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棠丫頭,我知道文家對不起你,可遠兒從未負過你,那個時候,是我這個老東西要退婚,與他無關,他收拾了行李,本想帶着你私奔,被我發現,我讓人把他鎖在柴房裡,桑棠丫頭,你是個難得的好姑娘,我文家做夢都想娶你當兒媳婦,可實在沒有這個福分。”
許桑棠聽出他話裡似乎有隱情,忙問道,“文伯伯,到底怎麼回事?”
“桑棠丫頭,我這把老骨頭,反正一隻腳一踏進棺材裡了,也不怕和你說,那時候,有人告訴我,若不和許家退親,就要我文家的產業倒閉,我原本不信,可第二天,江南運來的絲綢就出了問題,就算文家傾家蕩產,也賠不起那批絲綢,屋漏偏逢連夜雨,當晚,綢緞莊的庫房就被火燒了,損失了不少綢緞。”
“那人是誰?”
文老爺目光有些躲閃,“我不知那人是誰,他蒙着面。”
“那後來呢?”
“後來,我只好讓媒婆來退親,遠兒聽說此事,大發脾氣,打算偷偷帶你私奔,我把他關在柴房後,他砸碎了柴房的窗戶逃了出去,我就這一個兒子,也不想他一輩子恨我,就想他偷偷帶你走了也好,誰知,當夜,遠兒就被發現昏迷在花園裡,雙腿已被人打斷,是我,是我一時心軟,才害了遠兒,我知道是逼我退婚的那人傷的遠兒,他這是在警告我,再有下次,就要遠兒的命,我不想遠兒喪命,只好日夜把他關在房裡,窗戶都用木條封住。”
原來竟是這樣!原來這五年來文遠對她的情意都是真的!
許桑棠突然很想哭,很想大喊大叫,把胸中的抑鬱都發泄出來。
那時的文遠,俊秀溫柔,臉上帶着謙和的笑容,他總是無奈而遷就的看着她,眉眼彎彎,柔聲喚她桑棠妹妹,一雙眼睛溫柔乾淨,多情純粹,滿條街的商戶沒有不稱讚他的,就連隔壁開客棧的劉老爺家的母老虎夫人,也對他稱讚有加。
她和他,就這麼錯過了。
那時的她,也曾滿懷憧憬的想象嫁給他後的生活,也曾想去學刺繡,在成親那日穿上自己親手繡的嫁衣,可是,爹爹被人騙去賭石,一天之間,全都變了,她以爲是文家嫌貧愛富,文遠薄情負心,原來是命運裡有一雙強悍的手,把她和他往相反的方向拉扯,於是,漸行漸遠,形同陌路。
“桑棠丫頭,遠兒就快死了,他不會再礙着別人的眼,桑棠丫頭,我這把老骨頭求你了,你去看他一眼吧,送他最後一程,我不管了,我什麼也不在乎了,我唯一的兒子都要死了,文家要敗就敗吧!”
許桑棠強忍住眼淚,扶起文老爺,“文伯伯,我跟你去看看他,你別擔心,說不定沒到最糟的時候,也許文遠還有救。”
“少夫人,公子爺說了,文家的事不許少夫人插手。”虎衛隊長閃了出來。
“文遠病重,我只是去看看他,人之將死,還守着那些破規定做什麼?”
虎
衛隊長攔在許桑棠面前,寸步不動,許桑棠冷冷的盯着他,“讓開!”
“少夫人,公子爺說了,文家的事,少夫人請當做不知。”
“慕瑾之不知道文遠快要病死了,你飛鴿傳書給他,看他怎麼說!”許桑棠怒道,出乎她意料的是,虎衛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公子爺說了,文少爺病死,死得其所。”
許桑棠氣得說不出話來,小臉脹得通紅,她搞不懂,慕瑾之爲什麼這麼討厭文遠,就算她和他有過婚約又如何?慕瑾之不也和司馬清菡有過婚約,她有說過什麼嗎?如今人都要死了,他還這麼冷血!
“好!好!好!”許桑棠氣得連說了三個好,“果然是慕瑾之培養出來的人才!忠於職守,忠心耿耿,就算有人死在面前,也無動於衷!”
虎衛隊長面無表情的攔着許桑棠,許桑棠突然發笑,從頭上拔下一根金簪,抵在脖子上,“你要麼讓我去文家,要麼我現在馬上在脖子上扎個洞,你要是做不了決定,可以飛鴿傳書問問慕瑾之,看他是要文遠死,還是要我和文遠一起死!不過,我的時間可不多,我只等半個時辰!”
虎衛們面面相覷,虎衛隊長思索片刻,讓到一邊,許桑棠冷冷一笑,金簪仍抵在脖子上,“馬上派人去請卓太醫,我就要她,別人我不要!我在文家等她,半個時辰後,若請不來她,我只好在自己身上扎一個洞!”
“少夫人別爲難我們,卓太醫今日當值,不在府上。”
“別敷衍我,我知道你們的能耐,當值又怎樣,就算她現在在給聖上看診,你們的人也能把她弄來。”
說完,看也不看虎衛們一眼,和王徵一起扶着文老爺上了文家的馬車。
馬兒撒開四蹄,朝文家飛奔,文老爺老淚縱橫,一個勁的向許桑棠道謝,許桑棠面露傷感,“都怪我不好,我長得也就這樣,沒想到竟是個紅顏禍水,如果當初知道結親會給文家和文遠造成這麼大的麻煩,我說什麼也不會答應文遠的。”
“桑棠丫頭,我們兩家門當戶對,知根知底,若能結成姻緣,也是美事一樁,可惜,天不遂人願,都是文家命道不好,才招來這樣的禍事,與丫頭沒有關係。”
“是啊,都是那幕後主使者心思歹毒,與你有什麼相干?”
王徵也道,想了想,又奇怪不已,“許姑娘,你到底得罪誰了?對方這樣害你,說害你也不像,只是逼着許家退親,其他什麼也沒做。”
“哪裡沒做?我爹爹賭石,不就是被人害的,當初我去錢莊取銀兩還債,誰知同和錢莊京城內外三百里的分店,全被人取光銀兩,逼得我沒銀子還債,只得以第一樓和許家的地契抵債,一家人被逼着離京,要不是慕瑾之……”
要不是在破廟遇上慕瑾之,要不是慕瑾之出手助她,恐怕他們全家現在已去了江南謀生。
文老爺看着許桑棠欲言又止,許桑棠詫異道,“文伯伯想說
什麼?”
文老爺猶豫良久,看着跟在外頭寸步不離的虎衛,才默默道,“沒什麼,只是想讓丫頭你和遠兒多說幾句話,讓他走得安心一點。”
說到此,文老爺再次老淚縱橫,白髮人送黑髮人,擱誰身上都不好受,連許桑棠都紅了眼眶,要不是強忍着,早落下淚來,更何況親生父母?
這世間的愛,最重最深沉的莫過於父母對子女的愛,上輩子,她從小父母雙亡,在孤兒院長大,父母給她的記憶已經模糊,但那種感覺,仍留在她的記憶深處,這一世,許夫人是後孃不提,許老爺對她的疼愛,比一般父親疼愛女兒有過之而無不及,而文伯伯就文遠這麼一個兒子,萬一文遠英年早逝,她不敢想象這對二老的打擊不知會有多大。
“文伯伯別擔心,宮裡的卓太醫是我的朋友,醫術高明,文遠肯定有救。”
師從神醫,連慕瑾之都說卓尼雅天資聰穎,是難得的學醫奇才,醫術肯定高明,文遠說不定真的有救。
說話間,馬車已到了文府門前,一行人剛進了內院,就見文夫人身邊的大丫鬟衝了出來,“老爺,不好了,少爺不行了!”
文老爺腳下一軟,差點站立不住,許桑棠忙扶住他,見他渾身抖得厲害,脣瓣囁嚅着說不出話來,便代他問道,“文伯母呢?”
“夫人哭暈過去了,大夫正給夫人施針。”
“快!快扶我去遠兒房裡!”
文老爺強撐着站直身體,顫聲道,王徵和許桑棠一左一右扶着他往文遠的院子走去,一路行來,她看見了桃花林,荷花池,金桂叢,和梅林。
她記得十六歲生辰那年,文遠曾問過她想要什麼生辰禮物,她曾開玩笑道,“人生四大樂事莫過於,春來賞桃之妖嬈,灼灼其華,迎面春風十里,夏來映日荷花別樣紅,泛舟蓮葉間,秋來金桂香飄十里,採摘桂花釀幾壇桂花釀,冬來白雪皚皚,映紅梅如霞,漫步梅花樹下,有暗香盈袖。”
當時文遠什麼也沒說,半年前,她鬆口答應文遠時,她記得他帶媒婆來提親時,曾溫柔含笑的告訴她,他會送她一份獨一無二的聘禮,爲這份聘禮他準備了三年多,現在看來,這文府中的桃花林,荷花池,金桂從和梅林,就是他說的那份獨一無二的聘禮。
她那時不過是玩笑之語,卻不知他記掛了這麼多年,那年的文遠,十六七歲的少年郎,溫柔含笑,俊秀謙和,不知羞煞了多少姑娘的芳心。
當進了文遠的房間,看見躺在榻上的文遠時,許桑棠又驚訝又痛楚難當。
記憶中的翩翩少年郎,變成了形容枯槁,形銷骨立的病人,那張灰白瘦削的臉上,顴骨突兀,脣瓣乾涸灰敗,雙眸一片死寂,他睜着眼,看見許桑棠時,死寂的眸中閃過一絲神采,囁嚅着脣瓣,卻什麼聲音也發不出。
許桑棠握住他瘦得只剩皮包骨的手,眼淚洶涌而出,“文遠,是我害了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