都會在這皚皚白雪之上留下一個血色腳印。
銀白與鮮紅混雜在一起,總是會給人一種強烈的視覺衝擊,正如他此刻所穿的衣袍,一身爲鮮血所浸透的白衣,遠遠望去,他就像是一個剛從屍山血海裡面爬出來的人。
人,染着血,劍,染着血。
他全身上下,佈滿着傷痕,大大小小共有六十餘處,無一不是被鈍器所傷,每一道傷口,都彷彿意味着一次死亡,因爲透過這些觸目驚心的傷口,你甚至可以看清楚他的內臟。死亡,跟他是如此的親近,最貼近死亡的一道傷口,是他胸口上的一處刀痕,長四寸,深三分,這個深度對他而言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位置。事實上,只要那把鋒利的匕首當時再往右移一寸,不,半寸,他的生命也就真正走向了盡頭。
因爲,那赫然是他心臟的位置。
心,是不能死的,一旦心死,便無法活。一個死了心的人,就算還有着軀殼,就算還能行走,那也只不過是一具行屍走肉,不能算作活着。
可是他的心竟彷彿真的已死了,通體冰涼,毫無溫度,他的人也彷彿已經死了,甚至連三魂七魄都已不再完整,將要散去。
但他現在卻的確還活着,他的手還緊緊地握着他的劍,一把染血的劍,他的眼還緊緊注視着前方,一個未知的前方。
他不斷地前進,甚至忘記了自己身負重傷,渾身浴血,他的意識不斷模糊,甚至忘記了他因何重傷,因何流血。
直到某一刻,他感受到了數十股強烈的殺氣,凌厲無比,似無堅不摧,驀地,他體內潛藏的滔天殺氣亦是再度被激發出來。
這一刻,他的眼神宛若來自無間地獄一般,極度可怕。
這一刻,他也很清醒,在最與死亡貼近的情況下,還能擁有清醒的時刻,無疑是難能可貴的。
“秦蒼。”他的腦海之中不斷浮現出自己的名字,也不斷回憶着自己所經歷過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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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