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皇帝有那麼多的身不由己,有時候想想真的好沒意思,還不如做一個閒散親王,最起碼自由自在的。”獨孤乾扯了扯嘴角,露出一絲苦笑。
“乾兒,你說什麼!”皇后冷厲地呵斥了一聲,緊接着,桌上的鎏金茶盞摔到地上,瞬間粉身碎骨。
自從獨孤乾有記憶以來,皇后從未用如此凌厲的態度與他說過話,他微微怔了一下,旋即跪下,低聲道:“兒臣失言,還請母后息怒,您……不要氣壞了身子。”獨孤乾雖然不認爲自己說錯了什麼,但卻是個孝子,見母親生氣,只好道歉。
“息怒,你連這種話都說的出來,讓本宮如何息怒!”皇后端莊尊貴的眉目間已是怒氣滿滿,無論年少貌美時還是如今,她從未得到過丈夫的寵愛,對此,她雖然萬般不服氣也費盡心力爭取過,但始終沒有改變什麼,慢慢的,她就接受了這個事實,只不擇手段地鞏固自己的皇后之位,鞏固獨孤乾的太子之位,不爲別的,只因這是她僅剩的東西,她辛苦籌謀的一切都是爲了儲君之位,可如今,獨孤乾卻說出不願意做皇帝這樣的話,怎能不讓她氣憤!
獨孤乾神色有些黯然,想要繼續道歉,但又覺得不甘心,只小聲道:“母后,當皇帝未必是天下最得意的事情,您看父皇,他雖然坐擁天下,一言九鼎,但每天又何嘗不是承受着世人難以承受的壓力,兒臣覺得他過得並不快樂。”
見獨孤乾如此“大言不慚”,皇后氣的一口氣差點沒上來,只見她一把揮開獨孤乾想要替她撫背順氣的手,狠狠一掌拍在金絲楠木製成的茶几上,怒極反笑,“不快活?那你說過什麼叫做快活,等獨孤睿或是獨孤夜登上皇位後將我們母子趕盡殺絕?還是在宗人府那四方的天裡圈禁一世?”
獨孤夜姑且不去說,左右身中劇毒活不了幾天,但那個獨孤睿雖然看起來與世無爭,實則對皇位虎視眈眈,而自己這個兒子竟然說什麼當皇帝好沒有意思!
皇后氣的渾身顫抖,若不是她修養極佳又對這個唯一的兒子疼到了骨子裡,那重重的一巴掌就不是拍在茶几上,而是拍到獨孤乾臉頰上了。
“母后,親兄弟之間不至於此,更何況三弟是您親手帶大的,一定會孝順您的。”
獨孤乾這話的本意是想要安慰皇后,沒成想不僅沒能讓對方息怒,反而如東風一般將皇后心裡的怒火越煽越旺,哐噹一聲,茶几上僅剩的另一隻茶碗也被擲到了地上,宮中正在清點壽禮的兩個大丫鬟雖然是皇后多年的心腹,但見自家主子如此震怒,不約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垂首站在大殿一角,噤若寒蟬。
歐陽姑姑自幼在皇后身邊伺候,相依爲命幾十年,深知皇后心中的苦,連忙上前小聲勸解道:“太子殿下仁厚,一時意識不到事情的嚴重性也是有的,主子慢慢與殿下說就是了,何苦生這麼大的氣。”說罷,又隱隱向獨孤乾使了個眼色,“太子殿下,您還不快點向主子道歉。”
作爲下人,歐陽姑姑這話是及其無禮的,但她自小看着獨孤乾長大,無論皇后還是獨孤乾都沒有把他當成下人,所以有此言語也並不奇怪。
雖然獨孤乾實在不理解皇后爲何一定要把儲君之位看的如性命般嚴重,但見自己最尊敬的母親氣的直捂胸口,心中不由一軟,趕緊磕頭道:“母后
,兒臣錯了,還請母親不要生氣。”
在歐陽姑姑的耐心安慰下,皇后的怒氣這才稍稍消了一些,見獨孤乾跪在地上一動也不敢動,走下軟塌親自扶起他,長嘆一氣道:“乾兒,皇室看似風光,實際上卻處處都是腥風血雨,你且牢牢記住,只有你坐穩太子之位,順利即位,母后和你外祖父一族才能平安無虞,明白嗎?”
“母后放心,兒臣明白了。”
待得到獨孤乾的肯定回答後,皇后臉色好了很多,心平氣和地囑咐了幾句飲食起居上應該注意的事情,直到她的神情看起來微微有些疲憊,獨孤乾起身告辭,帶着隱藏在心底的鬱悶回太子府去了。
在獨孤乾走後,歐陽姑姑趕緊命人將地毯上的玻璃碴子打掃乾淨,又捧了一杯蜂蜜茶奉到皇后手邊,輕聲道:“主子,您喝點茶消消氣吧!”
皇后擡眼瞥了瞥淡黃色的茶水,微微搖頭道:“本宮喝不下,放着吧!”說罷,繼續道:“春兒,扶本宮去院子裡坐坐。”
春兒正是歐陽姑姑的名字。
“是。”夏末的天氣少了幾分蟬鳴的噪聲,多了幾絲清爽,皎潔的月亮高高懸掛在天空中,淡淡的,靜靜的,卻隱藏着一絲憂愁的思緒,皇后忍不住去想,這月亮,真的就像君王的面容一般,時而晴朗,時而冷若冰霜,可即便如此,從古至今,依舊有無數的文人墨客來描繪它,讚美它,因爲它那樣美,美到能夠讓人將它的缺點忽略掉,只看到優點。
也許乾兒說的沒錯,做皇上並非天底下最得意的事情,可是他們既然處在了這個位置,就註定無路可退。
“想什麼呢,想的這麼入神?”隨着這個熟悉的聲音,一件薄薄的披風從身後輕輕披到皇后身上。
可以不經通報就在皇后宮中暢通無阻的,除了天底下最尊貴的那個人,還能有誰?
也許是很久不曾體會到被皇上溫柔相待的滋味,也許是沒有料到皇上會在這個不是初一十五等大日子的時候來鳳儀宮看自己,看着這張熟悉的俊逸面孔,皇后竟有片刻的晃神,旋即屈膝行禮道:“臣妾,臣妾給皇上請安。”
“你我夫妻,何必行此大禮。”皇上伸手將皇后扶起來,溫和一笑道:“朕突然想喝皇后煮的茶了,不知皇后可否願意特意爲朕煮一杯?”
對於皇上隨意的問話,皇后受寵若驚地點頭道:“只要皇上高興,即便是讓臣妾上刀山下火海臣妾也不會皺一下眉頭,何況只是煮茶這等小事。”
“瞧皇后說的,不知道的還以爲朕是劊子手呢。”說罷,協了皇后的手一同進了內殿。
待他們來到殿中時,早已聽到皇上說話的歐陽姑姑已是將煮茶的工具擺放好了,煮茶重要的是對火候的控制,過程並不繁瑣,不一會兒,皇后就親自端了一杯煮好的茶遞給皇上,含笑道:“皇上國事繁忙,今天竟能想到來臣妾宮中喝茶,實在是難得。”
曾幾何時,皇后以爲自己對眼前這個男人的愛已經被他一次又一次的冷漠徹底澆滅,不會再抱有任何幻想,但這一刻,她突然明白,不是的,二是二年前,當這個聰慧睿智的少年天子第一次挑起她的喜帕時,他的音容笑貌就徹底印在了自己心裡,哪怕這麼多年過去了,哪怕他心中念念不忘的依舊是譽妃那個死了許多年的蠢女人
,但只要他不經意地對自己好那麼一點點,自己好不容易冰封起來的心就會再次融化……
愛情,原本就是容易讓人萬劫不復的東西。
“再忙也要出來走走,否則朕豈不是什麼都不知道了。”皇上微微一笑,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點頭稱讚道:“皇后煮茶的手藝越來越好了,既把這太平猴魁的香氣衝了出來,又準確地把握住了水的溫度,不至於太燙,改天你要是得空,可要好好教教辰妃她們,她們幾個煮出來的茶總是欠了一絲火候。”
聽皇上在自己面前若無其事地提及其他嬪妃,皇后心裡本能地泛起一陣酸意,不過在宮中待了這麼多年,如此情況她早已司空見慣,立刻回過神來,打趣道:“那可不行,辰妃妹妹能歌善舞又年輕漂亮,如果將臣妾這烹茶的獨門技藝也學了去,那皇上肯定更想不起要來看臣妾了。”
皇后一向都是端莊大方的樣子,極少有這般輕鬆逗趣的時候,皇上忍不住揚了揚嘴角,輕笑道:“你呀,平時也不是個喜歡吃醋的人,如今也越發貧嘴了。”
“嫉妒是最大的失德,臣妾雖然沒有什麼優點,但德行上卻是萬萬不敢有所虧欠的,不過討皇上笑一笑罷了。”如此說了一句,皇后端起茶壺將皇上面前的茶杯斟滿,繼續道:“皇上可是有什麼事情要跟臣妾說?”
皇后不是傻子,還不至於相信皇上會爲了一杯茶特意來找自己。
“真是什麼都逃不過皇后的眼睛。”皇上將面前的茶杯推開,緩緩道:“朕還真有一件事要跟你商量。”
皇后一時猜不到皇上要說什麼,心中有些沒底,不過面上依舊笑容不改,輕聲道:“還真是巧了,臣妾正好也有事情要跟皇上商量。”
她雖然答應了獨孤乾,要等他親口問過林卿之後再去向皇上請旨賜婚,但如今獨孤乾的狀態讓她十分擔心,想着夜長夢多,保不準再有別人打林卿的主意,乾脆選日不如撞日。
“哦?皇后要說什麼事?”皇上饒有興趣地看着皇后,顯然是等着她的答案。
難不成皇后跟自己想到一起去了?
然並卵,事實證明皇上完全是自作多情了。
皇后詫異於皇上的反應,一臉笑容道:“還是您先說吧!”
“好吧!”皇上想了一會兒,若有所思道:“乾兒,睿兒和夜兒都不小了,朕打算年前爲他們賜婚,皇后意下如何?”
三位皇子中,獨孤乾孑然一人,獨孤睿身邊只有兩個不入流的侍妾,雖然馬上就要納沈流雲爲庶妃,但畢竟不是什麼正經位分的妃子,至於獨孤夜就更不必說了,娶了兩個妻子均是過門沒有一個月就暴斃身亡,之後更是無人敢嫁,皇上想想都覺得頭疼不已,如今他有意將林卿指給獨孤夜,又考慮到如此做會顯得太過偏頗,索性同時給三個兒子賜婚,一起熱鬧一番。
見皇上跟自己想到一起去了,皇后心中不由踏實了幾分,含笑回答道:“臣妾也有此意,正想着爲他們物色幾個合適的人選,待他們都成家穩定下來,皇上跟臣妾也能少操些心了。”
“是啊,轉眼間孩子們都這麼大了,朕也老啦。”如此感慨了一句,皇上眼眸中卻沒有任何自傷的神色,只是話鋒一轉,反問道:“不知皇后都擇選了哪幾家的女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