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七娘抱着蘇錦秋哭了半天,穆六娘也跟着落淚,最後還是崔嬤嬤擔心蘇錦秋吹風着涼,半扶半勸總算是把三人勸回屋裡。
一杯熱茶喝完,穆七娘的淚仍然沒止住。雖然是穿越女,但不管穿前還是穿後,她的生活都很安穩。就是在穆家時,就是精神上受到冷遇,也是有吃有穿,*上從來沒有受過苦。
這次出門卻是吃足了苦頭,落到人販子手裡險些被強,遇到宋思宗本以爲得救了。沒想到又開啓江湖兇殺路線,宋思宗爲了保護她重傷。爲了給宋思宗治傷,幾乎身無分文到啃樹皮的地步。
“你這丫頭也太大擔了,一個人就敢跑出家門,要是提前寫信進京,何至於此。”穆六娘忍不住說着。
就算穆家要賣她當妾,事情也不是一天能談成的,只要穆七娘多留心些,發現哪裡情況不對。悄悄捎信給蘇錦秋,實在不知道蘇錦秋在哪裡,可以寄到蘇家,蘇錦秋自會派人去接她,也省得這一番風波。就算是時間緊迫,先把信寄出來再跑,蘇錦秋接到信自會去接應,安全係數相對也高些。
“我……我不知道,還是大太太把我找過去說了此事,我才曉的。”穆七娘說着。
穆老太爺去世之後穆家就徹底大亂了,分家,爭東西,亂成一團。她雖然也覺得氣氛緊張,但並沒有多想。
她只是一個庶女,東西本來就沒有她的份,她早就不指望穆家還給她嫁妝,隨便一個軟包把嫁掉最有可能。哪裡想到穆大太太這麼喪心病狂,要把她賣個一個老頭做妾,她看情況不妙,根本就顧不上其他想法,打包跑了再說。
蘇錦秋嘆息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你怎麼這麼傻。”
大環境太平無事時,不爭不搶裝個小透明當然可以。但當大環境混亂了,若是還想着當個小透明與我無關,那就大錯特錯。
就算你不爭,也會有打你主意。就好像盛行百姓,老實種田肯定沒問題。若是戰亂起來,硝煙四起,那時候若是想着我只要安心種地就好,那就是等死。
穆七娘哭道:“我以爲……哪裡想到女子出門有這麼難。”
在她想來,古代女子不出門是因爲男人對女子的壓迫。從江城到京城也不算太遠,雖然沒有飛機,火車,委屈一點做馬車,路上多晃盪幾天也就完事了。
甚至還天真的想着,她跟蘇錦秋雖然是朋友,卻不能到別人家裡白吃白住,她肯定也得做點自己能做的營生。她沒有其他本事,倒是會做飯,將來開個飯館之類的也可以養活自己。
結果不等她想完,在官道上就有人販子過來找她。都沒用蒙汗藥之類,上來就抓她。爲了路上方便,她特意改穿了男裝,結果一點用處都沒有。
她嚇的大喊大叫,倒是有路人來問,結果人販子說是抓逃妾,還拿出一張不知道哪裡來的賣身契,就再沒有管了。她被綁住扔到馬車上,同樣在車上還有幾個,都被拐賣的,有幾分個甚至是偷出來的。
那時候她才知道,她到底有多天真,男尊女卑如此的制度之下,女子根本就沒有獨立生存的環境,像這樣都能隨便拐走,何談其他。
“別哭了,都過去了。”蘇錦秋輕聲安慰着穆七娘。
穆七娘哭了好一會,終於止住眼淚,把又開始講後頭的情況。初遇上宋思宗時,是她主動求救。她跟着蘇錦秋出門時,見過宋思宗,對他印象深刻。宋思宗對她是完全沒印象,時隔太久,穆七娘模樣變化太大,不過宋思宗仍然出手相救。
後來她自我介紹說是穆七娘,要進京尋友,宋思宗本想把她送到驛站去。結果不等到驛站,殺手們追上來了。宋思宗本來可以自己跑的,結果爲了帶着她,路上十分辛苦。受傷之後,就換成她照顧宋思宗。
穆六娘忍不住道:“你一個閨閣女兒,怎麼會引來殺手?”
這殺手多半是衝着宋思宗來的,穆七娘根本就沒有被殺的價值。都這樣了,她要是穆七娘肯定會讓宋思宗把她送到官府驛站去,宋思宗要是真願意幫忙,憑藉着宋思宗的身份,尋求官府保護送到京城,並不是難事,根本就沒有必要跟着宋思宗東奔四跑躲避追殺。
“他也這樣說過,讓我一個去官府求助回京城。只是他救過我,他都受傷了,我如何能捨他而去。”穆七娘小聲說着,做人得講道義,宋思宗把她從人販子手裡救出來,他受傷落難,她就不能棄之不理。
穆六娘道:“爲什麼不報官?”只要宋思宗亮出身份,官府那邊不敢怠慢他吧。
“報了,官府不信,把我們趕出來了。”穆七娘說着。
趕出來?蘇錦秋眉頭不經間挑了一下,就算不能馬上確認宋思宗的身份,宋思宗身受重傷,官府也不能不作爲。
除非,有更大的官員施壓……
會是誰?答應呼之欲出。
“那你更該寫信回京,這樣與宋思宗也有好處。”穆六娘說着。
官府不管,那就寫信給葉家,葉家總會管的。怎麼都比兩個人流落在外強,搞的那樣慘,根本就沒必要。
“他說我們被盯上了,一旦有消息送出去,等不來救兵,殺手先來了。”穆七娘解釋着,不自覺得看向穆六娘道:“六姐,你對他很有偏見。”
穆六娘抿了一下脣,不知道要怎麼說纔好。她受蘇錦秋的恩惠,自然會對宋思宗有偏見。許多事情根本就沒辦法客觀的講道理,只看你的立場怎麼站。當然穆七娘情況特殊,
被宋思宗救過,又經過這樣一場風波。
她很不喜歡宋思宗,更不希望宋思宗跟穆七娘真成了姻緣。實在是兩人成了親,實在是沒有辦法面對……
“我知道他跟蘇叔叔的事,他說了……”穆七娘突然說着,聲音很低很低,幾乎不敢擡頭看向蘇錦秋,卻仍然小聲道:“並不是刻意說的,他傷得很重,有兩天幾乎要撐不下去,發燒暈迷時,一直在斷斷續續地說。他說那是他這輩子最後悔的事,萬死不足以彌補,他願意用一生來內疚後悔,接受蘇家的任何處罰……”
臨死之前還能記得這些,這樣的懺悔……她不是蘇錦秋,體會不了當事人的痛楚。作爲一個旁觀者,她覺得可以原諒宋思宗。
只是下棋而己,誰能想到蘇墨玉會死呢,這只是個意外。
“我不需要他彌補。”蘇錦秋突然說着,聲音冷漠。
死人不能復活,她失去了父母,祖父失去了兒子,一夜之間蘇家崩潰,這些不是任何人或者物能彌補的。
穆七娘下意識的把頭壓的更低,不敢作聲,她並不是有意要爲宋思宗辯解,在蘇錦秋面前,一切的開脫都是笑話,她也懂的這個道理。
只是話說到這份上,她忍不住要說出來……
氣氛頓時尷尬起來,連穆六娘都不知道要說什麼好。
倒是蘇錦秋突然問穆七娘:“晚飯吃了嗎?”
穆七娘愣了一下,搖搖頭。
蘇錦秋轉頭吩咐崔嬤嬤:“傳飯吧。”
“是。”崔嬤嬤趕緊去了。
已經過了晚飯時間,飯菜都是準備好的,崔嬤嬤指揮着丫頭婆子擺桌。穆六娘扶着穆七娘起來,三人轉到花廳吃飯,穆七娘看的滿桌飯菜吃的也不多,心情十分感慨,好幾次她都以爲自己死定了,沒想到還有機會坐桌吃飯。
“多吃些。”蘇錦秋夾菜給穆七娘,道:“今天晚了,你先跟六娘一起住,明天再給你收拾屋子。”
穆七娘連忙道:“我跟六姐一起住就挺好,也住不了多久,不用如此麻煩。”
她跟宋思宗快要成親了,婚後她肯定住在葉家,跟着穆六娘遷就一段時間就夠了,沒必要再收拾房舍。
蘇錦秋沒作聲,低頭吃飯。穆六娘眉頭皺了起來,卻也是低頭不語。
一頓飯三人都沒吃多少,穆七娘一半時間都掉眼淚,蘇錦秋沉默不語,穆六娘則是食不知味。聽穆七娘說話的口吻也能知道,她對宋思宗是真的很喜歡,也很肯定宋思宗會娶她。
患難是見真情,但這個真情重到何種份量就不好說了。娶爲妻,納爲妾,在宋思宗心裡,穆七娘到底佔哪個分量,只有宋思宗自己清楚。
飯畢,三人轉到暖閣坐下,丫頭倒茶上來。
蘇錦秋便道:“七娘才進京城,肯定累的很,你們先去歇着吧。其他事情明天再說。”
“嗯,那我先帶七妹回去,明日再來跟王妃說話。”穆六娘起身說着。
現在元鳳不在家,蘇錦秋一個人獨居,完全可以讓穆七娘留下跟她一起睡。結果蘇錦秋安排七娘跟自己一起睡,雖然不能說在疏遠穆七娘,確實不像以前那樣親密。
穆七娘也跟着起身道:“你也早些休息。”
“你們去吧。”蘇錦秋說着。
穆六娘帶着穆七娘往外走,穆七娘卻是頻頻回頭看向蘇錦秋,她有許多話想對蘇錦秋說,堆積到心頭,壓着她很難受。
將要跨出門檻之即,穆七娘終於喊了出來:“我……一直當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兩人一起喝酒吃燒肉,一起說話聊天,點點滴滴,她都記在心頭。
蘇錦秋怔住了,她本來不打算說了,沒想到穆七娘先說了,這也是性格使然。直接道:“你想嫁給宋思宗?”
穆七娘的言語,行動,臉上神情把她的心思表達的明明白白,但話說到這份上了,她也想把話說清楚。
同樣是穿越者,又是那樣的投緣,可謂是最好的朋友。
“是的,我很愛他。”穆七娘沒有猶豫,回答的絕決肯定。
她知道蘇錦秋對她好,她也知道她這樣很不對起蘇錦秋。但她真的很愛宋思宗,同生共死的情誼,那個隱忍冷漠的男人,她根本就無法控制自己去愛他。只要想到他,她都覺得心慌的厲害。
沒有遇上,沒有緣分就算了,難得相遇相知了,她真的不想放棄。古代的生活如此的枯燥乏味,她都無法想像,失去宋思宗後,她將要如何生活。行屍走肉一般,還不如死去。
“他……可能需要一枝解語花。”蘇錦秋說着,頓了一下道:“不過誰知道呢,祝你好運,希望你能過的幸福。”
宋思宗直接把她帶回家,也就是拿她當妾的意思,很能表明自己的態度了。她不知道穆七娘是真不懂,還是裝不懂,不過對現在的穆七娘來說,這些可能都無所謂。
把恩怨放下,客觀說宋思宗這個人,堅強有能力,只是時運不跡,從出生開始,他就在不停的受傷。在宋家時受到冷遇,回到京城之後又要面對尷尬的出身,還有一個坑死兒子的娘,不停地在傷害他。
這樣的環境下,他能長成這樣已經很難得,但並不表示他的心靈是健全的。不管是他向蘇墨玉挑戰,還是蘇墨玉死後,遠走他鄉。只能說明他仍然在泥潭裡沒有起來,他還不夠強大,他需要更強大的內心去面自己苦逼的人生。
心理強大性格溫柔的女人才是宋思宗的救贖,像聖母女神一樣,發出溫柔的光芒,慢慢撫平他的傷口,引導着他從泥潭裡出來。把他空虛冷的心內慢慢填上,給他足夠的溫暖讓他僵掉的身體慢慢變熱。
目前的穆七娘做不到這些,她只是一個不懂世事的小姑娘,好像純潔的小白兔,是很萌很可愛,但她救贖不了宋思宗,她也理解不了宋思宗的痛苦。
不過穆七娘對宋思宗有足夠的愛,愛情是世上最奇妙的,也能讓人改變許多。尤其是他們一起經歷過生死劫難,隨着時間的推移,一切都會改變。
宋宗思被穆七娘的愛感動,穆七娘真真正正得到宋思宗的愛,這也是完美的結局。世上最不可預測的就是人心,就是她這個前心理醫生,也不知道他們的將來會如此。
穆七娘哭了起來,與剛纔的委屈不同,是一種愧疚的哭法,道:“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也不想這樣,但我真的……很愛他,我不能沒有他。”
“你無須愧疚。”蘇錦秋搖搖頭,神情十分淡然,對穆六娘道:“帶七娘去休息吧,我也乏了。”
“是。”穆六娘應着,神情茫然失神,她本來有滿肚子話想想穆七娘。勸她把宋思宗放下,現在都不用說了。到這種地步,沒有勸的必要。
穆六娘帶着哭泣的穆七娘走了,偌大房間突然靜了下來,屋裡侍候的下人們都把頭壓低了,一點聲音都沒有。
“傳魏公公。”蘇錦秋突然吩咐。
崔嬤嬤愣了一下神,才反應過來,連忙道:“是,奴婢這就去。”
七日之後,宋思宗的拜帖交到郭豐手裡,傳話小廝又道:“宋思宗帶了許多東西,說是來提親的。”
“提親??”郭豐冷笑一聲,道:“跟他說,穆七娘並不是齊王府的什麼人,她的親事也輪不到齊王府做主,讓他滾去江城穆家,找他正頭親家去。”
宋思宗若是真有心娶穆七娘爲妻,就不會把她隨便帶回家去。蘇錦秋派了內侍總管把穆七娘接到王府了,宋思宗又說要娶之爲妻。多半是因爲蘇家,他對不起蘇家,用盡一切辦法想補償。正式娶了蘇錦秋的好友,給穆七娘正妻名份,是他的一種補償方式。
葉家當然不會阻止,宋思宗已經到了這個年齡,他想尋很好的親事已經很難了。相對的若是能通過求娶穆七娘與蘇家恢復來往,那對宋思宗就大大有利了。
在蘇墨玉死的那一瞬間,宋思宗的仕子之路就堵死了。讀書科舉不是會讀書就夠了的,要是這麼簡單,元俊卿就不會倒貼着把女兒嫁給俞永昭,死命跟書香門第扯上關係。這就是一個圈子,包括姻親,師生,以及官場上的級別,林林總總,好像另外一個社會。
蘇老太爺榜身出身做到內閣首輔,不誇張地說,這就是仕子們的大哥大。蘇老太爺人品無雙,弟子門生無數,宋思宗直接讓蘇家絕後了,這筆帳不知道多少人記在心頭。更不用說當時蘇墨玉在仕子裡風頭無限,親友無數。像元俊卿這種,關係還不是最好的,都要立志黑他一輩子。
沒有老師願意帶,這個還好說,畢竟兩眼一抹黑,寒門出來萬事不懂的許多。關鍵是宋思宗有一羣立志要黑死他的仕子們,就像鳳池瘋了一樣,突然下令把宋思宗剝皮抽筋,許多人也是一樣,雖然不會這麼極端,但會對他有天生的成見。不打不罵,就是冷漠待之,就像現在的蘇錦秋。
在這種情況下,若是蘇錦秋原諒了宋思宗,宋思宗的情況就會好很多。畢竟人家正主都已經聖母的諒解了,旁觀者們也就沒有必要白操心了。
葉家估計也是這麼想的,通過穆七娘,若是兩家還能恢復交往,蘇家用行動表示諒解。宋思宗身上的罪責就會少很多,不管將來他科舉,還是捐官入仕,總算不用被人天天罵,對他的前程也有好處。
“宋思宗說,穆家情況特殊,若是去江城提親,只怕又生變故,故來這裡尋穆七姑娘。”小廝轉身回來傳話。
郭豐便道:“穆七娘並不是齊王府的親戚,王妃看她可憐才收留於她。他既然要娶,齊王府這就把人送出,他領了人去,與齊王府再無相干。”
說着又轉身吩咐身邊內侍:“去稟告王妃。”
蘇錦秋對他這樣的處理方式,應該是沒有意見的。
小廝繼續跑着給門外的宋思宗傳話,內侍跑的也快,進到正房把事情前後都轉述於蘇錦秋。
蘇錦秋默然聽着,頓了一下吩咐崔嬤嬤道:“去給七娘說一聲,宋思宗要娶她爲妻,讓她跟着宋思宗去吧。”
宋思宗的老婆不可能在齊王出嫁,宋思宗既然說了要娶之爲妻,肯定不會事後反悔。如何迎娶,發嫁新娘,那就是他的事,與齊王府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