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風暴肆虐處飛掠,周身不起波瀾。
秦蒼的身法可謂是將“動”這一字推向了頂峰,但他穿越諸多靈力風暴以及險峻山峰,直至來到悟劍峰周邊區域的過程中所見之物所聞之聲等都可謂是靜得出奇。
偌大的天脈,號稱十萬大山的遼闊之地,除了天然的靈力風暴之外,竟無一位弟子在外走動,基本的守衛巡防力量亦是不曾看見絲毫。
若非秦蒼還能感應到天脈四處蘊藏着的生氣,他簡直要下意識地以爲這裡已經變成了久無人煙的死寂之地。
然而生氣既然仍在,人又去向了何處?
難不成都在山中深居簡出,不去洞悉外界的風雲變化,只顧着閉門造車,自己鑽研?
如此下下之策,着實不像青雲劍閣的教導之風啊!
“莫非劍閣有變?還是說我回來得不是時候,恰巧遇到了長老弟子皆不外出活動的時刻?”
秦蒼的心中很是狐疑,但事已至此,他已沒有時間先去魔劍峰、血劍峰等地探查情況了。
天脈山峰衆多,但具體所在方位也無外乎東、西、南、北、東南、東北、西南、西北這八方。
八方又通八荒,乃八荒之稱最初的代表含義。
秦蒼體內的那顆八荒魔珠雖不完整,但在判別方位這件事上還是有着莫大的功效。
在還未進入天脈的時候,他腦中構思的路線就已經是以地處北面的悟劍峰爲目的地行進,青雲五峰,分屬不同的五方,接近一峰,勢必要疏遠其餘四峰。況且他本身的修爲就已達到了問道境的上游,掌握的奇術更是不勝枚舉,由秦家先輩傳承下來的鬼影步經他改進完善之後,不管是迷惑性還是速度都提升了數倍,兼之多年不曾回到這裡,心中甚念,等到察覺到其餘地方的異樣後,自己與秦無憶早就來到了悟劍峰的山腳下。
山還是萬丈高山。
人卻不是當年只能一味仰視着它的人。
縱使此中還留存着不少大道之威,以他現如今的實力,也可正面抵禦,除非風醉塵親自操控悟劍峰中的道威來對他進行阻攔,否則他自山腳向山巔,僅僅是片刻間的事情。
但是他猶豫了。
猶豫的原因很直接乾脆,那便是他可以讓沒有修爲的秦無憶如正常修士一般在虛空中保持平衡,卻不可以在有強大道威的干擾下依舊保證秦無憶在空中的安全。
將秦無憶暫時放在自己的靈戒中也不妥,因爲那裡已經成爲了炎帝姜榆罔一魂一魄的寄託之所,內部火氣太盛,非是她一個瘦弱女孩所能承受的。
所以若是基於穩妥起見的宗旨,走正常上山的山路無疑會更加合適。
但是那樣一來花費的時間也會更多。
夜太漫長,人尚且容易因之夢多,如今天還亮着,四周卻如寂夜,怎能讓人不生出多餘的心思?
“大哥哥,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嗎?”
或許是秦蒼在山腳待的時間略微久了一些,又或許是女子在很小的時候就擁有了敏銳的直覺,待在秦蒼背上的秦無憶很快出聲問道。
“的確與我想象中的有些不一樣。無憶,先跟我去前面的一片樹林,我介紹個朋友給你認識,至於登頂之事,稍後再談。”
“朋友,什麼樣的朋友?”
“到了你就知道了。”
秦蒼側頭對背上的秦無憶一笑,心中卻不禁暗自擔憂道:“希望那傢伙還在啊。”
......
雖是徒步而行,但修士趕路的速度畢竟不能以凡人的標準來衡量。
就比如這段普通人要走上大半天的路程,秦蒼只用了不到一刻鐘的時間。
悟劍峰雖以劍爲名,但山上的景物着實不少,大多都是花草樹木遍植之地,較爲空曠的地方則幾乎都靠近着泉眼飛澗,很容易聽到宛若琴瑟交鳴的流水聲,運氣好的話,偶爾還能遇到三五隻通靈奇獸出來晃悠。
秦蒼帶着秦無憶來到的這片樹林,便不時有白猿跳躍攀爬的身影出現,秦無憶初來乍到,哪怕只是匆匆一瞥,好奇心思也是無比強烈,若不是還記着秦蒼先前所說的話,她怕是已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上去和周圍的白猿交談起來。
當然,彼此之間能否正常交流還很難說。
有靈性的生物不代表就一定擅長交際,尤其是在面對無論是生理構造還是心理構造都與自己截然不同的生靈時。
正如有些聰明人聽得懂,卻怎麼也說不出,明明有着一副七竅玲瓏心,卻不得不擺出一副不諳世事的樣子,演着聾子,扮着啞巴,做着癡兒。
......
彷彿摻入了糖汁的空氣與風相合,十分輕易地就沁入了來者的心脾臟腑。
此縷縷幽香撲鼻之時,秦無憶笑得更真,揹着她的秦蒼眉頭卻皺得更深。
太香了。
香得讓他覺得極不真實,不契合自然之道。
他原本也是個時常不按照天道自然去做事的人,故而對那些同樣逆反了自然之道的人或事感知更爲敏銳,印象更爲深刻。
此處的香味恰巧就喚醒他的那種敏銳,那種深刻。
所以他不會醉,只會醒,他要用自己的眼睛和心去發現,去剖析,在一片片陌生中找到久違的熟悉。
當他的魂力與視線穿透了一排排參天古樹以及諸多奇花異草,終於落在了一棵榕樹上的時候,他知道,自己找到了。
榕樹果真是一種奇特的樹木,無論是春夏秋冬,它的葉子始終都顯得蒼翠欲滴,彷彿塗上了膩脂的錦衣綢緞,時刻閃爍着美不勝收的柔潤光澤。
可約莫也正是因爲它的葉子佔據了太多的光鮮亮麗,導致了此盈彼虧。
它的樹幹看上去是那麼的蒼老,蒼老得宛若從遠古時代走來的暮年行者,穿着深褐色的衣裳,卻不蔽體,露出一截截好似青銅拼接而成的筋骨,沒有生命應有的活力與血性,僅有難以描述的疲憊。
老驥伏櫪,志在千里。
烈士暮年,壯心不已。
心有餘而力不足又是一種怎樣的感受?
痛苦,抑制不住的痛苦。
它的分量,足以將鐵骨錚錚的硬漢壓得彎腰駝背,撐不起脊樑,只能拄着柺杖殘存在世間。
那些好似枯死的楊柳般無力低垂下的枝條真的像是它緊握着的柺杖,深**入地下,作爲它吸收最後養分的傳遞線。
秦蒼就這樣揹着秦無憶,看着她。
他不記得自己在悟劍峰待的半年裡和這棵榕樹具體說了多少的話,但估算下來,怕是不會超過三十句。
半年三十句,算下來一月不過六句,這種情況下,他與它又能熟絡到哪裡去?
偏偏除了風醉塵,悟劍峰上他與它最熟悉。
剛開始修行醉夢劍經時,他總是很容易陷入深度睡眠的狀態,身無酒氣,卻比終日嗜酒的酒鬼看上去還要沉悶。
有風醉塵坐鎮悟劍峰,他當然不必擔心自己進入睡夢狀態後肉身的安全,可如果每次都是隨意倒下,醒來之後難免渾身筋骨作痛。
爲此,他開始尋找一處舒適且較爲隱蔽的地方。
經過兩天兩夜不間斷的尋找,他終於找到了它。
半年來秦蒼和它說的話不超過三十句,但靠在它身上沉沉入睡怕是不下三百次。
每次醒來後,他的臉上都會多出一兩片蒼翠綠葉。
打招呼也好,開玩笑也罷,他都一一笑納,收入囊中。
直到後來他接受了盜取八荒魔珠的任務,匆匆離去,良久不歸,這一習慣才未得到保留。
以後,大概也難以保留了。
風吹起秦無憶額前髮絲的那一刻,秦蒼已揹着她來到了榕樹旁,並且開始用手撫摸着它的樹幹。
時而向左,時而向右,時而輕緩,時而沉重。
在秦無憶震撼無言的目光下,蒼老的樹幹上漸漸浮現出一張並無衰竭氣象,卻也失去了年輕活力的臉龐。
秦蒼的手還在樹幹上不曾放下,看上去猶如正觸碰着它的臉。
驀地,那張臉上勾勒出了一抹細微的弧度,像是在發笑。
秦蒼凝視着它,沒有以笑相回,只是用着說輕不輕,說重不重的語氣言道:“你還是老了,我也老了,師尊呢,他也老了嗎?還在這裡嗎?”
他等着回答。
對方卻沉默了很久。
半晌之後,好似調用了最後所剩的氣力才說出的一句話,也並非他最想要聽到的答案。
“變天了......”
咔嚓!
意義未知的三字一出,那些下垂的枝條立時斷裂成兩截,如血液一般殷紅的**自這棵榕樹的樹幹中流出。
秦蒼木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沒有阻止,沒有挽回。
因爲他知道自己阻止不了,也挽回不了。
他還知道此舉並不意味着它的就此死亡,只是代表着它要沉寂許久之後才能再生。
樹能再生,人能再生否?
他便不知了。
或許有人知。
或許有人正暗中觀察着他。
更或許有人已跟隨着他與秦無憶的腳步,來到了悟劍峰中。
於剎那之間突然感應到數十股劍氣接近的秦蒼突然示意秦無憶從他的背上離開,隨後又重新牽起了她的手,另一隻手也未空,緊握着剛剛自靈戒中取出的滄瀾劍。
“大哥哥又要與人動手了嗎?”
“不是動手,而是殺人。”
“大哥哥......要殺誰?”
“可能是青雲的人,也可能不是青雲的人,但應該是讓我初步解開謎團的人。往後便不要叫我大哥哥了,待會兒我會出一劍,也只出一劍,你若能夠從中領悟絲毫,我就給你一個選擇的機會,要麼歸我門下,要麼待此間事了,我再送你入靈劍峰修行。若是不能的話,就不用選擇了,我即刻帶你下山,做個衣食無憂的凡人。”
秦無憶的臉色變了,她無法想象秦蒼爲何會在一瞬之間改變這麼多,彷彿他曾說過的短時間內不會離開她只是一紙笑談。
可她畢竟是聰明的。
她知道一味追問乃至質問都無用。
既然他存心要給她一個選擇的機會,那她探出手掌,緊緊抓住便是。
天崩,地裂,海枯,石爛,都不鬆手!
秦蒼長眉挑動,劍氣劍意盡皆開始釋放之時,她拉着他的手,低語道:“我一定會領悟到的。”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