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乘風兩指併攏,一指爲筆,一指爲刀。
筆成水墨畫山水!
刀開陰陽劈太極!
恍然一瞬,那陰陽太極魚已變作兩截,一截魚尾被刀光所斬,不曾濺灑血跡,反而散成漫天水墨,被柳乘風的指筆所囊括。
又見那失去魚尾的陰陽太極魚身如喪失了羅盤指導的航船,迷茫彷徨,不知所措。
原本快速擴張想將柳乘風一口吞進的魚嘴如被巨石填充,久久不能嚥下。
柳乘風淡然一笑,刀光再現,自魚嘴透過,將整個陰陽太極魚身切割成圖騰紋理,再以虛空爲壁,合成全新的壁畫。
壁畫初成,無數線條散亂,山非山,水非水,樹非樹,人非人,一片模糊景象。
然而待得柳乘風的另一隻指筆以靈力爲引,纏縛住線條,用自己的方式將它們重新勾勒之後,一切景象都變得栩栩如生。
從左至右,依次爲佛菩薩相、玉帝君王道相、金剛鬼神羅漢、風雲龍虎、宿世人物、全境山水、花竹翎毛、野贏走獸、人間動物、界畫樓臺、耕種機織、雕青嵌綠。
又有一塊雪白宣紙從天而降,鋪張展開,籠罩在壁畫之上。
柳乘風一指糅合水墨,運墨而五色具,初焦、次濃、再重、後淡、末青。
山水成而花鳥現。
他望天一笑,手上指紋竟如漩渦般挪動,將水暈墨章轉成石青石綠,在先前水墨淡彩的基礎上薄施幾處青綠,增添生機。
指紋再動,青綠已成金碧。
他指骨輕輕作響,金碧之色構成彩霞,融入青綠山水之中,使之多出泥金一色,復而鉤染出山廓、石紋、坡腳、沙嘴、彩霞、官室、樓閣等物。
物成之後即人。
既有他人,也有己身。
他食指指甲與宣紙上輕輕一勾,於花鳥細線旁擦過,終在山水之間落筆,起先正用,而後側用,增添柳條流水時他小指、無名指探出,蘸墨直下,形成後寫意處,他索性手背手掌正反撫摸成畫,整個過程不過區區數息,卻是畫出上千筆不止,且無一處不顯得心手相應,得其自然,渾然天成。
散墨停筆時,小橋流水間柳條垂下,清晰可見四道身影。
一位素裳女子玉手探出,將一截柳條攥在手心,將
折未折,目光所望之處是潺潺流水。
流水之上,一艘輕舟徐徐靠岸,舟上站立着三人。
兩男一女。
女子衣裙月白,靜態安然,眉眼之間與那折柳的素裳女子有七八分相似,但多出了一分“大道橫江氣自流”的氣概,靜而不弱。
在她左側,是一揹負黑刀的魁梧男子,彷彿自鐵索雄關中走來,氣勢之強,不亞於千軍萬馬衝鋒。
在她右側,則是一青衣儒衫男子,笑容溫和,眼眸中有說不盡道不完的情愫。
他在流水輕舟之上望她。
她在綠柳絲絛之下看他。
靜默相對。
無聲勝卻有聲。
柳乘風倏然停筆,不再作畫。
他還有許多的機會去用更多的筆墨渲染這幅畫,亦或者再造出一個更美好的結局。
但他覺得那樣沒有意義,他不想再欺騙自己。
有些事,做過了就是做過了,改變不了。
有些人,錯過了就是錯過了,挽回不了。
這一副場景,已足夠美好,因爲它既存在於希冀之中,也留存了一絲現實的可能。
......
壁畫紙畫皆成。
陰陽太極皆散。
剩一人對一人。
柳乘風在賞畫。
俞燮甲在觀天。
兩個定下三招之約的魔門之主,在兩招之後就彷彿已熄滅戰火,握手言和,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
但空氣中所瀰漫的味道,卻是不時提醒着他們兩人,事情還沒有到此結束。
“一副難以成爲現實的畫,有什麼好看的?”
俞燮甲仍在觀天,但這並不意味着他注意不到柳乘風的舉動,也不意味着他不能與之交談。
柳乘風目光不移,反問道:“一根殘缺的蓍草,有什麼好等的?”
俞燮甲道:“並不是所有殘缺的東西,都要遜於完整的事物,就比如說有人拿一顆殘缺的鑽石和一個完整的鐵塊來讓你選擇,你一定會選擇前者,而不會選擇後者。我等它,是因爲它是我在短時間內躋身悟道境的關鍵。”
柳乘風隨即道:“並非所有來源於希望的畫,都不可能成爲現實,就好比一個人在小時候通過自己腦海中
的想法在紙上認真地畫出了一個女孩的形貌,等到他長大後,他真的遇見了那個與畫中相似的女孩。歲月可以在無形中改變很多東西,有些改變是好,有些改變是壞,人們所期望的東西或許不能夠完全等同最開始的想法,但只要能夠接近,便已稱得上是幸福,已算得上滿足。我看它,是因爲我的心中還有希望。”
俞燮甲笑了笑,問道:“你心中所希望的不應該是一統八大魔門,讓我們這些所謂的魔道高手在你麾下俯首稱臣,任你調遣,助你擊潰青雲劍閣等正道勢力麼?”
柳乘風道:“那些的確是我希望的,但不是全部。事實上,它們只佔據了很小的一部分,只是因爲我所希望的那大部分都隨着一個人的離去而破滅,我纔不得不將剩下的精力都轉移到僅剩的小部分上。”
俞燮甲忽然沉默。
他自然知道柳乘風口中說的那個人是誰,他自然能夠想象被至親之人拋棄是怎樣的痛苦。
那本該是他用來擊破柳乘風道心的一個方面。
但現在他居然有些不忍再在柳乘風的面前提起那個女子。
他開始同情這個男人。
只是不管他的同情心再怎麼深厚,他終究還是沒有忘卻一個道理,他們是敵人。
不可調和的敵人!
“或許,你需要一個徹底的解脫方式。”沉默良久,俞燮甲終於不再觀天,轉頭對柳乘風言道。
柳乘風輕笑一聲,試探性問道:“死亡?”
俞燮甲點頭。
柳乘風忽然笑得更加大聲:“我對她有太多的虧欠,我對這個世界有太多的憎惡,還有難以理解的不捨,所以我暫時還不能死。況且,你殺不了我,即便你藉助那根蓍草,短期擁有媲美悟道境的實力,你也殺不了我,因爲不只你在拖延時間蓄力,我也在。還有,八荒魔珠在我的手中。”
俞燮甲沒有否認柳乘風所說,但他還是言道:“我想要一試,因爲我還有其他你意想不到的手段。”
“噢?”
柳乘風故作驚訝,眼神中卻滿是期待。
那根蓍草,終於開始自高處降落。
俞燮甲卻沒有伸手去接,而是徑直將之吞下,親自化身陰陽太極魚!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