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3 林陌染被罰
趙容淡淡地應了聲,目光卻越過他,望向他身後。
燕樂晟的心頓時提起半截,倉促間開口只想轉移話題。“不知母后此來九弟王府……”
趙容哼一聲,不客氣道:“哀家來看一下祁兒和婉瑩,順帶接你回宮!”
燕樂晟只好順着她的話頭,“有勞母后掛心,朕這便打算回宮。”
然而趙容此刻卻沒有走的意思了,她依舊冷冷地看向燕樂晟身後那抹身影。
察覺到目光的林陌染,只能緩緩步出。恭恭敬敬地屈膝一跪,目光不敢擡高,語氣卻是不卑不亢。“九王妃林氏,拜見太后,太后萬福金安。”
她方纔雖已攏好衣物,但細眼瞧來,還是能看出些許衣冠不整的模樣。
趙容原本冷然的一張臉,漸漸起了變化,聲音和眉頭一併挑了起來,“這便是你賜婚祁兒的王妃,林博的長女?”
言辭間,她連“嫡”字都去掉了,足見她十分不滿。
在場心繫林陌染的人,都默默爲她捏了一把冷汗。
小瑾更是急得想站起來,爲她的火燒雲姐姐辯解幾句,卻被餘嬤嬤一手死死按在地上。
林陌染不動聲色將這院子裡的衆人都掃看了一遍,還好。太后還是顧及幾分皇家面子。在場的除了她從宮中帶來的幾個女官,連皇上身邊的魏公公等人,都已被屏退。
她低聲開口,纔剛道了聲,“妾身未知太后駕臨……”
就被趙容揚聲打斷,“哀家跟皇上說話,何時輪到你來插嘴!”又揮手喚餘嬤嬤,“這等不識眼色,合該掌嘴!”
太后突然出現,還在她和皇上獨處時將他倆抓個正着!爲了打消她“勾/引”皇上的念頭。林陌染料到太后必定要揪她的小辮子發難,但卻怎麼也料不到--太后竟然一句辯解的機會都不給她,就要先掌嘴!
燕樂晟大步一邁,擋在前面,“九王妃被德妃陷害,如今身體未愈,恐怕消受不起,依朕看來,還是免了吧……”
“免了?”趙容似聽到笑話,冷冷肅眉一笑,“爲了這樣一個女人,你將哀家三弟的大侄女、跟了你整整八年的德妃打入冷宮,還帶着魏喜、十二公主大鬧九王府!依哀家看來……”她態度一轉,剎那飽含殺意,“此女不能留!”
跪在地上的林陌染哭笑不得,這位太后真不愧和德妃是一家人,動不動就打啊殺啊,真是任性!
無奈遇上德妃她還能反抗一下,遇上這位身處北燕食物鏈最頂端的老女人,她連爪子都還來不及亮出,就已被對方齊刷刷一刀剪斷!
一念至此,對燕樂晟頗有些怨懟。
當初她說什麼來着,不要那麼張揚,這好歹是地下情,要暗中使勁,循循漸進,找準時間,一擊制勝!
現在好了吧,最想要隱瞞的太后,其實早就從餘嬤嬤那裡探聽了風聲,如今聞風而至……且看他接下來準備如何收場!
燕樂晟絲毫沒有退讓的意思,“朕體念九王妃無辜受累,帶人前來王府探查,此爲體恤親王內眷,是朕的本分!而德妃陷害在先,朕將她打入冷宮,是她罪有應得!試問九王妃何罪之有?!”
他言辭鑿鑿,在場衆人有一半都露出了“確然如此”的神色。
而林陌染跪在地上並未看見,心中在想:這不是廢話?在太后看來,她的罪過就在於身爲九王妃,爲妻不賢,毫不知足,還妄想攀上皇上這根高枝嫁進皇宮!
燕樂晟也真是的,難道非要太后一張金口說出來?屆時就不是她一個人以死謝罪完事,恐怕整個林府都要被拉着一起陪葬……雖然她對林府也沒有什麼感情,但這等罪孽深重的事還是少做爲好!
她整理了一下面部表情,正準備演一出哀慟的苦肉戲,對面的餘嬤嬤卻突然開口了。
“太后明察。皇上說的在理,皇家恩澤蒼天,還不至於爲了這樣一件事就傷了與親王臣民間的和氣。恕老奴多嘴,今日且看在九王妃剛進王府,不識大體的份上,賞三個耳光,權且當作懲罰了。”
林陌染嘆一聲還要挨耳光,轉念一想,又釋然,本來自己也打着苦肉計的想法,想着挨幾聲打罵就將事情帶過去……如今只不過是從別人口中聽到對自己的懲罰,而非自己主動領來的懲罰,內心有點不情願而已。
燕樂晟卻是身子一僵,正要阻止,想起方纔在屋內,林陌染對他說的那些話,他幫不了,只會誤了她……
如今看來,此情此景,堪堪驗證了她的話!心中一慟,話語盡數卡在了喉間。
趙容先將兩人晾在那裡,片刻後將兩人表情看得一清二楚,知道這威嚇起了作用,便也放下架子,喚了身後一個年輕的女官,道:“安逸,這三個耳光,你替我打。”
女官應了聲:“是。”帶着滿臉的嚴肅神色,就邁步走了過來。
一直委屈憋氣的小瑾此刻終於按捺不住,喊了一聲,“安姑姑!火燒雲姐姐對小瑾很好的,小瑾求安姑姑下手輕些!小瑾願意連抄三百遍《女四書》!”
咋聞此言,林陌染心中一暖,嘴角邊淡淡一笑。
然而安逸才不會聽她這一席話,連經過燕樂晟時,眼皮都未眨一下,直徑來到林陌染面前。
先是恭敬施禮,道了聲:“九王妃,婢官得罪了!”然後不帶絲毫停頓,揚手就是一巴掌,狠狠蓋在她左臉頰--
“嘶”!
從來沒被人這樣打過的林陌染,頓時疼得眼冒金星!半邊臉上那火燒火燎的觸感,恐怕她這一生都不會忘記!
還未回神,緊接着又是一巴掌--
“啪”!脆響聲迴盪在安靜的院中,幾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彷彿這一下正狠狠地打在她們身上。
林陌染兩邊臉上都是火紅的巴掌印,疼得幾乎當場昏死過去,虧得死死咬脣,才爲自己爭取片刻的清明。
燕樂晟幾乎僵硬地站在一側,目光緊緊盯着那張腫脹的小臉,眉宇間的心疼,雙眸間噴火的怒意,根本掩飾不住,如同下一刻他就要化身爲惡魔,將這些加諸在林陌染身上的疼,加倍還給施暴者!
又一個巴掌揚起來,夾帶着厲風狠狠砸下去--
“夠了!”燕樂晟再也剋制不住,狠狠一聲吼,半空伸手截住那個巴掌,一把將女官擒住推了出去,“剩下這一巴掌!讓德妃替她受!若還是不可,朕願意替她受!!”
此言一出,在場所有人都瞬間陷入驚愕。
皇上這是……在毫不掩飾地偏袒這九王妃啊!雖然此前一直捕風捉影,然而如今親眼看來,還是免不了心中驚詫!
燕樂晟狠戾甩袖,對那叫安逸的女官喝道:“還不立刻着人爲九王妃診治!!”
那女官先是望了望太后的方向,見太后面無表情,餘嬤嬤卻輕輕點了點頭,於是轉身疾走出中堂。
盛怒的燕樂晟這才身子一鬆。
跪在地上的林陌染看不見他的表情,卻見身旁那人一雙垂在身側緊握的拳頭,猶自不停顫抖,心中頓時泛起淡淡暖意,情知他此番當着衆多宮人的面違抗太后,是個多麼不容易的決定。
因九王爺的臥房不曾設在後院,而是在中堂後面獨立建了一座二進的四合院,是以除了晉升爲妃的林陌染和趙婉瑩,以及伺候的婆子,所有後宅女性都不得進出。
聞風趕來的夏雪正被幾個把門的粗使婆子攔在後院,滿臉焦急。
咋見一個內廷女官匆匆跑出來,不管三七二十一,她迎上去就劈頭蓋臉地問:“九王妃現今如何?奴婢是她的大丫鬟夏雪,求官人行行好,讓奴婢進去服侍九王妃吧!”
安逸腳步一滯,“你是她的大丫鬟?”
“是是!奴婢是!”夏雪忙應着,想起黎笙被擡回來時,被打得半死不活的樣子,頓時泫然欲泣,“求官人讓奴婢見一見九王妃!”
安逸點頭,“你先隨我去找太醫,一會兒便跟着我進去。”
卻說中堂院內,趙容冷冷起身,對燕樂晟道:“此間事了,你也該隨哀家回宮了。”也不讓林陌染平身,直徑牽着燕樂瑾的手,就轉身離去。
林陌染還跪在地上,兩邊臉頰漲腫,燕樂晟哪裡放心就此離去?站穩了步子,一動不動,斂緊雙眉,面無表情道:“還請母后先回,朕隨後就到。”
趙容停了腳步,回身冷冷看着他,毫不掩飾怒氣,“你真當這王府是自己家?馬上跟哀家回宮!”
餘嬤嬤也低聲提醒了一句,“皇上還是回宮吧,九王妃自有王府的丫鬟好生照顧,且寬心。”
這是說,若他還賴着不走,指不定趙太后又要想出什麼法子迫害林陌染。
燕樂晟狠狠皺了眉。
恰在這時,安逸領着太醫和夏雪等幾個小丫鬟,匆匆趕了回來。
幾人面見天威,自然而然要先跪安。
燕樂晟不耐煩一揮手,“免了!趕緊給九王妃看看!”
林陌染不敢站起,只能跪着讓太醫查看。
太醫餘光瞥了瞥皇上的神色,想來此女身份尊貴,更加不敢怠慢,也自恭恭敬敬跪在林陌染面前,連手也不敢伸出去摸,只能睜大了眼睛細細地觀察。
還好,雖然疼,雖然臉腫,但終歸只是捱了兩個巴掌,都是外傷。
不一會兒,太醫就站起示意,“九王妃並無大礙,只需開幾副消腫止疼的藥內外服用即可。”
燕樂晟也是病急亂投醫,張口就追問,“可會留痕?”
問得太醫整個人一愣,稍一細想,謹慎地答道,“回皇上,這五日差人爲九王妃精心調理,就不會留痕。”
燕樂晟這才徹底鬆了一口氣,眼見着前面跪了一片的丫鬟,依稀想起其中一人叫夏雪,遂吩咐道:“夏雪,你過來。好生攙扶你家王妃回院休息,這幾日精心調理,就不要讓王妃勞累了!”
夏雪連忙應聲,疾步躬身走過去,剛攙扶起林陌染,看到她高腫的臉頰,一下子眼淚就出來了,帶着哭腔低聲喚了一句:“小姐……”一時竟然連稱呼都忘了改。
林陌染虛弱地擺擺手,“我沒事。”又轉身向太后和燕樂晟告禮,“妾身謝太后娘娘開恩,謝皇上開恩。”
她此刻的表現守禮客氣,趙容不好再追究什麼,扭頭就往府外走。
燕樂晟看在眼中,卻是無比揪心。這一句“開恩”,生生將兩人劃成兩個等級。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她只是個一輩子困居九王府的王妃……
林陌染低眸垂首,眸子裡沒有半分情緒,開口提醒着他,“妾身恭送太后娘娘、皇上回宮。”
燕樂晟腳步一頓,心中再次刺痛,深深地凝望了她一眼,終是幾不可察地一聲輕嘆,直徑從她身邊擦肩而過。
他想起不久前,他問她是否願意隨他進宮,她言辭鑿鑿地給出了三點不願的理由。
那時候,她是不願。而如今,她卻是不能。
九王府前院正門,兩頂軟轎早已備好。杜金等人遠遠守在一旁,燕肅祁卻始終不知去向。
而一身華衣妝扮的趙容,則冷顏站在軟轎旁,似正等着他。
燕樂晟微皺了眉,迎上去親自替她掀起轎簾,一手攙扶起趙容,道:“母后請,仔細腳下。”
趙容緩緩提衣而上,坐入轎中後,冷不防突然開口道:“你可知……德妃已死。”
轎外的燕樂晟頓時一愕,手還維持着掀簾的動作,臉上卻不知是何表情。
趙容嘆氣續道:“水雲榭有人給她下了毒。趙府那幾個老東西,不知道從哪裡探來的消息,這會兒正跪在政陽宮等着向你討說法。這開國的三大元老,就他們最能折騰……”
她冷哼一聲,語氣一轉,眉目間顯出幾分疲憊來,“你也別怪哀家太嚴苛,實在是這滿朝風雲暗涌,你又是剛即位,最忌被人抓到把柄!一旦他們藉機鬧起來,哀家擔心你壓不住,反受他們牽制!”
燕樂晟心頭一熱,嘴上應道:“勞母后費神掛念,朕自有分寸。”
只是德妃之死打亂了他的計劃,還被趙府的人知道了……這一點頗讓人頭疼!
趙容錯開視線往九王府深處看了一眼,又是一聲嘆息,“哀家今番讓餘嬤嬤試探你二人,並無惡意,你勿要放在心上。倒是依哀家看來,這林陌染能屈能伸,性格聰慧,也不失隱忍,確是個不可多得的女子。你中宮虛位多年,是時候該找一個皇后了。”
燕樂晟聽在耳中,面上一喜,訝然擡頭道:“母后?”
趙容搖搖頭,“但你若真在意那個女子,往後行事切記要掌握分寸,不可急於一時。這事,你最好也不要出面……”
她轉念一想,喚來安逸,道:“九王妃剛進王府,宮閨禮儀方面尚有不足,趕明兒等皇上降旨給她封了誥命,你就領她進宮,讓她跟着瑾兒一起學吧。”
安逸神色微動,終究什麼也沒說,低低應了句“是”。
燕樂晟卻早已是滿臉按捺不住的喜色,樂道:“謝母后!”
趙容擺擺手,“哀家從崑山下來,趕了小半天的路,也累了,這便起轎回宮吧!”
待入了宮門,隨在轎旁的安逸,卻隱約聽見轎內傳來一聲壓抑的嘆息。休雜乒扛。
趙容幽幽道:“他外祖雙雙在老宅被自家人害死後,哀家就發過誓,此生與趙家再無任何關聯。今日幫了晟兒和趙家對抗,也不知做的是對是錯?安逸,若是換作了你,你又會怎麼做?”
安逸略一思索,謹慎回道:“安逸不敢妄自猜測太后所想,更何況安逸身份低微,着實難以像太后這般爲人行事處處顧全大局。但依安逸看來,太后今日其實並無做任何事,九王妃或早或晚都要受封誥命入宮,而情這一事又太過虛渺,斷不會因一件兩件事就能改變結果。太后且放寬心。”
第二天,林陌染敷了太醫給的藥,臉已消腫,喚了夏雪服侍穿衣後,她急急忙忙就要趕去丫鬟住的東廂看望黎笙。
黎笙全身都是棍傷,還有指甲劃痕,除了臉頰稍好些,外露的皮膚幾乎沒有一處完好。昨日被擡回來後,她直接就昏死過去,夜裡聽聞還發起了高燒,一直臥病到現在。
夏雪撥了兩個小丫鬟日夜照料着,兩人昨晚熬了夜,正在屋內打着哈欠,見九王妃親自過來,連忙跪地行禮,齊齊喚道:“王妃娘娘萬安。”
林陌染見她們的確累了,打發去休息,自己拉了夏雪在屋內關上門,低聲交待起來,“一會兒用罷早膳,你找餘嬤嬤到庫房取回我嫁妝的鑰匙,如今他們不知詳情,還以爲那些箱籠裡只有石頭,斷不會加以阻攔。到了下午時,你再親自去找林奕。就說黎笙病得厲害,讓他今晚以黎笙親哥哥的身份,到王府來一趟。”
夏雪默默點頭記下。
林陌染靜靜在榻邊又坐了一會,取了些昨日太醫開的消腫止疼藥,喚來小丫鬟,叮囑按時給黎笙敷用。直坐到許媽媽來催用早膳,才肯離開。
不料林陌染纔剛一腳邁出東廂,就見到一個頭插荊條的素衣婦人,面容陌生,正領着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女孩,一言不發跪在院子裡。
眉頭當即狠狠一皺--
王府的宅鬥,終於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