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名的古老宇宙深處。
一座隱匿於重重夢幻星澤中的高樓。
宇宙有三十三天。
此樓有三十三層。
任你道法通天,若無一雙慧眼,無論是近觀還是遠觀,都無法見到此樓頂端置於何處。
但見此樓高聳於雲,周身翹角如垂天之翼,有振翅而飛之勢,加上四周無數星澤光芒的襯托,更顯神異非凡。
其高度難以測,頂部難以觀。
三十三層樓閣,主體由第三十重天特製的紫魂木打造而成,其間距各不相同,居於最底端的第一層與第二層之間相隔數百丈,設立了象徵古城的高臺座,分爲九級。
臺座以上設外層內層,明閣暗閣,取“外三內七”格式,即從外觀乃是三層帶回廊建築,而內部卻有七層,分別爲三明閣,三暗閣,加居中一閣。
每一層閣樓所採用的瓦件皆是材質上好光彩照人的碧色琉璃瓦,內景圖案皆仿古制,有火紀神紀之風,不乏一些世所罕見的奇異神獸圖騰。
居中閣尤爲特別,無圖騰之形,卻設左右兩塊牌匾,前者上書“承天之運”四字,後者則書“受地之德”四字。
至於臺座之下,有四條南北互通的溪流,南溪之上建有七星龍淵臺,北溪之上建有九曲風雨橋,樓閣雲影,倒映池中,盎然成趣,又有道法相隨,一磚一瓦,一景一物,無不見妙法真諦。
目光越往上,則越如望天而觀,重重星軌變幻,不知止境。
即便有幸尋到正確方位,得以上升,也難以閒適淡然,反而受無盡冷風寒雨吹襲,樓層越高,遭受的風雨就越冰寒刺骨。
所謂高處不勝寒,約莫如此。
其中之寒,自然以第三十三層樓閣爲最!
......
一塊木桌,一張棋盤,一扇屏風。
兩個茶壺,兩方棋子,兩位奇人。
黑子攻敵三分,自留七分,卻仍自逼得白子節節敗退,不得不居於全面守勢,偶有餘力時,方纔採取試探性的反擊,但每每都是曇花一現,緊接着湮沒於無形。
執黑者一身青衣,體魄剛健卻無狂猛之態,反倒是有着翩翩國士之風,其面貌很是年輕,並未蓄鬚,但眉宇間卻是始終透露着一股老成之意,眼下棋局的形勢對他而言分明已十分有利,他卻仍自沒有提高棋速,每一子落下之前必先仔細思忖半晌,但落下之後,卻又很快輪到對面執白者皺眉沉思。
這一沉思,所花費的時間還要遠遠超過執黑者先前所思考的。
局勢劃分已然十分明顯。
高下似乎也已立判。
然而那執白的白衣中年男子卻仍舊不想放棄,目光不斷在面前的棋盤上掃視。
“這是第幾局了?”
於靜默中突然出聲發問的並非執黑的青衣男子,而是那還在盤算着下一步棋該落在何處的白衣中年男子。
“第十局了。”青衣男子平淡道。
“噢,這麼快麼?”白衣中年口中發出了一聲輕咦,很快他又面露幾分自嘲之色,苦笑道:“前九局你我勝負如何?”
“第一局我執黑,你執白,黑白落子二百九十手,以黑勝十六子收官。第二局你執黑,我執白,你搶佔先機之利,但卻急攻冒進,被我尋得可乘之機,落子二百
七十一,以白勝八子收官。第三局我復執黑,先手下天元,出其不意,壞你道心,終佔盡天時地利人和,將你白子趕至偏角,難以聚勢,終大勝而歸,落子一百九十七,以黑勝三十六子收官......”
青衣男子正欲再說下去,白衣中年卻是搶先補充道:“三戰三敗,我道心已然不穩,執黑時我總想着藉助先手以奇兵突進,結果反倒落了下乘,到頭來佈局太多,自顧不暇,執白時我又總想着緊密防守,到頭來使得本就被動的局面完全沒有了翻盤的轉機。除了第七局我僥倖佈下暗棋,將一盤散沙變作四面埋伏,反敗爲勝之外,九局中的其他八局我可是都輸得很慘啊!”
“贏一局也是贏,這世上曾與我對弈的人有很多,但能贏我的人卻並不多,先天雷澤氏不曾贏我,伏羲氏第二十四任因康地皇不曾贏我,號稱女媧氏十萬年不遇的曠世奇才不曾贏我,橫空出世的蚩尤氏不曾贏我......就連你父親最後一任伏羲氏地皇公孫少典,也不曾贏我。”
青衣男子目露追憶之色,言語無比淡然,像是在陳述着再正常不過的事實,而其話中所提到的人物無一不是驚豔絕倫,單獨分離可代表一個時代的強大人物,然而聽其話語,那些人物在與他的對弈中,都是以輸棋收場。
若是這所謂的對弈只是棋盤上的縱橫十九道,那還好說,畢竟不是每一個修行天才都精通棋藝。
可若是青衣男子口中的對弈還有其他特殊含義,那便顯得十分不同尋常了。
白衣中年靜默聽着,微微點頭,懸在半空中良久不曾落下的棋子終於扣在棋盤之上。
落子卻無聲。
輕微如春草。
細膩若秋雨。
一子落下,他緩緩擡首,直視青衣男子的雙眸,眼中敬佩之意毫不掩飾。
“前輩被尊稱爲道祖,又是開天闢地的盤古始祖的後裔,早已跳出境界桎梏,身融道法,被譽爲最有可能與盤古始祖並肩的人物,這世上能贏你的人的確不多。至於石年,不過是一時僥倖罷了。”
“能坐上炎帝之位,豈是區區僥倖二字所能囊括的?”
青衣笑白衣。
道祖觀炎帝。
棋無聲。
人有聲。
聲聲催風雨,聲聲震雷霆!
“炎帝?早已是過去了。”薑石年予以淡笑,一副雲淡風輕。
道祖聞言,亦是笑道:“若你真的以爲那是過去,又何必前來尋我對弈,一探天下氣運?”
“非爲石年而探,而是爲後世人。”薑石年道。
“後世人,姜榆罔麼?”
薑石年沉默,不置可否。
足足半晌之後,他方纔再度開口,卻不是答,而是問。
“前輩既已明曉我之意圖,何必與我真的對弈數局?以您的實力,普天之下,能影響您的決斷的人,怕是屈指可數吧,石年可不認爲自己有這個資格。”
道祖輕笑,目光卻倏然幽深,穿過三十三層臥星樓。
“你爲後世人探氣運,我爲後世人探命運。”
“前輩口中的後世人是指?”
道祖不答。
但其雙眸卻是穿透重重星澤乃至日月之光,直至降臨在神魔圖第一重天中猶自握劍淌血的秦蒼身上。
......
盤古道解,雙眼化日月。
日月中有天道。
故其眼也爲天道。
刑天借炎帝權杖引動大日之威,開盤古氏天道眼,一眼開而人皇道身崩,僞盤古十八天輪的威能也被剋制。
而作爲世間最後一尊純正的盤古氏後裔,且跳出了境界桎梏,真正地做到了身即是道,道即是身的道祖,雙眼皆是天道,威能比起日月中潛藏的天道餘威不知強出了多少倍。
故而縱然他身在其他宇宙,但雙眼四顧而望,卻是依舊能夠很容易地看到與自己相隔了不知多少星系的生靈和景象。
藉助炎帝權杖方纔擊潰人皇道身的刑天,不知道自己在溝通大日之威的同時,還招致了炎帝薑石年的隔空注意。
意外被道祖的神魔圖捲入其中的秦蒼,同樣不知道他已經陷入了與自己相隔不知多少歲月的道祖所佈下的局中。
局中人看不透局。
局外人看不懂局。
唯有佈局者方是最清醒的那一人。
只是在太過久遠的歲月差別面前,這種清醒也會被減弱許多。
所以即便道祖雙眼中浮現天道輪轉,他也依舊看不清秦蒼的具體形貌,他所能看到的只是一個輪廓,分明真實存在,卻無法仔細感受。
可那些與秦蒼一樣,存在於神魔圖內的局中人,卻是能清晰地看見秦蒼的形貌,與他隨意交談,甚至交戰。
這應當是對他這個佈局者最大的諷刺了。
只是諷刺歸諷刺,這一切的運行卻始終在規則之內,不曾脫離。
風常清、陸伯涯、陽圖、刑天等人能夠直接看見秦蒼,並與其打交道,並非他們的洞察能力要勝過道祖,而是在神魔圖中,他們只是被道祖以神通觀想出來的人物,包括現如今正與他坐在臥星樓第三十三層中對弈的炎帝薑石年。
並不是說他們都是被虛構出來的人物。
而是真實的他們只存在於無法被改變的歷史當中,秦蒼一個後世的玄域修行者,即便被時空漩渦捲入,回到了那些特定的遠古時代,卻也不能改變什麼,只能充當一個看客。
可一個走馬觀花的旁觀者如何能夠深切地入局?
如何能夠承受那本不應該由他揹負卻不得不去揹負的使命?
身爲道祖,跳出了境界桎梏,他本以爲自己這一生再也不用被束縛,再也不用體會失去的難受滋味。
直到他親眼看見一個個本有希望再塑祖先輝煌的伏羲與女媧血脈被封,修爲被廢,失去自我,墮入輪迴......
他才知道原來所謂的道祖也有力所不能及之事。
連足可與開天闢地的盤古相提並論的他都有不能做到的事,都有不曾彌補的遺憾,那麼還有誰能夠做到,能夠彌補?
他不知。
他只知道那個人不會出現在過去,不會出現在今世,而只會出現在未來。
未來,可不要一直未來啊!
創立神魔圖的他那時如此嘆道。
所幸,未來終究還是來了。
來的不早,卻也不算太晚。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