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子西,你這樣就是不要臉!”
“不要臉又怎麼樣,命還可以不要呢!”
“我跟你說,你不要跟我耍流氓,就你這小樣兒,我今天不收拾你不是人!”
“那你還真要把我收拾了,你不是人我成了什麼了,你不想當人我還想當人呢!”
“你再這樣我就告訴你媽!”
“你捨得電話費你就打啊,我怕什麼啊!”
“有種你給我過來!”
“有種你揍啊,揍啊!”我跑到他面前,高昂起頭,挑釁地看着他。
他沒有動手,我知道他不敢動手。他頂多也就是跟我罵罵,罵完後把我的手機沒收,網線藏起來,再請兩三個家教輪翻給我講課,忙得我連喝水上廁所都要“抽空”。
然後他就得意了,自以爲贏了。
我倒真是想得開,才十六年嘛,慢慢來,先讓他佔盡上風也無所謂,現在誰讓我吃他的喝他的呢,以後我翅膀硬了,誰輸誰贏還沒個準呢。
卜果聽我這麼一說,笑得差點從凳子上摔了下去,他重重地點我的腦門一下說:“葉子西,你真是個奇奇怪怪的女孩!”
“還好。”我說,“你沒說奇形怪狀。”
他又笑不動。
我真可憐他,我的幽默只用使一成他就半死不活,我要是使上個三成五成的,估計他早就笑到閻王爺那裡報道個四五回了。
卜果本來是我的家教之一,教數學的。但後來別的家教都被我“辭”掉後他就成了我的全能家教。我還記得他第一次來我家的時候我正在家裡看DVD,片子都是老掉牙的,我反反覆覆地看只是因爲喜歡裡面的主題歌。卜果盯着電視看了一會兒對我套近乎說:“鄭伊健年輕的時候還是蠻帥的嘛!”
瞧他那身打扮,還知道鄭伊健,真是不容易。
我起身關掉電視,把數學書往他面前一攤,說:“講吧。”
大約十分鐘後,他把書合起來,看着我說:“葉子西,我可不想白費力氣。”
我懶洋洋地說:“你要是長得帥一點,哪怕像鄭伊健那樣,我也可以將就着認真點學。四十塊一次的補課費,我老爸不心疼我還心疼呢。”
“誰告訴你是四十?”他說,“是三十五。”
“那又有什麼區別呢?”
“當然有。”他很認真地說,“四十減去三十五等於五,你不會連這麼簡單的數學題都不會做吧?”
我倒。
遇到這樣的人,只有兩個字可以形容:鬱悶。
不過,他還是比那個老是嚼着口香糖給我上英語課的漂亮JJ更討人喜歡。最重要的是,我能聽懂他都講了些什麼,這樣我老爸的錢纔算是沒有白花。
卜果的認真勁可真謂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每次來以前他都給我抄上一大堆的題目,看得我眼花繚亂做得我眼冒金星,要是有我不懂的題,他就是折磨我到夜裡十二點也非要讓我弄懂了不可。而且我老爸說,這是他自願加班的,咱不用給錢。
我老爸是個商人,暴發戶。就從我倆一開始那對話估計你也看出來了,他那點素質也真是夠嗆。我問卜果我老爸到底在哪裡找到他的,他說:家教市場唄。暑假裡沒回家的大學生可多了,幾十個人圍着他,可能是見我老實,他一把就把我拎出來了。
“你哪兒的?”我問他。
“沂蒙山區。”他說。
“在哪兒?”
“中國。”他正兒八經地回答我。
於是我說:“天翻地覆。”
他說:“啥?”
我說:“你別說話了,你一說話我就倒個天翻地覆。”
這回倒的是他。我一說話他就倒,後來我就乾脆不說了,可憐他那顆小小的心臟。我對木子李說,沒見過這麼沒幽默感的男生,整個一土包子。
“錯。”木子李說,“是土饅頭。連餡都沒有。”
我在這裡有必要把木子李同志介紹一下,他就是那個導致我老爸罵我“不要臉”的那個不要臉的傢伙,他是我的同桌,本來叫李寧,可是因爲我叫葉子西,爲了跟我表示一致,所以他勇敢地冒着被一些思想不正常的人誤會的危險勇敢地叫自己“木子李”。在很多人的眼裡,我跟他好像有點什麼,但其實我跟他真的沒什麼,頂多就是有點暖味,比如我媽剛“拋棄”我們去美國讀什麼“博士”的第一年,在我想哭的時候他老是跟我講笑話。比如在漫長的暑假裡,他會忽然給我發個狗屁不通的短消息說:“葉子西同志,在這寂寞的夏夜裡,我忽然發現我對你忽然有一些些狂亂無比的思念。”
這個短消息恰巧給我老爸看到了。他非要逼問我此人是男是女,我就招了。他又問我這條消息是什麼意思,我說又不是我發的我怎麼知道是什麼意思,他又問爲什麼他會叫木子李,我說因爲他姓李啊。他還要問他姓李就姓李爲什麼要叫自己木子李有何居心?我就乾乾脆脆地大喊說木子李又不是木子美有什麼好緊張的啊,然後我就被罵不要臉了。
然後,我的手機就被沒收了,網線就被藏起來了。
我說我冤不冤啊。爲條短消息,整個給弄了個與世隔絕!
我真是鬱悶到家了!
我借了卜果的手機給木子李發短消息怒斥他的“罪行”。他回得挺快,假模假樣地問我:“你誰呀!”
我憤怒:“木子李你少跟我裝樣兒!”
“哎喲是葉子西啊,想必你的手機又被沒收了吧,這回借的是誰的啊?”
你看,他多瞭解我!
“帥哥卜的。我正陪他喝咖啡呢。”
“對着土饅頭喝,小心噴鼻血呀!”
我正要回呢,卜果一把把手機搶過去說:“好了沒,都發三四條了,超支超支了!”
我把十元“大鈔”往桌上一攤說:“給我發五十條,讓你賺五十條還不成嗎?”
“那不如打電話了。”他說,“花五塊錢打電話什麼事都說清楚了。”
倒。
要打電話我不知道用家裡的電話打啊。他不知道,我跟木子李之間的事是根本就說不清楚的,發五百條五千條五萬條短消息估計也說不清楚。
其實,這纔是我真正的鬱悶所在。
自從我老媽出國後,我好像就開始越來越依戀某個人了,但我知道這是不可以的,有些美好是不可以進一步的,可是我卻好像有些管不往自己,真是亂了套了。
真是鬱悶到家了。
我跟卜果老老實實地說我看不進去書也做不進去題目逼我也是沒有用的。卜果看了我兩秒鐘說那你說吧你到底想幹什麼。
我說:我要是知道我自己想幹什麼我還在這裡呆着幹嗎?
卜果說:使勁想。
於是我說:想去喝咖啡,然後去網吧,累了再去喝咖啡。
卜果說:那要很多錢。
我說沒事,我爸有錢,我爸是暴發戶,他除了錢什麼也沒有。
“你不應該這麼說你爸!”卜果很認真。
“我爸是暴發戶,他除了錢什麼也沒有!”我重複一遍。
卜果的臉色有些微變,過了很久他才說:“葉子西你這樣子身在福中不知福是會吃虧的,是會吃大苦的!”
我說:“你是我什麼人?”
他閉着嘴不講話。
我又說:“你不過是我花錢僱來的家教,你好好教你的題目就是,你憑什麼這樣子教育我,我最討厭的就是你這樣自以爲是的傢伙!”
他還是沒說話,但是他走了。
我覺得很輕鬆。
晚上的時候我媽打電話來,可是我不願意接她的電話,我老早就不接她的電話了,她申請了QQ,我就老隱身躲着她。她讓我寄照片,我就死活不肯去照相。老爸端着電話問我說:“你真的不跟你媽媽講嗎?”
我搖搖頭。
講了又怎麼樣了,講了還不是隔了幾大洲幾大洋。家教一時沒找到更合適的,老爸動員我說讓卜果回來吧,我說如果再讓卜果來教我我就去死。對於我的胡說八道我老爸嘆了口氣沒說啥只好繼續跑家教市場或是打電話求人,我在家悶了兩天,悶得有些吃不消了,終於下定決心約木子李出來喝咖啡。
其實我真的很失敗,我是希望木子李可以先請我的,在我多次暗示末果的情況下我只好放下架子先請了他,不過他答應得很爽快,這讓我心裡稍微舒服了一點點。
夏天很熱,咖啡屋裡很涼快。木子李戴了棒球帽進來,有點假假的瀟灑。那一刻我才發現自己陷進一種小情緒裡很久了,難怪會瀟灑不起來。木子李在我面前坐下,要了一杯炭燒,我忽然覺得自己有點想哭,還不是有點,其實是非常,於是我就哭了。
木子李有點傻了,他傻傻地說:“葉子西,你搞得我好緊張哦。”
“我把土饅頭辭了。”我拿面巾紙一面擦淚一邊說。
“你該……不會是……對他……有啥了吧?”
“能有啥能有啥啊你思想怎麼這麼複雜呢!”我朝着他喊。
“那你哭什麼呀!”他好委屈。
“我真是鬱悶到家了。”我說,“我不知道該做什麼想什麼我什麼也不知道,我覺得我離死真的不遠了!”
“我也鬱悶到家了。”木子李說。
“爲啥?”
“因爲你這樣啊。”木子李說,“你怪怪的,我弄不懂你。”
“誰要你懂?”我矯情地說。
“是不是我上次的短消息闖禍了?”
“還提!”
“嘿嘿,你媽媽有沒有寫信給你?”
“沒有。”我低着頭說。
“其實你爸也挺不容易的。”木子李說,“養你這樣的女兒,容易嗎?”
“我是什麼樣的?”我問木子李。
“不太好養的那種。”他壞笑。
“那你是不是有點喜歡我?”我飛速地問,問完了,然後直直地盯着他。
他完完全全地懵了,不知道該說什麼好。臉上一陣紅一陣綠。但其實這也是我預料中的結果,這世上哪有什麼愛情呢,你看看我那俗氣的爸爸自私的媽媽,你看看我那破碎得不值一提的家,我從來就不相信這些東西,我從來就不信。
我走出咖啡屋的時候眼淚已經完全了幹了,我不覺得有什麼好哭的了。木子李沒有追上來,他被我嚇壞了,那個死沒出息的傢伙,我並不是想要什麼,其實我只是爲了任性地證明一個結果,證明這個假期來的那些沒出息的想念不過是一種錯覺。
他給了我很好的證明,他配合得真是不錯。
我把自己重新關在了家裡。什麼家教我都不要。老爸把網線和手機往我手裡塞的時候我都拼命地往後躲,我難受。
直到開學的前一天,我去新華書店買文具,就在這時,我看到了卜果,他正在替別人搬東西,很重的傢俱,他很瘦,汗水溼透了他的衣襟,他根本搬不動那個巨大的東西,但是他一直在用力,用力,拖着,擡着。
我們的眼光對視,他衝着我微笑,擦擦汗,對我說:“嗨,葉子西,你好嗎?”
“你在做什麼?”我問他。
他輕鬆地笑笑說:“掙錢啊,就要開學了,學費還沒掙夠呢。”
“怎麼你家裡……”
“呵呵。”他打斷我說,“並不是每個人都像你那麼好運的,小丫頭。”
我看着他一臉的汗水發呆。
卜果滿不在乎地擦擦汗說:“上次你爸爸到家教市場替你請家教的時候就是這樣一臉的汗水,你真的不應該那樣說你爸爸,真的。”
我轉身飛奔離開。
那天回到家裡,我收到了木子李的郵件,他在信中說:“葉子西,你真是任性啊,可是我還是希望能夠守住那些內心裡純淨美好的東西,希望你明白我。”
信裡附了一首張韶涵的歌《遺失的美好》,歌裡唱道:有些人說不出哪裡好,但就是誰都替代不了……
老爸問我在聽什麼呢?我取下耳機說老爸我有兩個要求不知道行不行。
他說你說啊。
我說第一,我想給媽媽寄張照片。
第二,請卜果再做我的家教吧。
爸爸說:行。
我說:是不是我要做什麼都行?
他想了一下說:正確的,都行。
大人都是很狡猾的,不過我忽然一點兒也不恨他們了,真的,不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