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山野怪事
彎彎的月牙兒,如一枚雪亮的剜刀,沉浮於煙波浩瀚的雲端,映照得漆黑的大地上,一片片的慘白。
莞平城以西三十里外,荒郊野外的亂葬崗上,有淡淡的,乳白色的霧氣,如鬼魅一般吞吐着舌頭,四處飄蕩。
各種各樣奇形怪狀的灌木,牽牽絆絆的藤蘿,瘋長在野草叢林的中間。時不時閃爍着幾星綠幽幽的磷火,彷彿是蛇的眼睛,冷漠而邪異,如同淬了毒液一般的叵測。
這裡有些無主的墓地,人死在異地他鄉,或橫死路旁,遇到心善的路人會拿草蓆捲了,擡到這裡,挖個坑,埋在裡面,再薄薄地蓋上一層土,連一塊簡陋的墓碑都沒有。
如果遠方的家人想要祭奠,只能望空祭拜,呼喚親人的英靈能夠回到故鄉。誰也不知道,自己遠行他方的親人們,屍骨遺骸,究竟會流落在何方,塵埃落定在何處。
也有那家境貧寒的人家,或者是遭了饑荒和瘟疫的,本來活的好好的,一夜之間便嚥了氣,活着的人買不起裝殮的棺木,抑或盡最大努力,臨時拼湊起一口薄皮的白茬棺材,拖到這裡來,草草地掩埋,入土爲安,也算是對死者有了個交代。
天長日久,這個地方,便墳冢累累,屍骨堆疊,一具壓着一具,一層壓着一層。每一層,都躺着無數死去的人。他們的魂魄已渺,而今,只剩下墳冢間的枯骨。
如有剛死之人下葬如此的時候,成羣的野狗,餓得急了,便會跑到這個地方來,扒開墳堆,將屍首從裡面拖出來,飽餐一頓。
所以,這附近的狗,毛尖都滲着油,眼睛裡閃着綠光,冷眼看上去,同狼一般無二,因爲,它們吃死人的屍肉!
那些露出來的屍骸當然無人收殮,天長日久,白骨支離破碎,白森森的骷髏,遍佈滿地,漸漸地堆成了一座座的荒丘。
每當夜晚來臨時,那些四處紛飛、上下飄搖的鬼火,就是他們對自己唯一的祭奠。
這樣的荒郊野外,當夜幕降臨的時候,就連野狗也不敢來,更何況人呢!倘若哪個膽大包天的人敢來,不被這裡地獄般的場景,給嚇得半死纔怪。
也許合該王寶山三人,倒黴催的,盡然誤打誤撞地闖了過來。
“這……”
王寶山望着,突然出現在前面的亂葬崗,看那陰森恐怖、駭剎天神的場景,不由得呆立在了當場。
他面色慘然,兩排牙齒緊咬,喉結上下翻涌,不停地嚥着早已乾涸的唾液。
好像看到了什麼驚異之極的東西,驚恐得他的眼睛,都快蹦了出來,全身冷汗也是悠然直冒,兩股更是戰戰兢兢。
三皮和杜小三,也好不到哪裡去,一左一右,抱着王寶山的手臂,嘴巴顫顫縮縮地,說不出半句話來。
他們都是久在人堆裡生活的人,幾時見到過這麼陰森森的鬼地方。從小到大,倒是聽過不少,什麼陰司鬼府的民間傳說。
三人心裡暗叫不好,莫不是此處,並是那生人勿近的亡者之地,自己真是不要命地闖過來,要是驚擾亡魂們的安息,哪還有小命在。
要命的是,周圍死靜一片,靜得嚇人。他們甚至都能聽到自己,砰砰亂跳的心跳聲,和粗重的呼吸聲。
而此時此刻,大片大片綠油油的鬼火,正成羣結片的飄飄浮浮,盪來盪去,形態千變萬化。隨着山風兮兮,漫天的燈芯綠火,交織演化,漸漸地呈現出了一個個虛幻的影像。
在這些幻象中,一個個形態各異的絕色美人,在四處嬉鬧,相互追逐。時而又化作一羣羣翩翩起舞的舞者,衣帶飄搖,姿態婆娑,妙曼漣漪間,無聲無息地演繹出,一曲曲優美絕倫的舞蹈……
虛虛幻幻,飄飄渺渺,如夢似幻,攝魂勾魄,讓人見了心神恍惚,心馳神往,真想過去一同舞蹈。
“嚯…啪…啪…”
一隻不知名的夜鳥,突然展翅飛過,如同利箭般,劃過紛飛的鬼火,打破了那詭異莫名的舞動。
王寶山三人神態呆癡,三雙眼睛被那羣舞者牢牢地吸引,剛想走過去,卻被這突如其來的夜鳥,驚嚇得好似三魂七魄,都出了竅。
“啊……”
頓時,猶如肝膽俱裂般,慘叫了一聲。隨後雙腿一軟,癱倒在了地上。
三人內心直呼慘也,就兩眼一抹黑,暈死了過去。
“九風…”
不知過了多久,來至夢境深處,那一聲輕輕地呼喚,在王寶山的耳邊響起,猶遠似近,使他睜開了眼睛。
呆木的眼神裡,還夾雜着驚恐,和不解的複雜神采。
好一會,他才緩過神來,看看左右,他發現三皮,和杜小三兩人,正躺在身邊。
看樣子還在昏睡中,臉上還保持着,驚恐萬狀的表情,顯然之前發生的一切,都是真真切切。
“你醒了…”一張秀氣年輕的臉,出現在了他的眼裡,那是個很秀氣的少年。
王寶山看着眼前的少年,不知所措,怔怔地望着他,嘴脣一陣陣地哆嗦。
此時的他,還無法判斷這少年是人,還是鬼。
“父親,他醒了。”少年看他不說話,轉頭說了一聲。
這時,一箇中年人走了過來,看他的打扮是個獵戶,面相普通無奇,個子雖不高大,但舉手投足間,卻精悍有力。
“你醒了就好,怎麼大半夜跑到這裡來了?”中年獵戶蹲下身子,語氣有些沉悶。
王寶山還是不說話,呆呆地望着,滿臉的驚恐。
中年獵戶看他不說話,也不多說,從腰邊取下牛皮水袋,拔掉塞子,給他餵了幾口水。
當冰涼的水,流過乾燥的咽喉,直下到胃腹。王寶山才漸漸地感覺到了一點真實,慢慢地動了一動手腳,總算是回了陽。
“多謝…”雖然他還無法確定,眼前這兩人是不是人,但人家喂水給自己喝,想必無害人的心。
“你不要怕,我們是這個附近山裡的獵戶,恰巧路過這裡,碰到了你們。”
王寶山一聽對方說是獵戶,又看他們的衣着打扮,還揹着弓箭和鋼叉,心裡算是確認了對方是人。
“多謝恩人,要不然……”自己的小命被人救了,他心裡很是感激,當即向獵戶跪倒磕頭道謝。
“使不得,使不得…快起來說話…”獵戶連忙扶起他,來到一旁的火堆旁,坐了下來。
看着火堆裡火舌搖曳,陣陣溫暖的感覺,慢慢地傳遍了全身,他身上的寒意也消退了。
到此,王寶山才知道他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渾身冰冰涼涼,好像他剛從冰水裡,爬出來的一樣。
那獵戶又把三皮,和杜小三喚醒,扶到了火堆旁坐下。看他們兩個人,顫顫縮縮,一臉的驚恐不定。
過了一會,他三人才算安定了心神,恢復了不少活力。
“你們怎麼深夜跑到這裡來了,不知道這個地方嗎?”
獵戶看他們都恢復了些,就問他們。
王寶山看了一下四周,發現他們還在原地,之前看到的那片亂葬崗,還在不遠的地方,不過那裡此時,已經沒有之前那麼詭異莫名了。
“我們三人逃難到此,以前也沒來過,不知道這地方。”
“深更半夜逃什麼難,晚上山路難行,你們不怕嗎?”
獵戶看他們蓬頭垢面,衣衫破爛,還揹着鐵鍋米袋子,等等生活用品,心裡有些疑惑。
三人裡,就屬三皮的腦袋靈活,他看獵戶生疑,看了王寶山,和杜小三倆人一眼,連忙說:“多謝恩人路過搭救,我們三人是西邊黃江州府的百姓……”
就這般,他告訴獵戶,說一個多月前,他們聽聞這莞平城外,西邊棗山裡的山棗,個大味甜,別處的比不了。
他們三人就籌錢搭夥,帶着吃飯用的鐵鍋,等事物前來,想販點回去賣些銀兩,好養家餬口。
不曾想,來到這裡後,他們人生地不熟,又不認識路。在經人打聽,白天來到了這片山腳下,才發現不是他們要找的棗山。
可就在他們,再次尋找路徑的時候,突然從山裡,跑下來一夥蒙面的強盜,不由分說地將他們廝打了一頓,身上販棗的本錢,和用度盤纏,也被給山賊土匪們搶走了。
在這舉目無親的地方,他們三人,也是迫於無奈,想趕路回去,不想天黑迷了路,四周漆黑一片,看這邊有些光火,就鬼使神差地到了這裡來……
三皮說這話的時候,是眼神黯然,直說的是情真意切,聲情並茂。
說到被強盜打劫時,他還動情地流下了幾滴哀傷的淚水。
這讓王寶山和杜小三,聽得是瞪大了眼睛,心裡驚訝不已,雖沒開口去說破,但表情上明顯在說:你三皮說謊的功夫,還真是了不起啊!
那獵戶聽了三皮的陳述,竟然有些動容,不禁神色黯然,也不言語。
久久地沉默着,獨自思緒之際,他好像被勾起了什麼,同樣不幸的回憶。
三皮看那獵戶,明顯是相信了自己的話,心裡不免竊喜不已。
在一旁,一直沉默少言的少年獵人,看着他們三人,卻是滿臉的古怪,眼睛裡依然疑惑,顯然根本不相信三皮的鬼話。
“還不知道,恩人的姓名,我們以後也好來報答…”
“山野村夫,也沒什麼好名字,我姓羅,這是我的兒子,羅鷹…”
獵戶看了一眼少年,收回思愁,站了起來。
“原來是羅大叔…承蒙大恩,日後定當報答。”三皮也連忙起身,施了一禮。
“夜深了,這荒野之地也不是說話的地方,你們大晚上也沒地方過夜,不妨到寒舍,過一晚,等天亮了再做打算…”
羅獵戶說完,也不等王寶山三人,答不答應,自顧自地找了根樹枝,在火堆裡引燃,當作火把,又用腳踢起泥土,把火堆給掩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