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拿本洲。
如今北砂神社之地,多出一件奇特建築。
這是一座青灰色高塔。
雖然其不過三十六丈之圍,算不得如何寬闊;也並未加以特殊的粉飾雕樑,但是其高卻是直聳雲間,委實深不可及。哪怕功行到了可以縱身飛遁之人,亦難以探及盡頭。
更加駭人聽聞的是——其實這高塔,不過是北砂神社社主殊神韻一夜之間以甚深偉力鑄成。
此塔一立,於人心向背,頗有潛移默化的效用。
因爲北砂神社雖然是勢不可擋的壓服四家,完成了前所未有的混一壯舉,但是目前而言,終究是武力之勝而已。雖然天威之下,沒有明面上的對手;但是市井草莽之間,豈能盡是順民?
不知有多少四大神社的遺老遺少,暗中期盼着“十元玄樹”呈現出衰退之兆——到時候這混一之局註定只是曇花一現。整個道統衰微斷絕的後果誰也承受不起;四大神社死灰復燃,重歸五方格局,也是勢所必然。
不解決十元玄樹這一關,武力之盛,終究只在一時。
但是這尚未定名的高塔一旦確立,卻莫名之間給人以一種信心——能夠翻手爲雲成就此象者,未必不能突破“十元玄樹”這一關。
此時此刻,雲端盡頭,在這高塔的最高一層,北砂神社的核心人物,卻是一齊匯聚。
此塔中間的每一層,除卻中央正殿之外,都有環成一圓的小隔間偏殿;而最後一層卻非是如此,一層便止有一殿,坦坦蕩蕩一覽無餘。
殊神韻居中而坐,雙臂環抱,目光收斂,似乎是似睡非醒。
而下方負當、八蛟鸞、等幾位社正,以及宣鈴鷹、流東等諸位鎮衛領,卻是目光猶疑不定。雖然其同樣也是身形凝立不動,但無論觀其神色,還是這殿宇中的氣氛,都莫名流淌着一種焦躁不安的氛圍。
社正一層的人物姑且不提,哪怕是宣鈴鷹等人,也都是鎮衛領中的傑出之士;呈現此等面目,委實罕見。
此象並非無因。
因爲那“十元玄樹”之卜,不日前忽然變卦——似乎下一次十元玄樹得果,已然能成就圓滿,得其全數。
這當然是天大的好消息,也是殊神韻及其下屬最期待的消息。
只是情勢有些特殊;一來卜算結果中途變異,極爲罕見;二來那卜算之象,虛實不定,好似極清醇的光華凝聚成像。此間諸人固然不識——認真說來,倒是和紫薇大世界中極精微的神通之象異曲同工,絕非末拿本洲中五行舊術的氣象。
所以,歡喜之餘又令人疑心,是否所呈現是幻非真,只教人空歡喜一場。
此時諸人已隱隱知曉,此間真僞如何,和“末幽”所探及一處奇妙之地的形勢有甚深關聯。一旦等末幽回返,便知這卜算結果的真僞虛實。
三日之前,殊神韻攜一衆人匯聚於此,雖未明言來意,但是不難猜到,大約是“末幽”即將回返了。
負當到底是年輕踊躍,雙肩一聳,已忍不住言道:“師尊……”
殊神韻卻是神氣清寧,原本緊湊唯實的軀體忽然浮現出一絲朦朧之致,雙目緩緩打開,看似平靜卻又極爲深邃的聲音飄蕩開來:“來了。”
八蛟鸞等人目光一定,旋即放出神意,但並未有似乎感應。
倒是負當目力神機一動,隱隱感覺到——這方天地之間,似乎刺入一根極細微的線條;然後無中生有,呈現一道生人氣機。
負當面上浮現出一絲喜色;只是並未來得及說話,無限遙遠處的點點星芒已漲大成一個人形,落入這高塔之中!
歸無咎到了。
歸無咎和殊神韻目光一接,心中也是暗詫。
原本他此行來,是要告知殊神韻紫薇大世界中已然到了功成前夜;三業並舉,革故鼎新,正當其時。但是如今一看,殊神韻分明是早有準備的模樣。
念頭一動,隨即恍然——此間卜算十元玄樹的結果,必然已經呈現徵兆。
見歸無咎到來,八蛟鸞等人亦是面露欣喜,道:“果然是末幽回來了。”
負當最是急不可耐,立刻追問道:“末幽師兄,此間卜算,十元玄樹已然具備圓滿之資,下一次結果將能得全。不知是真是假?”
歸無咎微微一笑,正要回答。但前殿邊緣出,忽然一道青色光澤浮現,一人騰涌而現。
這分明是此塔上下通行的通道。
出現之人,英姿修理,明達幹練,長髮披肩,正是佟嘉。
佟嘉目中隱隱閃爍喜悅的光華,望見歸無咎,也只是微微一點頭而已,急切的對着殊神韻言道:“啓稟社主……”
但是四字之後,她口中之言也說不下去了。
殿中之人,包括歸無咎在內,同時露出驚異面容。
佟嘉所負職責,是時時看守那有關十元玄樹的卜算陣圖。如今此物自然推演,早已提前預備了充足法力盛放於容器之中,已經不需要數位社正級人物時時施法;只需要有人及時看守結果變化便可。
佟嘉所欲稟告者,正是那法門的卜算結果,已然由“遊離”變爲“凝實”,極爲符合正常情形下的卜算結果;似乎十元玄樹恢復常態,已然有了十拿九穩的把握。
這個消息,固然是極爲重要。
同時不難猜到,這是歸無咎復入此間,帶來的衍生變化。
可是就在這一瞬,殊神韻的面容氣象,卻爲之一變,變得前所未見,既熟悉又陌生。
觀其身形,其周身似乎圍繞這一層淡淡的火光,間不盈寸。粗看只是火芒,但仔細觀望便知,火象之中有着更細微的流水微塵、閃爍金光。只是火光之形較爲充盈顯赫而已。
在這異芒之內,殊神韻倒像是一件鍛造功成的寶物。仔細觀其面容輪廓,和舊時明明沒有一絲不同,連所謂的“氣象”也同樣沒有偏差;但是給人的感覺,卻似變了一個人一般。
而殊神韻所着衣着,正是她舊時常服,其色白而近灰,斜向成紋。但此時此刻,這衣服色澤竟似莫名變成了純白色。
殊神韻緩緩起身,和歸無咎相去三尺,四目相對,淡然言道:“你我這一場緣法,就要暫時告一段落了。激流之中、反覆曲折、幾番進退,卻也能稱得上‘圓滿’二字。”
歸無咎目光一動,道:“弟子原也想到了;功成無礙,便是時機。只是原以爲是典禮大成之後,沒有想到如此緊迫。”
和其餘諸人的懵懵懂懂不同,歸無咎卻是心中雪亮。
眼前殊神韻的氣象變化,明顯是洗盡了最後一絲“殘餘”,恢復本來之致。
殊神韻微笑道:“你以人力施爲之‘典禮’,自然可以與你本身破境之時相合相契、無有錯漏;但是在此之前,卻可先定名分終始,這是本人功果,時機一到,無需遷延。”
其餘諸人,包括功行最高、道心最爲深湛的負當在內, 都聽得渾渾噩噩,似懂非懂。qqxδnew
殊神韻目光微微移開,然後前行數步,來到那高塔的邊緣,似乎眺望遠方。
不知過了多久,只聽殊神韻高聲言道:“自古及今,一劍斬之,判然分成兩截。自此界立界迄今,至於今日,當可名之爲‘蒼茫紀’,終結於神韻之手。”
其聲音雖然不高,且全然沒有法力附着之象;但卻莫名探及每一人的心底。
奧妙不至於此。
須知此塔原本極高,在塔基處看,三十六丈圍圓,固然甚是茁壯雄厚;距離目力較近的底下數十層,看起來也自然極爲粗壯;但是延及數裡之外,此塔形象自然是愈來愈細,宛若一枚無形銀針,插入天穹之內。
終於不可望,不可及。
但此時此刻,這座青色巨塔,在整個末拿本洲、五方界域之內,目中所見,卻是上下一般粗細。在旁人視覺中自然矯正,恍惚之間,倒是形成了此塔上粗而下細的錯覺!
不止如此,縱有云層密佈,煙霧繚繞,也不能阻遏塔巔景象,纖毫畢現的呈現在衆人目前。
末拿本洲中所有人物生靈,皆在此時此刻,觀望明白那塔中氣象——
殊神韻一襲白衣,其風采神韻,令人心中無端升起一種信念:末拿本洲誕生以來,五大神社成立至今,未有一人,能夠與之相提並論!
“此界立界迄今,至於今日,當可名之爲‘蒼茫紀’,終結與神韻之手……”
這看似沒有任何感情的一句話,似乎輕飄飄渾不着力,卻徹底灌輸於所有生靈的內心深處,成爲天地不易之至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