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潘妤

潘家也許稱不上世代書宦之家,眼前卻是連續三代都有人出仕,族中舉人秀才也不少。家中四代同堂,三個官身,潘妤的父親潘勤更是從四品京官。當家人經營有道,家境十分富裕,族中人才也不少,稱上是大家旺族。

也因爲潘家這樣的情況,在這樣大雪天,沒有大人跟隨,潘妤獨自上路出現在官道上,實在是件不可思議的事。

蘇懷玉性格爽直,因驚訝而發問,沒想到潘妤卻是紅了眼圈,一副馬上要哭出來的模樣。

潘妤的奶媽李婆子,也就是剛纔說話之人,憤怒地道:“還能爲什麼,新太太不容人,要趕姑娘出門去。”

“媽媽……”潘妤紅着眼圈打斷李婆子的話,輕聲道:“太太是長輩,我是晚輩,哪能這麼說話呢。”

李婆子雖然一臉氣憤,卻是訕訕的閉上嘴。

蘇錦秋有幾分瞭然,話題不好繼續下去,雖然是明知故問,仍然問道:“妹妹這是要去哪?”

潘妤的母親穆氏在潘妤五歲時過世,百日之後潘父就續絃吳氏,已經連生二子。因與穆氏血緣親厚,蘇老太爺有時會派人接潘妤到蘇家玩,每每說起家事來,潘妤總是眼淚汪汪,一副含含糊糊要說不說的模樣。

清官難斷家務事,尤其是後母與繼女的關係,要是有個嫡親女眷也許還能調和一些,蘇老太爺這種實在不能說什麼。更何況蘇老太爺與潘家並沒有太多交情,潘家在朝中站的另外一隊,平常來往也只是顧下面子情份。

潘勤還算不錯,至少蘇家出事之後,親自來了一趟,問她需不需要幫助。

“去江城外祖母家裡。外祖母早就寫信過來,要接我過去住幾年,穆家與我同齡的姐妹許多,我過去了,姐妹們一處也不會這麼寂寞。”潘妤說着,精神似乎恢復了一些,不像剛纔那樣眼中含淚。看看蘇錦秋頭又低了下來,拉着蘇錦秋的手,滿臉慚愧地道:“姐姐家的事我聽說了,舅公那樣疼我,我也想爲他老人家做些什麼。只是姐姐也知道,我在家裡實在是……我只能日日爲舅公祈禱,吉人自有天信,一定會平安無事的。”

“祖父肯定會平安無事。”蘇錦秋說着。

她是蘇家獨女,潘妤也常來蘇家玩,應該是十分親近。事實是她跟潘妤私下相處的時間並不多,都是家長在的時候說話,私底下並沒有交往。

作爲一個成年人,跟幾歲的姑娘一起玩,壓力有點大。而且潘妤太“柔弱”了些,幼年失母,父親再娶,與繼母關係不好,讓潘妤經常哭泣。稍稍有哪句說重了,或者說隨意了,馬上就眼淚汪汪,讓人負罪感十足。一次二次三次之後,就會覺得跟她相處很累。

從某方面說,蘇錦秋也挺同情潘妤的繼母,不管怎麼樣,這個惡毒繼母都當定了。

李婆子走上前來,皮笑肉不笑的道:“蘇姑娘這是要去投奔老太太吧。”

她是穆氏的陪房,所謂的老太太也就是穆老太太。雖然很不想幸災樂禍,想想當初潘妤去蘇家就跟寄人籬下似的,蘇錦秋端着大小姐的譜對潘妤十分冷淡,現在蘇家出事了,千金小姐都要喬裝出門,落魄的實在慘不忍睹,實在很想笑一笑。

蘇錦秋臉色沉了下來,剛想開口說。

旁邊蘇懷玉卻被激怒了,一次就算了,這還沒完沒了。她並不善於跟人爭吵打嘴炮,直接動手更合她性格。

一腳踢向李婆子的膝蓋,李婆子直接跪到地上,隨後左手直襲向李婆子的脖。眨眼之間,李婆子好像被掐住脖子的老母雞,臉漲的通紅,格格叫了起來。想掙扎,蘇懷玉哪裡容她動彈,只能驚恐地看着蘇懷玉。

“蘇家就是落魄了,也不是你這個下人奴僕能嘲笑的。”蘇懷玉冷聲說着,眼中滿是寒霜。手上用力,李婆子臉色馬上由紅變青,剛纔還能叫幾聲,此時叫都不叫不出來,眼珠子幾乎都要瞪出來,怎麼也想不到,嘴賤說了句話竟然給自己惹來了殺身之禍。

潘妤好像嚇傻了一樣,整個人都驚呆了,頓了一下才想起來給自己奶媽求饒,哭泣道:“姑姑莫動氣,我這個媽媽不會說話,我代她賠不是。”

蘇懷玉的身世,穆氏給潘妤說過。八年前被蘇老太爺帶回蘇家,收爲養女,起名蘇懷玉。當時很多人都猜這是蘇老太爺外頭的風流賬,說是孤女其實就是私生女,後來發現卻不像。

蘇懷玉時府裡已經有十五歲,當時就有媒人上門提親。蘇老太爺推說已經定下親事,旁人也不好再說。結果轉眼八年過去,蘇懷玉仍然待字閨中,更沒有參加過任何女眷交際場合,蘇老太爺似乎沒有讓她出嫁的意思。

京城貴婦們多少有些議論,收了個養女不讓嫁,這算是怎麼回事。就在兩年前,蘇懷玉的真正價值體現出來。蘇老太爺遇刺,五個蒙面殺手衝出,蘇懷玉以一當十,全部生擒交給官府,自己卻毫髮無傷。一戰動京城,議論的貴婦們終於閉嘴了,這哪裡養女,根本就是護衛。

現在蘇家出事,蘇懷玉帶着蘇錦秋上路,路上安全肯定沒有問題。至於孤女被欺負,身邊有這樣的保護人,哪個敢欺負她。

蘇懷玉聽得冷哼一聲,看向潘妤嘲諷的道:“這時候知道道歉了,剛纔這婆子出言不遜時,怎麼不見潘姑娘出聲。還是你的禮貌教養差至如此,連自己奶媽說了什麼話都聽不懂。”

潘妤臉騰的一下紅了,眼淚落的更兇,肩膀顫抖起來,越發顯得楚楚可憐。

只是蘇懷玉和蘇錦秋都沒有憐香惜玉之心,沒有一個上前勸慰的。

蘇錦秋道:“姑姑,算了,何必跟一個下人置氣。”

未來幾年她估計還要跟潘妤朝夕相處,這樣不長眼的奶媽是得給點教訓,不然三天兩頭來一出,是挺煩的。不過徹底撕破臉也不好,教訓一下就完了,殺死殺傷都是件麻煩事。

蘇懷玉這才放手,李婆子瞬時癱在地上,潘妤連忙俯身去看,只是哭卻不作聲,還是旁邊丫頭過去把李婆子扶起來的。

被這麼教訓了一頓,李婆子哪裡還敢說話,看潘妤哭,也跟着哭了起來。抱着潘妤道:“我苦命的姑娘,沒孃的孩子就是任人欺負,誰知道心疼你。”

潘妤哭的更兇了。

蘇錦秋木然聽着,這種話實在聽太多了,潘妤雖然自己沒說過,跟着她的人卻是把這話放在嘴邊,發生一點點小事就是喪母的孩子真可憐,後媽欺負,親爹不管。是很可憐,但一直說聽衆如何不煩。只是道:“我問店家要了飯菜,此時應該好了,就不打妹妹趕路了。”

她現在是男裝,本身又無所謂規矩禮教,所以能在這種食鋪吃飯。以潘妤一直以來表現出來的教養,情願在車上吃,也絕不會在這樣的地方下車吃飯。

潘妤擦擦眼淚,低頭小聲道:“姐姐自便。”

“江城再見。”蘇錦秋說着,轉身進屋裡。

蘇懷玉緊跟其後,臨進門時卻是突然回頭看一眼李婆子,李婆子不自覺得打了一個冷顫,連哭都不敢哭了,拉起潘妤上車走了,再不敢停留。

在她看來所謂的鬥就是打打嘴炮,嘴上討點便宜就完事,沒想到蘇家的鬥是直接動手殺人,實在太可怕。

蘇錦秋進到屋裡,老闆娘端菜上桌。熱騰騰的白米飯,大塊炒肉,看着就十分有食慾。招呼着老張一起坐下吃飯,飯完老張去餵馬。

蘇錦秋也不着急着走,道:“時間既然還早,那就歇一會再走。”

她和潘妤目的地一樣,前路肯定也一樣。晚上肯定都會在驛站投宿,特意避開沒必要。只是留點時間差,她們已經前頭先頭,那自己就稍慢一點,省些事非。

“也好。”蘇懷玉說着,有幾分傷感又有幾分氣憤地道:“這潘姑娘還真是個白眼狼,枉費老太爺那樣疼她。”

下人與主子從來都是一體的,奶媽能當面嘲笑,潘妤心裡多半也是如此想的。

“她心裡苦。”蘇錦秋說着,這倒不是打趣潘妤,潘妤心裡只怕是真苦。天天想着自己好慘,能不苦嗎。

因爲是嬰穿過來的,蘇錦秋對潘妤的母親穆氏很有印象。跟天天垂淚的潘妤不同,穆氏性格強勢,對男人尤其是管得嚴。與潘勤新婚之初,感情也算是馬馬虎虎,至少生下了潘妤。後來就每況愈下了,夫妻之間常有爭執,尤其在納妾問題上穆氏是一步不讓。

成親六年,潘勤只有潘妤一個女兒,因爲兒子問題潘家對穆氏也有意見。後來穆氏一病不起,去世不過百天,潘勤就續絃吳氏。爲了這件事穆老太太還特意寫信給蘇老太爺。言下之意是想讓蘇老太爺出面,穆家想的妹妹續嫁,再者穆氏剛過百天,好歹等上半年再娶不遲。

蘇老太爺思來想去沒法開這個口,首先潘勤與穆氏感情非常不好,鬧到最後夫妻之間幾乎沒有感情這可言。再者潘勤與蘇家沒什麼來往,說話潘勤不會聽。潘勤續娶的理由也十分充份,無子嗣,他需要娶妻傳宗。

估摸着也是因爲這件事,潘妤對蘇老太爺有些看法的。至少從那之後,潘妤再來蘇家,就表現得很客氣,對蘇老太爺的疼愛也十分淡然。

“心裡苦?就她那樣,以後會更苦。”蘇懷玉毫不客氣的說着。

蘇錦秋有幾分自言自語地道:“這樣的大冬天上路去外祖母家……”

蘇家沒倒的時候,蘇老太是潘妤的舅公。不管潘勤與蘇家交情如何,潘家都會給蘇家面子,看着閣老份上,吳氏不管與潘妤矛盾多大,都不會對潘妤太壞。

現在蘇老太爺入獄,潘妤在這樣的大冬天就要上路去江城。李婆子還能幸災樂禍,也不想想其中因果關係。

“說來也是,潘太太就算了,潘大人行事妥當,如何會讓女兒這時候上路,豈不是要落人口實。”蘇懷玉忍不住說着。

她見過吳氏,雖然離惡毒後母有點遠,但也說不上寬宏大量。要是潘妤十分懂事聽話,也許能相安無事。現在潘妤心存怨念,如何能相處融洽。

倒是潘勤,對潘妤也許不如對兒子們那樣,總是親爹,父女感情總是有的。

“誰知道呢,家家有本難唸的經。”蘇錦秋說着。

蘇老太爺入獄是個政治信號,舊勢力的離去,新勢力的崛起。潘勤那麼在意仕途前程,在這種關鍵時刻,不可能分心去管內宅之事。

潘妤在京城的靠山己倒,吳氏作爲繼母打發她實在太容易了。

蘇懷玉對這種狗血八卦向來興趣不太大,只是擔心到江城之後,道:“姑娘不用擔心,到江城之後要是穆家實在住不得,另外買房安置就是。”

穆家歡迎自然最好,要是嘴臉實在太難看,也就沒必要受這個氣。有錢有房,她又能打,哪裡過不得。更何況老張脫籍成良民,可以置產。

蘇老太爺只是暫時入獄,很快就會被放出來。

“還不致如此。”蘇錦秋聽得笑了起來,看看外頭天色,起身道:“我們也該上路了。”

蘇懷玉突然伸手拉住蘇錦秋,神情顯得有幾分戒備,小聲道:“有隊快馬往這邊來,我去看看怎麼回事。”

蘇錦秋眉頭皺起,下意識地想到昨天那名少年,道:“姑姑小心。”

蘇懷玉轉身出屋,蘇錦秋也跟着站起身來,走到窗口處站定,推開一條縫往外看。馬蹄聲從由遠至近,十分急促,沒一會兩隊人馬從窗前閃過。

雖然是一閃而過,衣着標緻太顯眼,是皇子的內侍與衛官。京城遇上這樣的人物不奇怪,京外遇到就很奇怪了。

去哪裡?做什麼?

沒一會蘇懷玉從外頭回來,小聲道:“好像是東宮的人?”

蘇錦秋眉頭皺的更緊,道:“我們等等再上路。”

搞不清楚狀況,那就先回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