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沈君雪的時候,鬼影長空的表情明顯有些意外,就跟鍾舒曼瞧見段天涯的表情一樣,意外中還帶了一絲詫異。
不過他們都沒有開口發問,有些事情還是不問爲妙,人生本就是那樣子,有時候活在鼓中其實也好,知道得多了反而苦惱。
尤其是現在這個時候,若多出半分情緒,一會的後果就是死無全屍,再嚴重點,那就是看人生豪邁,大不了刪號重來。
這種結果在場的人誰都不願意去接受,因爲這一戰關係實在太大,誰都不願去冒這個險。
於是二人同時在長亭前停下,幾乎連腳步的韻律都是一樣的。
鬼影長空摘下斗笠,露出了他那岩石般的糙臉,他的神態果然是平靜的:“你看起來氣色很好!”
“不好!”鍾舒曼冷冷的回答。
鬼影長空怔住:“哦?”
鍾舒曼道:“你剛纔的表情已經告訴了我,這裡除了武兄和刀姐以外,其他所有的人都跟你是一夥的。”
鬼影長空道:“你錯了!”
鍾舒曼道:“哦?”
鬼影長空指着這羣人道:“這裡有兩個人我認識,沈小姐我認識,那位段先生我也認識,其他的我並不認識,我只知道兩件事情。”
鍾舒曼道:“哪兩件?”
鬼影長空沉聲道:“一、這位沈小姐我雖然認識,但我並不知道她的身份,我也不想知道她的身份,我只知道這次我入京,她會幫我打點我在京師的吃穿住行;二,那位段先生天下皆知,我當年曾在京師人羣中遠遠的見過一面,其他並無瓜葛。”
鍾舒曼道:“我相信!”
鬼影長空拱手道:“多謝!”
鍾舒曼道:“但我還是要說,雖然我相信你,但我們之間恐怕得改期了。”
衆人聳然動容,這兩位可是一改再改呀。
鬼影長空沉思着,道:“也許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這些人雖然不是和我一夥的,但他們在旁邊,對你也是一種威脅,你還不能放心出手。”
鍾舒曼沒有說話,但目光中閃動着異彩,那是一大行家對另一大行家特有的欣賞。
雪中晴冷笑道:“我可以馬上離開,離這裡三裡遠,我不但保證我們四人不會干擾你們的決戰,而且還能保證周圍若再來人,我們一定爲你們除去。”
“這我也相信。”張赫忽然開口了,“我和刀姐也可以馬上離開。”
這兩位的話也不容質疑,既然兩家表了態,就只剩下段天涯三人傻站在那裡了,既沒有動腳步,也沒有開口表態,因爲他們根本不知道該怎樣纔好?
鬼影長空又道:“我知道你跟那邊那位段先生以前有點過結,如果你覺得這樣子安排還不滿意的話,那我現在馬上就可以殺了他,以免你等會分心。”
他口氣輕描淡寫,好象在他看來,段天涯根本就是一根雜草,可以隨便切割踩踏,他完全就沒把這個人當回事,甚至可說他沒把這個人當作人看。
但段天涯聽到這話就猶如五雷轟頂,他不知道鬼影長空實力深淺,他也沒跟鬼影長空交過手,但他知道一點,鬼影長空出道至今,共計經歷了大小四十七戰,其中四十五戰的對手沒能在他劍下走過十招,另外兩戰走過了十招的對手,鍾舒曼就是其中一個。
只這一點就足夠了,段天涯還沒無知到認爲自己屬於最後那個超級猛男,當然,他要有那個本事,他泡的就不是姑蘇慕容世家的大小姐了,而是當朝皇帝的太平公主。
“不必!”鍾舒曼斷然否決。
鬼影長空怔住:“不必?”
鍾舒曼冷冷道:“你的殺氣還要留着對付我,怎麼能浪費在他這種人身上呢?”
鬼影長空振聲道:“好,你果然懂,果然沒有浪費我的期盼。”
慕容天豔卻忍不住了,破口大罵起來:“姓鐘的,你這條破鞋有什麼資格說這種話?想當初你還不是被甩了,但是你阿姨我現在可是結婚了的大……”
她的語聲戛然而止,因爲鬼影長空的兩道目光像利箭般甩過來,彷彿要刺穿她的內心:“你真要我殺了你們?”
慕容天豔一陣膽寒,她並不怕鬼影長空,但是氣勢上她已經被鬼影長空給震住了,她看出來了,自己再多嘴今天只怕凶多吉少。
所以她現在只有不斷的退,連同着段天涯和慕容婉兒一起退。
很快,亭子附近就沒有其他人了,連張赫和茗中刀都不知道跑哪兒去了。
四下靜寂,月涼如水。
鬼影長空走進亭子,鍾舒曼也走了進來,兩人距離不足三米,近得彷彿連彼此的呼吸都能感覺到。
“我現在才知道,原來你是一個很聰明也很公平的人,所以才把地方選在這裡。”鍾舒曼開口說道。
這話說得莫名其妙,但鬼影長空眼中讚賞之色更加。
高手相爭,天時地利人和三者缺一不可,你若去一個根本不熟悉地形的決鬥地點,無疑就先失去了三分先機。
但這個地方兩人五天前就來過,而且還試探着交過手,那麼在場地這個問題上就變得十分公平了,因爲大家都對這裡的一草一木熟悉得很。
“我不是聰明人,聰明人就不該來戰的。”鬼影長空淡淡的回答着。
他話中有話,但彷彿欲言又止。
鍾舒曼想問,但她知道現在卻不是該問的時候,言多不但必失,而且會影響到等會出手的銳氣。
“我們是不是可以開始了?”鍾舒曼又問。
“當然!”鬼影長空平靜的回答着,然後他終於將背上的布袱摘下,輕輕的放在石桌上。
鍾舒曼注意到這布袱雖是普通布料做成的,但上面打了很多個奇奇怪怪的結。
也許有人會奇怪,質量這麼差的布,用刀一劃就裂開了,何必再打這麼多結呢?
鍾舒曼卻並沒有這樣認爲,因爲她知道鬼影長空這麼做是有很深用意的。
大戰將至,沒有人可以做到絕對的心如止水,尤其是碰到稱心如意的對手,興奮和激動是在所難免的,所以鬼影長空一定會一個一個的打開這些結,在這個過程中儘量的使自己平靜下來。
這就跟現實中煮茶煮咖啡一個原理,它們都能夠使人平心靜氣,劍道的真諦也跟茶道的原理相通。
只不過,布袱上的結打得雖多,但心中的結是不是就這樣可以簡單的解開呢?
繩結束縛的不僅僅是一把名劍,更是他的那段英雄歲月、王朝往事、劍客傳奇,而心結塵封的不但是難以忘懷的回憶,更有永遠不會向人提起的苦楚孤寂。
現在鬼影長空正在聚精會神的解開這些他曾親自打上去的結,他的手指乾燥而穩定,動作麻利而熟練,布袱也很快打開,一柄五尺長的黑鞘長劍終於出現了。
這實在是很普通的一把劍,連吞口都是那種很傳統的嵌片式,這種劍王朝中隨處可見,最常見的就是鏢師和捕快的腰上,往往都佩着這樣一把劍。
當然,鍾舒曼絕對不敢小看這柄劍,因爲劍還沒有出鞘,但劍鞘安靜的躺在那裡就已經給人一種樸實、沉寂、內斂的氣質,外殼都已如此,真身出鞘只怕非同小可,這必是一柄殺人利器。
行家們都知道,真正殺人的劍都不是給人看的,正如真正的殺招都不好看一個道理。
鍾舒曼道:“鬼影劍?”
鬼影長空沉聲道:“殺人如麻桃花刃,縱橫天下鬼影劍。”
這本是當年阿煩蹄品評《王朝兵器譜》上的第六名和第七名,現在利器已現,於是鍾舒曼的衣袖就抖了抖,一支漆黑色的短棍毒蛇般的鑽了出來,然後又迅速的縮了回去。
桃花刃也不是給人看的,因爲你真正看清楚的時候,你就得倒下去。
鬼影長空露出了滿意的表情,他忽然笑了笑:“你看,今晚的月色多麼美好,我提議我們外面去走走,我們好象還沒一起欣賞過月色?”
“當然沒問題。”鍾舒曼欣然同意,“不要浪費了如此美景。”
望着這兩個人神奇般的並肩走出去亭子,遠山上觀戰的茗中刀實在是費解極了:“他們好象是散步去了?似乎沒有開打的跡象呀?”
張赫搖搖頭:“並不是這樣的!”
“不是?”茗中刀驚訝。
一旁的慕容婉兒笑道:“也許我知道是爲什麼?”
茗中刀笑道:“小妹妹,你說說看,他們這是幹什麼?”
慕容婉兒道:“因爲他們實力相當,所以都不願冒險先出手,然後外出走一圈,利用這段時間,他們的精神集中度必將達到顛峰,那時候出手纔是最穩妥的。”
大樹上站立着的雪中晴不屑的冷笑:“不懂裝懂!”
沈君雪也緊緊的盯着對面山坡,以他們這些人的根骨和目力,此戰一定會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她現在擔心的並不是這兩人誰勝,而是張赫這個最大的敵人,但此戰的結果卻關係着任務的成敗,所以她現在也只能集中精神望着對面,無暇他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