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花宴是在牡丹即將開花之前開始籌備的,待花開之後令欽天監測出好天氣,以確保不掃雅興,之後奏請國君頒下聖旨,諸位官員先行準備,到了日子便往衡王府同聚,這其間的用度,則由國庫承擔。
孟若華得了消息,便立刻領了張嬤嬤往衡王府趕,素手霜已用完,冰肌玉露也撐不了多久,她想在宴會上如往年般豔壓羣芳,必須得提前做好準備。
張嬤嬤勸不住,只能跟在了身後,一路細細囑咐:“切莫多言,要了東西就回來,若是說錯了話,老奴會輕咳一聲,你便要停下,轉個話頭……”
孟若華放下手中銅鏡,摟着張嬤嬤嬌聲細語道:“都聽你的,也就是要這兩樣,是先前她允諾過的,必是要給我的!”
前頭信誓旦旦,然而一見到蘇芊芊,孟若華的臉上便忍不住露出得意之色,今日的蘇芊芊容顏憔悴,姿容黯然,完全不足爲懼。
她忍不住挺直了纖纖的腰身,按了下紋絲不亂的鬢角,半露得色:“六皇嬸,你怎麼憔悴成這般模樣?是擔心賞花宴?也是,以你的能力,是辦不了的,畢竟……”
話音未落,便聽到張嬤嬤低低咳了一聲,她只得住口,雙脣裂出一道假笑,坐到蘇芊芊的身邊。
蘇芊芊自是不會承認也不會告訴她,自己上因近幾日與夜衡冷戰的緣故才夜不能寐,食不知味,只能勉強笑着點了點頭。
孟若華卻以爲她被自己扎中了疼處,臉上更加得意:“六皇嬸雖然比我虛長了那麼多歲,但是這種宴會就不拿手了吧,前次的小宴還惹出了那麼大的事端,所以有些能力,就是天生的,沒這本事,就不要自不量力。”
雙雙在旁聽得心中不服,待她話音落下,就插上嘴:“就好像有人天生有本事,放下碗就罵廚子,臉皮厚度堪比城牆。”
孟若華聽得臉色一變,生氣得站起來說道:“六皇嬸,你也太放縱下人了,竟敢如此越矩,公然罵人。”
“雙雙向來喜歡直着直往,並未說是何人,太子妃何必動怒。”
孟若華哪兒壓得下怒火:“她分明說的是……”
一聲咳嗽在身後響起。
孟若華想到自己的來意,只能壓下怒火,由着身後的張嬤嬤圓場:“六王妃恕罪,太子妃也是爲您擔心,畢竟一個丫鬟敢插主子們的嘴,這可不是什麼好事。”
雙雙不屑得撇嘴,正要開口,卻見蘇芊芊的手往桌子按了按,只得悻悻然閉口。
蘇芊芊不與之多言,只說道:“太子妃急匆匆趕來是爲何事?”
孟若華原想張口要東西,但又覺得會過於急切,決意先寒暄下:“是幾日不見六皇嬸,頗爲掛念,恰好新貢的果子新鮮,便送來與你一起嚐鮮。其實我這幾日也忙壞了,難得抽了的空。”
蘇芊芊看着桌上太子妃送來的瓜果不過是尋常的品種,細眉不易察覺得挑了挑,似是隨口問道:“太子妃忙着何事?”
孟若華撩了撩頭髮,嬌滴滴地掃了一眼四周,用憐憫而傲驕的口吻說道:“幫太子清點寶貝,都是旁人送與皇叔的生辰禮,準備挑一些送過來裝點下衡王府,不然看着就夠寒酸的……”
她的話還未說完,便就聽到身後的張嬤嬤輕輕咳了一聲,她想到進府之前與張嬤嬤的約定,知道自己是又說錯話了,便乖乖地停下來,拿起茶杯佯裝喝了一口。
蘇芊芊原不覺得什麼,但是很快從中琢磨出意思來,便只作未察覺,輕笑道:“那真是辛苦太子了,此事我倒未聽過。”
孟若華一聽她說不知,便有些得意,精緻的下巴仰了仰,調高了聲音道:“太子偷偷安排,說要與皇叔一個驚喜,你又怎會知道,我也是無意中碰……”
說着,她又聽到張嬤嬤的一聲輕咳,只得將後話又吞回肚間,舉起茶杯又喝了一口。
雙雙卻是看不過去,忍不住在旁插嘴:“張嬤嬤你是不舒服嗎?咳得聲音都啞了!”
話落,雙雙走上前,直接架住張嬤嬤的胳膊,一臉關切地說道:“我帶您去休息一下,您年紀大了,受不得操勞,這兒有人伺候,就放心吧。”
說罷,也不管張嬤嬤拒絕,揮了揮手,旁邊的丫鬟立刻上來,幫着雙雙將人一徑架走。
蘇芊芊只當未見孟若華着急的神色,將手中杯子蓋住,攏了攏輕軟的髮絲轉頭看她,隨後露出憐惜之色,“尋常女子最是經不得操勞,一勞心,臉上就容易生出皺紋,太子妃卻能專心輔助太子,真是賢惠至極。”
“皺紋?!”孟若華嚥下的水滑到半道,聽到這句話,驚得倒吸口氣,便咳成串,猶自語帶緊張地喊道:“嬤嬤,鏡子,快拿鏡子!”
張嬤嬤不在身邊,蘇芊芊身邊的丫鬟卻似早有料到般,將琉璃鏡便遞過去。
孟若華攬鏡自顧,直看了好一會兒,見臉上真生出微小的細紋,頓覺緊張:“這……”
蘇芊芊招了招手,雙雙忙將瓶子送來:“想是有幾日未用,所以出了狀況,無妨,拿回去塗上,賞花宴必是無人可及。”
孟若華欣喜地點頭,又有些不捨地將鏡子握緊:“還是琉璃鏡好,銅鏡再光滑,也是黃朦朦的,再好看都成了黃臉婆,這……這鏡子太神奇了……怎麼送禮的人就不知道送這個呢?”
蘇芊芊聽出她話裡的羨慕,便知她的想法,虛虛推了一下,說道:“太子妃若不嫌棄,便拿回去使使。”
孟若華聞言飛快將鏡子往袖中一藏,一面故作不好意思:“這……每次來六皇嬸都送了東西……”
“你也帶了瓜果,盡了孝心。”蘇芊芊說着,將早就備好的兩個瓶子送上,仔細囑咐道:“要及早抹,萬一等太久那細紋就去不了了。”
孟若華在琉璃鏡中看到細紋,早已方寸大亂,當下接了瓶子,馬上站起身告辭,去尋張嬤嬤離開。
待她走遠,蘇芊芊才卸下臉上的笑容,眸色沉沉,碧色茶水平靜無波,倒映着她美到極致的面容,秀麗的葉眉蹙緊,更顯得她若西子般令人憐惜。
雙雙送走了太子妃一行,便立刻趕回來,見到自家主子愁眉不展,忙問道:“小姐,怎麼了?我剛剛看太子妃把琉璃鏡順走了,是不是她又……”
蘇芊芊回過神,細指挑了茶蓋輕輕釦住,低聲道:“我們去找王爺。”
雙雙大喜,忙應了聲是,這二位主已經冷戰了有段日子,可不能再僵着了,王爺性冷,小姐能主動那真是太好不過。
然而蘇芊芊的身子半離了椅,又坐下,眉目一冷,道:“你去備紙筆,我寫了你送過去。”
雙雙聽罷,先是一愣,即而又暗自猜測,小姐到底姑娘家,臉皮子薄,傳個信也是不是壞事,於是歡歡喜喜就應下了。
……
夜衡接到蘇芊芊的信已是次日。
彼時,他正在別莊巡查。
“前幾日御前沒了幾名宮女,聽說就是因爲陛下懷疑他們被人買通的緣故……”長翼將近日所得稟報,心中卻是爲自家主子婉惜。
夜衡有治國之才,有擴土之功,卻無報國之力。而當今陛下看似隨和,爲人偏多猜忌,宮人被賜死,也不過尋常,而隨着陛下身體漸弱,這勢頭就更勁了。
長翼收起了思緒,連忙又接着稟報:“太子那處的另一股勢力已經有了線索,來自宮中。宮中勢力龐雜,已經確定是要動心思在衡王府。”
夜衡此時地品着蘇芊芊制的百花茶,茶香繞舌彷彿也帶她身上的氣息,聽罷長翼回稟,他沒有迴應,只伸出手來道:“王妃的信呢?”
那口吻似是怪責他沒有當即交出來,長翼頓覺這信使不好當,硬着頭皮呈上去,小心解釋道:“雙雙姑娘昨夜去找了屬下,說是找不到王爺,求屬下送來的,屬下想是王妃的信,便不敢推辭。”
夜衡接過信,如白玉般剔透的長指輕輕一扯,那白色信紙便從杏色信封中滑入他的手掌,諱莫如深的長眸停駐在信紙上,面容平靜,只微揚的脣角泄露了他此刻的些微情緒。
長翼見此,悄悄鬆了口氣。
王爺這幾日情緒不佳,雖說看起來與素日無差,但是他跟隨身邊多年,早有所察,正愁着怎麼化解,不想王妃的一封信便解決了。
夜衡將信摺好,正要將之裝入信封,突然眉峰一收,將那信封丟開,只將信紙收入懷中。
一側的長翼:“……”
王爺分明是在嫌棄信封上有他的氣息,他竟然被王爺嫌棄了!
夜衡卻是未察,看向長翼,沉聲下令:“該掃一掃奸細了。”
長翼一聽,一掃方纔的頹然,頓時精神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