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命在何方?
也不知過了多久,到了什麼時候。
在無邊無際的黑暗裡,時間匆匆地流逝,往往會使人的感觸,也會隨之變得麻木和多餘。
“九風……”
又是那一聲熟悉、卻又陌生的聲音,在王寶山的耳邊飄過,和以往的迷茫一樣,帶着那來至遙遠地方的迷惑,他睜開眼,醒了過來。
醒來後,他感覺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疼,疼得他想大喊大叫,疼得讓他快要窒息了。
那是一種渾身都在顫慄,好像被抽過筋、拆過骨、扒過皮的痛楚,是一種讓人痛徹心扉的感覺。
他剛想起身,不想又是一陣劇烈的疼痛,險些讓他再次昏厥。他只好忍着痛,不再大幅度地動彈。一直等這種難忍的傷痛,稍微減緩了些後,他才轉動腦袋,開始打量起身處的地方來。
這是個不大的土窯洞子,裡面黑洞洞的,只有些許微弱的光亮,搖搖曳曳地照映着一戳事物。
但見,一支插在土窯口的豆油燈,在野風無情的拔弄下,燈芯在虛弱地掙扎。
地面之上,雜亂無章地鋪滿了爛草敗葉,變質和扭曲,早已把它們折磨得面目全非,只剩下了形骸上的軀殼。
四周刺鼻的腐臭味,和難以名狀的怪味,在土窯裡形成了長久的堆積,惹得蟲鼠肆虐,如若無人之境。
“唉……”
突然,一聲輕微的呻.吟,在爛草堆裡,飄了過來。
悠悠盪盪,聲如絲雨。
若不是這聲呻.吟,王寶山還以爲這個土窯洞子裡,就只有他一個人。
只見,在那亂糟糟的草窩子裡,正躺着兩具還喘着粗氣的活人。
在昏暗的燈火下,依稀可見他們滿身累累的傷痕,和血跡斑斑的衣物,想必被人打得夠嗆。
王寶山一看這兩個苦命的人,或許跟自己一樣,都遭了歹人的迫害,心裡也就安定了幾分。
大家同爲天涯的淪落人,他多少有點同病相憐的感觸,心裡不覺也平衡了點。
“敢問,這是哪兒啊?”
“不知……”回答他的,是個看上去若顯文弱的少年,聲音有些顫抖。
“我叫王寶山,你們是怎麼來這裡的?”
“我叫杜小三,說實話,我也不知怎麼來這裡的……”
文弱的少年,正是書生杜小三。說話間,他好像還想搭手施禮,但由於傷勢在身,只得作罷。
“這有什麼好說的,我看我們都被人給賣了……”
“這位兄弟,怎麼稱呼?爲何說出此話?”
王寶山見一直在一旁,獨自呻.吟的那位,突然開口了。而且,對方還是語出驚人,不由得讓人驚訝。
“哼,這有何難……在下三皮,本是那莞平城裡一介良民。從來就沒做過什麼缺德勾當,不想卻被缺德的朋友,給賣了……”
那開口之人,正是莞平城的窮漢三皮,此時此刻,他痛心疾首,哀嘆不已。
但他說話的時候,神色有些不自然,似乎他這話裡話外,大有隱情,顯然是他還有一些、不爲人知的情況,不方便被他人知道。
“什麼叫賣了?”文弱少年杜小三聽了,也很是詫異。
“你是說……”王寶山雖說是個山裡人,但或多或少,知曉些事理。
“一個朋友拉我去吃酒,興許是我久未開葷腥,喝多了……酒醒了,就在這裡了……”
三皮一陣的自責,都怪自己交友不慎,被人出賣了。而且,他在罵人的同時,還表現出了,無比的悲憤和無奈。
“這……我可跟人無冤無仇,咋就遇到這些殺千刀的人販子了?”王寶山此刻,已然有些明白過來,他們如今這樣子,很有可能是讓人販子給拐了。
而且,他們滿身的傷痛,和周圍囚牢般的環境,足以說明了一切。顯然是人販子爲了讓他們老實點,以防他們逃跑,特意把他們打成了重傷,還關了起來。
“你跟別人無冤無仇,我就有啊!人家爲了錢,還管你那麼多。”三皮被他的話,搞得更加的不舒服,就沒好氣地來了一句。
“你們是說,有人把我們當奴隸給賣了?”一旁的杜小三聽他們一說,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唉,別說了。你們誰識字啊!幫我看看我左肩上烙有奴印嗎?”三皮沒等杜小三把話說完,就打斷了他,好像想到了什麼驚恐的事。
“我雖兒時念過點書,可都不全,不曉得我們肩上是個什麼字?”王寶山忍痛瞧了瞧自己的左肩,那裡已經是一片的血肉模糊。
“沒來此地之前,就聽過販賣人口的事,想不到是真,可這……”杜小三還是有點不敢相信,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三皮聽了,就問他:“聽你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
“嗯,我來自東河府土殍山,是名遊歷的學子,剛到此地,就路遇搶匪,被打暈後,並什麼也不知道了。等我醒來,就到這裡,還有…”
杜小三說着說着,突然像是記起了什麼,有些驚慌地問:“啊,你們誰見過我的包裹?”
三皮見他這樣,不覺有些好笑,就說:“被打劫了,怎麼可能有包裹在,再說,我們如今這地步了,都不知被拔了幾層的皮。”
王寶山聽杜小三說起包裹,心想自己的那四個銅子啊!劉大爺的十幾雙草鞋,恐怕都沒了。
一時不知,該如何辦是好,只得問向了算是同鄉的三皮,說:“三皮兄弟,你看如今,我們身在何處啊?”
“王兄啊!我也想知道身在何處啊!”
“要是不出山就好了,就不會這般了……”
三皮聽王寶山說後悔了,也悔恨交加地說:“我何嘗不是啊!真是悔不當初啊!”
現在,大家同命相憐,無緣無故被人弄成了這般的田地不說,就連是什麼人乾的,他們都不知道。更何況,接下來的生活會如何,他們都不敢去想象。
“我說,小書生啊!你既然是個外地人,但能來我們莞平城,想必也通曉文書,不妨你看看我們肩上的奴印是個什麼字?”
還在暗自哀傷的杜小三,被三皮這麼一問,並仔細看了看他們的左肩,發現他們那裡的皮膚,已經是血跡斑斑,其中依稀可見,有一個酒杯大小的圓圈形烙印,裡面當真有個字。
他就說:“我也只是懂一點,看字形,應該是個‘李’字。”
三皮一聽,面色一沉,心如死灰。整個人如同霜打的茄子般,焉了下了。
杜小三看他的表情忽變,大爲不解,就問他爲何如此?
三皮也不隱瞞,重重地嘆了口氣後,纔跟他們說明了這奴印的來歷。
原來這莞平城地界,山地衆多,林木茂盛,耕地卻很少。糧食作物的產量,雖不多,可其他方面卻是不錯。
比方說,山裡的各類礦石資源,雖說談不上儲藏巨大,但也足夠開採。其中尤其以鐵礦和銅礦居多,甚至一些金礦、銀礦…等貴重稀少的礦脈,偶爾也有人發現。
這些礦脈,如今大部分被有權有勢的城主把持着,只有極少一部分,被有錢的商戶們所掌握。
雖然開採礦脈,搬運礦石,這都是極爲艱苦的活,很多人都不願意去幹。但每個礦場都需要大量的勞動力,去開採搬運。
而這些勞動力從何而來?又該如何讓他們老老實實幹活?又該如何的節省開源?
這些看似艱難的問題,一般人或許會頭疼難辦,但對那些手眼通天的人來說,輕鬆易行。
有背景的礦主們,與城主合作,將犯了律法的罪犯們,統統押去礦場上幹活,若不好好幹活,就不給飯吃。還美其名曰勞動改造,好早日改過自新,重新做人。
但實際情況卻是,往往去過的人,卻沒一個人能活着走出來。
城主爲了多收點錢財,暗地裡將不法之徒們,當奴隸般賣給某些礦主,以謀私利。
據說價錢還蠻實惠,差不多三兩銀子,就能買到一個大活人。
像王寶山他們三人這樣,不明不白,稀裡糊塗地被人賣了的人,不計其數。
災荒年月,生活沒得着落的人,走投無路的人,上當受騙的人,被逼無奈的人……等等,多如牛毛。
還有就是鋌而走險,走上販賣人口道路的人,也是層出不窮。
礦主們爲了方便奴役,會在每個買來幹活的人身上,用燒紅的烙鐵,烙上自家的姓氏,以此來區分,這個人是自己的私有財產。
甚至有的人,以自家礦奴數量的多少,來彰顯自己的身份地位,和財力的多少。
這三皮不虧是在莞平城裡,土生土長的本地人,對一些常人無法接觸的灰色事情,他卻是瞭然於心。
但他千防萬防,狐朋狗友難防,最後竟被熟人給坑了。
“想不到這莞平城如此的兇險,完全讓人沒法好好地過日子啊!”
杜小三聽完了三皮的講述,氣憤不平,顯然是難以置信,自己會被人賣了當奴隸。
“你就別管那勞什子的東西了,如今我們淪爲階下囚,還是想想以後該怎麼辦,而不是去追究一些沒用的東西。”
杜小三聽三皮如此說,似乎有所觸動,並不再開口,沉默了下去,不知在想些什麼。
而王寶山,到現在爲止,還不太能理解三皮話裡的意思。他見三皮能說會道,就問他“三皮兄弟,你說我們還能怎麼辦?”
“能怎麼辦,現在我們都身不由已,只能聽天由命了!”
對此,三皮既是無奈,又是恨啊!
好像正如他們所說的,和所想的一般。這時,從土窯的外面,走進來了幾人。
那是四五名粗壯的大漢,他們正一人一個的,拖拽着四五名傷痕累累的血人,來到了王寶山三人的身旁。
“噗……”
如同扔麻袋一般,那幾名血肉模糊的人,並被他們摔到了爛草堆裡。
“今天忙完了,東家請客。兄弟們,我們今晚不醉不歸。”
打頭的一名粗壯漢子,拍了拍自己的塵土,招呼着其餘的幾人。
“好咧!”
其他人聽了,歡呼不已,顯然很是興奮。
王寶山等他們走後,並去看那幾個同樣遭遇的人,發現他們竟沒有昏迷,還保持着清醒,只是傷勢很嚴重而已。
他並問其中的一個小夥子,說:“小兄弟,你是哪裡人?”
小夥子被打的不輕,渾身的衣物,都漸染了鮮血,看起來很是悽慘。
他聽王寶山問他,並艱難地說:“我們幾個是一個村的,在城西的山裡。”
“我也是山裡村子的,你們怎麼到這裡來了?”
“我們村裡的田地,原本是村裡人自己開墾的,可城裡的老爺們,卻硬是要徵收我們的糧食。說是種糧就得徵糧,這是他們的法,不給就是違法,要被關地牢。今年田裡收成,我們幾家交不出糧食,就被城裡的衛士,抓起來送到這裡來了。對了,你們知道這是哪裡嗎?怎麼我們一來,他們就打我們?”
王寶山聽了,唉聲嘆氣地說:“唉…想不到你們比我們還慘,我們也不知這裡是哪裡啊!”
一旁的三皮,聽了他們的對話,也插了進來,說:“王大哥啊!其實我們還算好的,我以前聽人說,有些山村裡,若是誰家沒有男丁的話,他們家的女孩子們,就會被賣到城裡的妓院中,逼她們去賣身接客,那才叫生不如死啊!”
“三皮兄弟,你說的可是真的?真是這樣的事?”
王寶山聽後,滿臉的難以置信,顯然被三皮的話,嚇了一跳,他是滿心的震驚。
“是的,我們那裡,也有這樣的事發生,我聽說她們後來,多數受不了,就自尋短盡死了……”
小夥子說完這話,還衝王寶山點了點,表示事情都是真實的,還是很平常的樣子。
“這都怎麼了?”
王寶山搞不明白,這莞平城真的有這麼亂嗎?
爲何一些人如此的惡劣,能壞到如此的地步,難道他們就沒有一點良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