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得昭陽殿,還在玉石階下。撞見了正等候着她的哲兒。秦昱意在一旁
“哲兒,你怎麼在這裡?”
“哲兒有話要問月姨。”
傾月沒有留意他的神色,不覺得哪裡不對勁。只牽了他的手往上走,“有什麼話我們等下再說,先去看看你父皇。”
“月姨,能不能先回答哲兒。”
“你有什麼就問吧。”傾月只專注地擡頭往上看。封哲注視着她的側臉,月光下,她的臉蒼白。月光照着她的手,冰冷冷的。縱使是在跑着,手心滲出的卻是冷汗。
他不說話,她只管快步朝着御書房而去。踏進門之前,哲兒扯了她的手往外跑。一邊還威脅身邊的人,“一個都不準跟過來,誰來,本宮就殺了誰。”
“哲兒,你怎麼了?有什麼事?”一干人等皆追了出來。傾月見狀,揮了揮手,“沒聽到太子的吩咐嗎?都給我退下。”
所有人皆退開了百步。玉寒見狀也不理會,徑自往書房裡頭走。
站在廊下,兩人默然對視。才發覺,那個追着她喊月姨的孩子已經長大成少年。轉眼他已與她一般高。未免唏噓。“若是你母妃還在,若是她還在,見到你今時今日的意氣風發。她會很開心。你說是嗎?”
“月姨……”她突然提起他的母后,讓他不知所措。話到嘴邊又忘了要說。
“有什麼話,怎麼不問了?”
回過神來,低垂着臉,“月姨,他們說是你派人刺殺父皇。是嗎?那個女人是你派去的嗎?”
她溫柔一笑,伸手搭着他的肩,“你長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真好!”
“月姨你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我若說是呢。你會恨我嗎?”
他猛地擡起了頭,含淚道:“我不相信,不是你,我只知道不是你。你爲什麼不阻止,你爲什麼答應讓那個女人去見父皇。你甚至都要我儘量少去見父皇。我聽你的話。爲什麼你還讓那個女人去見父皇?……”
她沉默,望着他。眼神溫柔。激動到無以復加,他都不知道該如何。他有何臉面去質問。“月姨,抱歉,哲兒不是責怪你的意思。哲兒只是怕……”怕父皇就此離去,他一生都不會心安。
手輕輕拍着他的肩,“哲兒,是你父皇要見她。她和你父皇之間的恩恩怨怨,不是你我一言兩語能解釋清楚的。那麼些年,她終究是放不開。所以做出今天這樣的選擇也便是最後的選擇了吧。”
“月姨,哲兒不明白。她爲什麼要殺父皇,父皇他……”無論如何,他是他的父皇,改變不了,縱然其間有許多的誤會,許多間隙。可是這又怎樣,改變不了的,終究無法改變。
“哲兒,單一份愛終究無法得到迴應,又或者當你的目的,註定無法達到的時候,有一種感覺,叫做絕望。”輕輕收回在他肩上的手,嘆了口氣,“走吧,去看看你父皇怎麼樣了?”
“月姨,絕望是什麼意思?”
傾月笑了笑,轉身看了他一眼,“月姨希望你一輩子都不懂。”才說完,她伸出了手。哲兒沉默了許久,將手遞給了他。牽着他的手,帶着他往前走。“哲兒,這些日子都是秦昱意在幫你處理事情。你覺得他怎樣?”
“是個很聰明的人。才氣沖天,他似乎什麼都懂。”
“他是我的師兄,我只知道,他的計謀不是我所能超越的。他的文韜武略,是師傅都誇耀的。只是不知爲何%其實我現在也不明白,爲何師傅就是不准他出仕。”
“不准他做官嗎?”傾月沒有回答他的話,只是牽着他的手。拉着他走進了御書房。濃重的藥味在肆意。兩人停在了前殿。白依人的屍體停在那裡,蓋上了白布。
“王妃,七爺剛進去看陛下了。我們問了這姑娘怎麼處理。七爺只說問王妃您。沒人吩咐,楚大人只說等王妃您。”有內侍上前,急得抹汗。
傾月側眼看了一下哲兒,“哲兒你先進去。”
“是,月姨!”等所有人退下,傾月這才冷聲道:“暫時先擱着,讓人準備好
一個樓閣,多停幾天吧。後事按嬪妃的規格來。至少要停過七日。頭七要人好好守靈。”
“是,王妃。”
“另外……”一想到雪如果知道了,心已經看是顫抖。
“王妃還有什麼要吩咐嗎?”
“這件事不準傳出去。這個姑娘宮中所有人都不知道,所以你們知道該怎麼辦的。在我沒有新的命令之前,絕對不可以讓其他人說閒話的機會。我不想聽到任何的流言,你可以記下了?”
“是王妃!”那內侍忙不迭地答應着,然後跑去準備。傾月這邊廂剛踏進了御書房。楚玉琮一把扯了她出門。傾月預感到事情有變化。跟了他就往外走。一直到了廊下。趕走了所有人。
“有什麼事快說。”
“東門那邊似乎有變故。一時之間我沒有來得及查清楚。萬一要是東門變故,以我們現在的兵力……”
“有問題嗎?多大的問題,全軍覆沒?”傾月的手緊緊拽緊。她究竟在擔心什麼。明明知道綏銀是絕對不會有問題的。爲什麼還是不由得擔心?
沉思了片刻,他笑道:“至多兩敗俱傷。或者主子如果狠下心來的話,就不至於。”
“我知道你什麼意思了。沒必要走到那一步。”她輕嘆了口氣,“陛下那邊我沒時間去看了。卻又不能不去看。青冥你跟我來。”
青冥到了她跟前。傾月在他耳邊囑咐了許多話。然後她側身看着楚玉琮。“你們兩人一定要記得,好好處理。這件事我就交給你們了。”
“是,主子。”兩人雖然是第一次合作。但是都是果敢理智之人。合作起來,更加利索。
待到兩人離去,傾月回過身,看見了依靠在門口的玉寒。她微微扯了扯嘴角。那一絲笑,多少苦澀,多少難言之隱。事情就這麼毫無預兆的發生了,她揹負的壓力有多大,他一清二楚。
只是此時此刻的兩人,身上所承受的重量,他心裡很清楚。多希望他可以背起兩人的重量。也好過看着她與自己一起苦苦支撐。走向前,將她抱入懷裡,“事情已經發生了,就要去面對去解決。你總是這樣。這一次,選擇退到我懷裡,讓我爲你處理,可以嗎?”
“寒……”她已然說不出話。只緊緊抱着他。需要什麼理由,只是想要這樣抱住他。一直抱着他,直到天荒地老。
月色皎潔,兩人的影子落在了那牆上。她默默看着,好希望時間停留。她什麼都不想想。選擇相信他,選擇交託他。不是因爲別無選擇,而是想要讓他徹徹底底爲她着想一次。也算是此生無憾。
這麼一想便什麼都放下了。她昏昏沉沉地睡着。夢裡聽見有笛聲。豁然驚醒,失聲大喊,“雪——”
聞聲小香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小姐,你醒了。怎麼了?”聽見她喊雪,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心裡頭怕的跟什麼似的。就怕她問。還好她也沒問,只是起身下了牀。看着眼前的水晶簾,搖搖晃晃的。她想起了那日裡,柔嬪差人送來的衣服。雖則兩人本就不合,但是面子上的禮尚往來也是極多的。
她素日裡只喜歡紫色,由此宮裡頭有什麼新鮮的紫色料子,都是做了她的衣裳。柔嬪有時候想着派人來刺探一下離落宮的情形,便時不時的就有衣服往這裡送。還記得有意見間於白色與紫色之間的一件紫衣,上頭點綴着漫天的珠片,陽光下像水晶一樣熠熠生輝。
今日裡想到,便要小香去取了來。小香整理着衣裳,遲疑地問,“小姐,這衣裳太華麗了。奴婢端着都覺得重,穿在身上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不,拿去讓人改改花色,做成壽衣,改成依人姐的尺寸。”
“是小姐。”小香將手上的衣裳交給了身側的侍女。她不敢告訴小姐,其實雪大人已經來了。執意要帶走白依人的屍骸。卻一時激動,不醒人事。而七爺爲了不讓她擔心,下令能瞞多久就瞞多久。
被噩夢驚醒,便是如何也睡不着。披了外衫步出內室。看着外頭那一輪紅日。“昨兒個下了一夜的雨,是嗎?”
“這些天
,夜雨不停。春雨本就如此。小姐多穿些衣裳,免得着涼。”她上前爲她整理衣裳,扣好釦子。
“七爺呢?陛下那邊沒什麼事吧?”
“陛下受了傷,燒了一夜。七爺守了半夜,太子殿下守了半夜。太醫只說是重傷難治。還在竭盡全力救治。”
“我記得以前七爺身邊有一個盧大夫,是不是?”
“是,七爺現在的氣色和當初剛回封國來的時候,已然是兩個人一樣。現在這般健壯,人人都說七爺命不久矣。看現在的情形,定能和小姐你攜手到老。想來着盧大夫醫術一定是非比尋常。”小香說着說着不由得喜上眉梢。今日裡能見到小姐得償所願,她也跟着高興。“小姐是要人去請盧大夫過來看看?”
“恩,叫他先行來我這裡一趟。”
“是,小姐。”小香不敢多做停留。在這裡多留一會兒,就緊張多一會兒。幸好此時此刻都還沒有提及她害怕的事。昨兒個夜裡那一場騷亂,幸虧她不在。不然只怕……
*
夜雨不停,玉寒撐着傘緩步走出了昭陽殿。那頭楚玉琮飛馬回昭陽殿。殿門洞開,他躍下了馬,飛奔着跑進廣場。居高臨下,輕易便看見了廣場上移動的人。玉寒拿了李叔的傘輕聲道:“回去看着陛下。不要隨意讓人進去。”
李叔轉身回御書房。玉寒撐着傘,緩步走下石階。楚玉琮一路跑來,停在了他面前。“東王,王妃呢?”
“你主子身子不舒服,有什麼事,若不緊要,便不要去打擾她。”
“不是什麼緊要的事。只是冷相帶着親信,想要闖過皇城東門。”雨聲削弱了他的聲音。清晰可辨的是他的臉,被雨水沖刷得乾乾淨淨。眼神中那一抹冷然,縱使是面對現而今的狀況也無所畏懼的一種坦然。也許有怎樣的主子就會有怎樣的屬下。
玉寒扭頭看了一下燈火通明的御書房,漠然開口,“去東門。”
楚玉琮站起身,牽了馬。玉寒一躍而上,勒馬向着東門而去。雨一直下,不曾停歇。他一手勒住繮繩,一手撐着傘。
雨幕中,他騎着馬,用最快的速度,卻也撐着傘,用最優雅的姿態。楚玉琮漠然望着眼前的人。也許這纔是真正的他。如果處變不驚是一種態度,那麼雲淡風輕便是一種層次。
他的隱忍,至今他才明白。一個在他國爲人質多年的皇子,一個弱不禁風朝不保夕的皇子。陡然間,強勢入主皇城。若是以前,誰又能想得到。
溫潤如玉的男子,想起他的遭遇,對比而今的磅礴大氣。隱約可以理解爲何那個高高在上的天之驕女對他死心塌地。
不多時便到了東門。他翻身下馬。只見青冥和一個人面對面站着,不知道在說些什麼。雨幕中,兩人怒目而視。
走近些,聽見了青冥怒氣衝衝的聲音。“綏銀,今日你要是執意進了這個門。你就徹底失去了主子的信任。從今而後,你就要背上叛徒之名,你真的要這麼做?”
綏銀只低着頭,一聲不吭,緊緊握着手中的劍。雨水砸在手背劍鞘。就算是從軍多年鍛煉出來的身體也禁不住這春夜的冷雨。整個人在顫抖。
“綏銀,你爲了什麼,要背叛主子。你瘋了。你知不知道你這麼做,主子會陷入怎樣的危險?”他不說話,青冥整個人愈發的激動。冷漠如青冥,此時此刻卻生這麼大的氣。玉寒心裡隱隱有了猜測。
他緩步走向兩人。聽見有腳步聲靠近,青冥猛地轉身,“滾開——”
定眼一看見是東王,不由得擰起了眉,作揖道:“屬下不知道是七爺,還請七爺降罪。”
“不知者不罪。”他說着轉向綏銀,“他是……以前不曾見過。”
“回七爺,是綏銀。主子安插在七爺身邊的人。卻不知今日裡爲何突然倒戈。”
“倒戈?”玉寒似是而非地問了一句,微微轉頭看向了東門。一大羣拎着長矛的士兵將東門堵了個嚴嚴實實。雨幕中,宮燈映照下,那兵器反射着陰冷冷的光。“本王記得這東門交託個冷二爺了,他現在何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