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姨娘房間。
雲姨娘素裝打扮,紅着的雙眼彰顯內心的極度傷心,淚水機械性流出,但這淚到底有幾分真心,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端起一杯茶,遞給納蘭將軍,輕聲說道:“麗妹妹去了,老爺要注意身子。”
納蘭將軍接過茶水,沒怎麼看她,喝過淡淡道:“人啊,傷心之時來你處走走,不知不覺能安心許多。”
當年口中的心愛之人死了不到半月,便納衆多妾室,現在替身麗姨娘離死不過兩天,卻到另一個女人房中說安心。這種愛……雲姨娘心中冷笑,但面上卻道:“老爺若覺得妾身之處安心,便常來,妾身永遠等着老爺。”
納蘭將軍面上扯出了一絲笑,撫上雲姨娘的手微微撫動,雲姨娘淡笑着臉。
她覺得納蘭將軍或許並沒有多喜愛麗姨娘,替身死了,頂多當時傷心難過會兒,但漸漸地,情淡了,想要報復的心也會便淡。
但這怎麼行,納蘭初將吟兒害得那麼慘,還將鋒兒送入軍營,她必須報復回來。此刻藉着將軍仍處於沉痛的心,借他的手報復納蘭初與納蘭夫人比她自己去報復更好。
納蘭初是恪王妃,對付不容易,但納蘭夫人就……
雲姨娘輕輕一笑,似無意中說起,“老爺,麗妹妹的死甚爲蹊蹺。不知其中可有何緣由?妾身平日裡與麗妹妹有些交情,出了這事兒,妾身也……怪可惜的,麗妹妹多好的人啊!”
麗姨娘的死雖明眼人知道是怎麼回事,但在明面上卻是失足落水。
提起麗姨娘,納蘭將軍的臉又沉了下來,眸中冷意散發到雲姨娘身上,卻讓雲姨娘的心漸漸欣喜。
“這件事情,以後不得再提。”納蘭將軍冷聲道。
因爲殺納蘭夫人不成,這便要塵封此事了麼?納蘭將軍想要塵封,但她卻不能讓這好好的機會化爲烏有。
心雖如此想,但云姨娘面上不動聲色點頭道:“老爺放心,妾身日後必定不會再提起此事。只恨那傷麗妹妹之人良心不得安寧,自行了斷以慰麗妹妹在天之靈。”
最後一句感嘆,讓納蘭將軍的報復靈感頓時換髮。
原本他還想以後再自個兒找機會報復納蘭夫人與納蘭初,但聽聞雲姨娘這句,心開始活潑起來。
良心不得安寧,自行了斷。或許這也不失爲一個方法。
接連幾天,納蘭夫人院子開始鬧鬼,臨近夜晚,不知從哪裡隱隱約約有聲音傳來,那聲音悽悽瀝瀝讓人不住驚寒,如嬰兒啼哭,又如婦人控訴。
起先衆人沒多注意,但漸漸地,那院中聲音久久不散,又找不到聲音之源,多數人開始恐懼。
不久,院中之人惶惶不得安,消息很快傳到納蘭初耳中。
“我不相信鬼神之說,什麼鬼神不鬼神的,假的,有人裝神弄鬼才是真。”納蘭初擺手道,臉上捉鬼興趣十足。
孟玥卻皺起眉頭,半晌不說一句話。
納蘭初不解問道:“你怎麼不說話?難道我說錯了?不對啊,我也沒說什麼。”
孟玥抿脣,眼中有絲複雜,“鬼神之說,或許真存在也不一定。”否則,莫邸陸舒的事情,前世今生的事情怎麼解釋?
納蘭初笑孟玥迂腐,她連連搖頭:“想不到我一個二十一世紀的進步女青年,卻嫁給你這麼個迂腐的人,真可謂鮮花插在牛糞上,好白菜被豬拱了。”
若是平時,孟玥定會與她頂嘴,然而現在他卻是一言不語。納蘭初不由得他是否經歷了什麼事兒,想不出便直接問。
孟玥卻直接說起鬧鬼之事,“雖說我不否定鬼神之說,但岳母院中鬧鬼一事,我卻以爲是人爲。”
“那既然如此,不若我們今晚去捉鬼?”納蘭初興致勃勃道。
孟玥微愣,“初兒想如何捉?可否告知岳母?”
“不用了吧,鬼還沒捉到便不告訴了。”
晚上,兩人一黑一白來到納蘭夫人院子。
按照納蘭初的話說,捉鬼便要有捉鬼的樣子,平日的一身行頭只能捉個作奸犯科的賊人什麼的,黑白無常才能捉鬼。於是,夜黑風高之夜,一對黑白無常慢慢靠近納蘭夫人的院子。
納蘭初是白,孟玥是黑。
孟玥本不願這身打扮,卻無奈與納蘭初的強烈要求。
兩人找個適當的位置埋伏,不多時,院中便想起讓納蘭初感興趣的聲音。
有聲音,便一定有聲音源。
只是聲音源飄來飄去的來回循環,納蘭初不造怎麼破,便看向孟玥,只見孟玥微微沉眼,環住納蘭初的腰,一個瞬間便抱納蘭初在空中來回。
黑夜中的飛翔,穿過拂面的微風,前面還追趕一個黑影,這種感覺,納蘭初覺得美妙極了。
前方黑影似乎也察覺出有人窮追不捨,沒有回頭,步伐卻越加快起來。孟玥見此,也加緊追趕。
拼體力的時候,納蘭初對孟玥很有信心,不多時,前方黑影便敗下陣來。
經過一番小鬥爭,孟玥踩在黑影的背上,正要說話,就聽納蘭初搶白道:“還想哪裡跑,小鬼,跟我們回去。”
黑影渾身一震,不可置信般地轉過頭來,黑白兩個鮮明的對比映入眼中,瞬間全身猛地一抽搐,下一刻腦袋掉地。
與孟玥對視一眼,納蘭初忙伸手去探黑影人的鼻子。
“沒……沒氣了?”
納蘭初有些發懵,這麼不驚嚇!
不經意看了眼孟玥的行頭,再看了看自己。臉上塗了胭脂紅,兩腮一邊一個,嘴上咬着一條類似於蛇杏子的東西,又紅又長,純黑與純白相對應,更突出了追鬼的氣氛。納蘭初嘴角一抽,確實不是般般嚇人。
納蘭初輕嘆一聲,“半夜裝鬼嚇人,還以爲膽子有多大呢,不曾想卻是個不經嚇的。無趣。”
孟玥面無表情道:“就你膽兒大。”
“那當然,我膽兒大,女兒膽兒也大,我們母女加在一起,比你都經嚇!”
孟玥不理會納蘭初的無理,對着被嚇死的屍體,淡淡道:“這人,想必是納蘭將軍派來的。”
“爲何納蘭渣渣要嚇娘?”
孟玥沉吟道:“當年的事情,加上麗姨娘之事,現在直接對付岳母有些難度。若你是納蘭將軍,你會如何?”
納蘭初想了想,心頭一動,“所以,納蘭渣渣想要用鬼神逼娘自盡?”
孟玥點頭,“讓人自殺是殺人最好的辦法。”
因爲殺不成納蘭夫人,納蘭將軍便想着半夜來嚇納蘭夫人,企圖引起納蘭夫人當年害死人的良心上的不安,繼而引誘納蘭夫人自盡。
納蘭初冷笑,“計劃是好,只可惜了娘經我勸說,早已不內疚了。所以,納蘭渣渣的計謀是不成了。”
孟玥道:“聽聞岳母這幾天吃好睡好,想必也已知道納蘭將軍的目的,同時並未讓納蘭將軍得逞。”
納蘭將軍相要納蘭夫人因譴責自殺,然而納蘭夫人卻不搭理他。
“嗯,這種戲碼,不像男人殺人的伎倆,卻像女人,倒不知誰給納蘭渣渣出的主意。”
“前幾日,納蘭將軍去了雲姨娘房中。”孟玥道。
納蘭初陰沉着臉道:“又是個不安分的。不過看在納蘭鋒的面子上,我便也不對她下狠手,給她個教訓就行了。”
幾天後,將軍府門口來了個道士。道士站在門口望了望,手指頭飛快轉動,嘴上低聲默唸些什麼東西,繼而像是預見什麼不好的事情一樣連連搖頭,道士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才走。
然而不多時,道士卻重新回來,對門口的守衛說道:“本道想見貴府上老爺。”
守衛以爲此人是個坑蒙拐騙的,便不善着臉轟道:“走走走……這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
道士卻笑道:“天下間,還沒有本道去不了之地。莫要做出這番凶神惡煞之態,對本道,你要善待。”
“還善待,你以爲你是天王老子!滾,此處是將軍府,容不得你撒野,再不走,便別怪我不客氣。”守衛惡狠狠道。
道士兩袖一拂,似乎有些薄怒,“走就走,只走之前本道有話說,府上有個極兇之人,進府二十幾年,半個主子,一子一女,前幾年兇態未顯,如今便開始露出真面目。奉勸一句,若此人繼續留在府中,貴府遲早血害滿門。”
守衛當他胡說,惡狠狠地趕他走。道士不防抗,淡笑而去。
然而道士說的話,不多時,便在京城各巷爲茶語飯後之話。
“好傢伙,這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道士倒幫了我們忙。”納蘭初笑道:“玥,你瞧,進府二十幾年,半個主子,一子一女,這話說得誰?”
孟玥皺眉道:“雲姨娘。”
“嗯,我也覺得是雲姨娘,但不管是不是雲姨娘,通過這話,要收拾雲姨娘都師出有名。”
麗姨娘去了,雲姨娘卻蹦躂起來,不處置了不是她納蘭初的作風。但考慮到納蘭鋒,對雲姨娘需得手下留情。
這件事情,還是得讓納蘭老將軍出面。
於是,英明的恪王殿下,又被納蘭老將軍罵了次沒用。
*
當納蘭老將軍的人走近雲姨娘房間時,雲姨娘一怔,隨即問道:“你們……”
“奉老將軍之命請姨娘去家廟一住。”來人淡淡道。
雲姨娘低頭半晌,沒有瘋狂的辯解,也沒有要求見納蘭將軍,她定了定神色,只道:“你們來的比我想象中的要早。”
女人的青春中,最風華正茂的事情不過幾年。有的人在風華之齡做了最好的事情,而云姨娘的風華之齡卻是無盡的勞作,早起晚睡,遭受主子的無禮的責罵。
她有美貌,卻不得不掩飾。爲什麼?
因爲她受不了仗着主子寵愛而對她們這些無權無勢的丫鬟胡作非爲的男人,他們在主子面前畢恭畢敬,然而卻對她們醜態百出。聽說有姐妹威逼伺候,事後並不敢稟明主子。她們無權無勢,又不受主子寵愛,出這樣的事情,主子幫誰不言而喻。
當年,她天真的問:“娘說那種事情只有夫妻才能做,既然她們做了,爲何不成婚?”
“笑話,人家會娶你?被睡只能任你倒黴。”
“那……豈不是嫁不出去了?”
“那是當然,這纔開始的一生,就這麼被毀了。”
姐妹們的嘆息聽在她耳中,讓她驚心不已。一連好幾天,她夜不能寐,眼睛上的黑眼圈愈來愈濃,置身於驚怕之中的她卻沒發覺這點,終於,一個姐妹說:“近日你憔悴了不少,眼皮都是黑黑的,不過這也倒是好事,想必你現在的容貌,定是極爲安全的。”
她眼睛一亮,對啊,既然容貌是個問題,她便毀了容顏。這樣,那些便能讓那些肖想之人消了心思。
自從,胭脂成了她的救星,每日塗抹一點,循序漸進地將醜態擺在臉上,從身邊人沒怎麼發覺之時,醜化了自己。
但她並不想永遠這樣,她想有一天能夠像正常女孩子那樣穿鮮豔的衣服,在喜歡的人面前展示自己的美麗。掩蓋,並不是她長久的打算,她想找機會跳龍門。
然而機會一直沒來,十五歲到十九歲的妙齡,她都活在胭脂的保護與雪藏之下。
有時候她在想,自己是不是永遠沒有機會?她會坐在將軍府的大樹之下,呆呆地望着天空,她想,天下之大,能容納不少東西,卻爲何不能容下她。
她覺得,自己一直是夾縫中生存。
直到有一天,納蘭老將軍的幼子成婚,門當戶對,男才女貌,當一對新人拜堂成婚之時,那一刻,她才發現府中的小少爺長大了。她一直以爲他才十五歲,卻忘了十五歲只是她賣進將軍府的年齡,現在,她十九,他也十九。
她第一次覺得他竟這般英俊,面上帶着自信的芒,那彬彬有禮答謝賓客的聲影在她眼中徘徊不斷,她癡迷,卻也知道此刻的他是別人的夫婿。
不過,她甘願做妾。
她將跳龍門的對象選了他,但因機會沒來,便繼續掩顏。
幾個月後,府中出現了一個丫鬟,丫鬟成功入了他的眼,後來丫鬟被夫人處置。怕他傷心,她便跟在他身後默默地看他。她步伐笨拙,習武之人耳目靈敏,不一會兒,她便被發現。
驚恐之下,她想說自己走錯了路,擡眼的一瞬,卻不小心瞥見他眸中的深情,他不住親吻她臉,在她差點緩不過氣之時輕輕喚了聲丫鬟的名字。
呵呵,喜歡的男人吻自己,口中卻是別的男人的名字。
失望傷心之下,卻有一股越來越濃的喜悅由心散發到全身各處,渾身上下在男人的撫摸之下越來越熱,也越來越軟,那一晚,她與他身交融,心隔着另一個女人交融。
第二天,他願給她個名分,夫人因丫鬟的事情與他鬧得不愉快,也願在這件事情上做個順水人情。
從那天開始,她的地位從此提高,容貌也無須掩飾。乍顯在衆人眼中的驚愕讓她的心無比暢快。
將軍很寵她,雖然他也會寵愛其他的妾室,在對她的疼在整個將軍府上乃獨樹一幟。
虛榮的滿足漸漸將美妙的愛戀沖走,沾滿了心底的每個位置。漸漸地,她發現或許喜歡他的人,但她更喜歡的卻是他身份給他帶來的一切。
因爲他,她的身份在提高,*也隨之膨脹。姨娘的身份姨娘不能滿足她,慢慢地,她想要整個將軍府。
只要將軍府的繼承人是她的孩子,她便能滿足。
所以之後,即便夫人沒招惹她,但她卻要仗着將軍的寵愛刁難夫人。
夫人,大小姐,六少爺,嫡出的人她都要對付。
儘管她知道這樣的自己有錯,但爲了想要的東西,她還是會這麼做。
富貴人的富貴,哪個不是拼了命地險中求取!
雲姨娘很快收拾包袱去了家廟,看着碩大的將軍府,只覺得曾經的一切恍如昨日。慢慢地,她轉過身,閉上已溼了的眼睛,挺直的背影讓人看得淒涼。
家廟,是不是她從此到死的歸宿?
納蘭將軍回府時,雲姨娘已別送走,又聽親信說起府中之事,雙手漸漸緊握着拳頭。爹那般疼愛納蘭初,又不愛管府中之事,雲姨娘的事情,不是納蘭初暗箱操作,還能有誰?
納蘭初,納蘭將軍拿劍衝向納蘭初的院子時,納蘭初與孟玥正坐在院中,兩人中間放了一盤水果,納蘭初將果子咬了一半,將另一半餵給孟玥。
果子正懸於空中,還沒進孟玥的口,遠門便來了氣勢洶洶之人。
“納蘭初,本將殺了你個孽女。”
氣勢之兇,如戰場殺敵,突如其來的一聲厲吼嚇得納蘭初手上的果子差點掉在地上。
孟玥見勢,忙一口含到嘴裡,細嚼慢嚥之後,納蘭將軍已衝到納蘭初面前,揮劍便砍。孟玥眸光一閃,立刻加入戰爭。
納蘭將軍執劍,孟玥空手與之對抗多少有些吃力。
這種時候沒必要耍帥,要是傷着了她家玥玥她會心疼的。她毫不遲疑,忙換出藏於院中的王府暗衛,衆暗衛其上,不出幾招便以多勝少。
納蘭將軍的嘴角被打出血來,孟玥身上倒是沒掛彩,然而納蘭初還是急急跑到他身邊,關切道:“玥,沒傷到你吧?”
孟玥搖頭,不悅道:“誰讓你幫我的?誰讓你幫我的?區區一個莽夫,難不成本王還打不過?”
納蘭初“噗”得一聲,笑道:“好好好……我家玥玥最厲害了,當然打得過莽夫渣渣。”
孟玥滿意點頭。
兩人秀恩愛讓納蘭將軍的雙眼更是憤怒,腥紅的憤怒之意噴射出來,直接對納蘭初罵道:“不要臉的賤貨,納蘭家沒有你這種女兒。”
納蘭初罵道:“納蘭家纔沒有你這樣的兒子,還想殺女?有能耐殺麼?殺女不成反被擒,活活給納蘭家丟人。”
“你說什麼?孽女,我是你父親。”納蘭將軍吼道。
“父親,不好意思,納蘭將軍似乎從來沒把我當過女兒,且你剛纔不是說納蘭家沒有我這樣女兒麼?納蘭將軍,你這樣的父親我高攀不起。”
納蘭將軍氣得滿臉通紅,納蘭初轉頭問孟玥:“玥,此人擅闖將軍府,意圖謀殺我,你說當如何處置他?”
“嗯,打一頓吧!”孟玥笑道。
納蘭初拍手叫好,“就聽你的,不過別打臉就行。”
要別人看見納蘭將軍臉上帶傷,定會追問,屆時,毆打他的事情必將傳出去。女兒和女婿讓人毆打父親,傳到天下人耳中對自己和孟玥都不好。若不打臉,外人不問,納蘭將軍自己定也沒臉說。
“你們敢……”納蘭將軍始終瞪着納蘭初,當然,孟玥的身份他是不敢直視。
納蘭初輕輕一笑,“打了就敢,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