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狹小的室內,熔爐裡豔紅的火焰投射在韓子晴白玉般的臉龐上,似是染了一層霞光,從烏黑的髮根處蔓延開來,似是那妖豔無比的曼珠沙華,直奪人心,脣邊漾着盈盈的笑意,她垂下頭看着畫紙,聲線清亮:“最多幾日能完工?”
張老仔細的揣摩一番,一雙老眼內冒着精光閃閃,鄭重的說道:“五日。”
韓子晴微微一笑,眉眼間的笑意愈發柔和,比預期的要好的多,說道:“好,五日後我差人來取。”
她翻動桌上的畫紙,抽出一張,玉指輕點:“這樣東西,我需要十件,至於時間……張老做好後送到東市隨園即可,到時候自會有重金奉上。”
韓子晴嘴角掛着的笑容有些神秘莫測。
墨染的眼眸動了動,有些疑惑,她對這些瞭解的如此透徹,顯然是親眼見過此物。這幾個東西一眼便知,是這個大陸上不曾有過的。
兩人淡笑着起身告別,離開了這充斥着鋼鐵味的屋內。片刻響起了錘鍊兵器的聲音,一聲接着一聲,在街道上遠遠的傳來,悠遠而深長……
漆黑沉重的馬車被斜陽拉出了長長的影子。
韓子晴聽着車軲轆碾壓在青石路上的細碎的吱呀聲,微風拂過帶起了車簾,車內被暖橘色的霞光籠罩着,她不禁眯起了眼睛。
墨染突然出聲打破了這沉靜的一切。
“最後你抽的那張圖是什麼?”他揮動着手中的鞭子,驅趕着馬車。
韓子晴睜開眼眸,靜靜地看着那一截晃盪的車簾。
瞧,這小子終於問了!
從出來之後就一副便秘樣,一看就是憋了一肚子的話,卻愣是不說半個字兒。
韓子晴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卻並不打算爲他解惑,故作玄虛道:“山人自有妙計。”
墨染手下一抖,手中的馬鞭險點脫手而出,他回頭怪異的看了眼烏黑的簾子。
韓子晴說完這話之後,不禁低頭一笑。
這臺詞不就是江湖上老神棍的專屬麼?!
她不禁搓了搓豎起雞皮疙瘩的胳膊,沒想到自己還有這等惡趣味。
她起身掀開車簾,探出身子和墨染並肩而坐,支着下巴悠悠的看着那一抹斜陽。
女子香馥的氣息鑽進鼻翼之間,墨染轉頭瞥了她一眼,道:“不是說怕曬黑了麼?”
“如今太陽快下山了,這太陽自然也沒有那麼毒辣。再者說,你是不是管的太多了?嗯?”韓子晴輕飄飄的說着,語氣中帶着危險的意味。
就在這時人羣一片沸騰。
一輛馬車飛奔而來,在道路上橫衝直撞,甚至都掀起了四周的小攤,正悠閒逛着的人們,見此紛紛提起了腳步,向着一旁躲避着。
乍一看的話,肯定以爲是馬發了狂不受控制,但眼尖的韓子晴看到馬車上分明有個人在不停地揮着鞭子,絲毫不在意兩旁被驚嚇住的人羣。
她皺了皺眉頭,這樣下去兩輛馬車必然會相遇,雖說這是天子腳下,但是畢竟這裡是住宅和街道,道路也比不得官道上來的敞亮,平日裡大家都是互相謙讓,很少有馬車在路上狂奔着。
身旁的墨染看着來回逃竄的人羣,眸色微深,擡手拉住了僵繩,馬車立在了原地。
韓子晴見馬車漸漸地逼近了他們,眸中殺機乍現,她冷笑着,快速抽出綁在小腿的匕首,對着前方的馬匹,手腕猛地一甩。
一聲馬的嘶吼聲響徹了整個街道。
慌亂而嘈雜的人羣霎時靜了。
那匹剛剛還鬥志昂揚的馬匹,此時已經倒在了地上,前蹄上插着一根匕首,傷口處正緩緩的流着鮮血,露出的森然白骨讓衆人冷冷的打了個哆嗦。
翻在地上的車廂內緩緩的爬出一位女子,清麗的面龐上有着濃濃的怒氣,髮絲散亂,頭上精緻的步搖斜斜的掛在了衣襟上,很是狼狽。
韓子晴勾脣一笑,冤家路窄這話一點也不假。
人們見有人從馬車中出來,抱怨聲此起彼伏。
“這誰家的姑娘?怎麼如此刁蠻?”
“這要是出了人命……”
“老夫剛剛差點就葬送在那了。”一位看着哆哆嗦嗦的說道,“現在想起來還是一陣後怕。”
“如此草菅人命,必須上報官府!”
而被衆人指責的女子,聽着衆人的話語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卻低着頭一言不發,散亂的髮絲遮住了面容。
她低低的呵斥着趕車的小廝,“你個沒用的東西!趕個車都趕不好,還不快掩護本小姐離開這兒?!”
那小廝的臉上蹭破一大塊皮,滿臉的灰塵和血污,沒有車廂保護的他直接摔了個狗啃泥,吊桑着一隻胳膊,想來是摔下車的時候折了胳膊。
他垂眉順眼的回答道:“是是是,是小的錯,奴才這就護着小姐離開。”
面上恭敬雖恭敬萬分,眸中卻閃過一絲怨恨,身上的疼痛讓他倒吸了一口涼氣,若不是這主子一直在催他,也不會落得這般境界。
他站起身扶着那女子,主僕兩人打算灰溜溜的離開此處。
那女子惡狠狠的看了韓子晴一眼,恨不得現在就衝上去撕了她的嘴臉,但此時她只能忍耐了下來,她一直以來樹立的名聲不能就此毀了。
兩主僕互相攙扶着,想要避過人羣離開。
衆人見這女子不聲不響沒給個交代,就想要逃離此處,指指點點的說着。
“這誰家的女兒怎麼如此沒家教?”
“只怕沒有男子敢要她了。”
“這官府怎麼還不來?”
韓子晴見她被衆人指着額頭罵着,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不論這百姓是否放過她,總之今日她是不會放過她了!
對於敵人,她從不放過痛打落水狗的機會!
“呦!這不是將軍府的大小姐麼?怎麼就狼狽成了這副模樣?”
她清亮的嗓音響起,聲音並不大,但是在嘈雜的謾罵聲中格外的清晰,一字不落的傳入衆人的耳中。
人們聽聞心中一驚,不自主噤了聲,狐疑的看向那顫顫巍巍的主僕兩人。
那女子面上劃過一絲慌亂,她若是在這個時候被衆人認出來,那就真的快要到山窮水盡的地步了。
皇后和她的事情被揭發之後,韓碩在家中發了好一通的怒火,說是要把她嫁給左尚書家的公子,不論她是如何的苦苦想求都沒有改變她的想法。
走投無路間想要去柳府求助一番,卻不想遇到了韓子晴的這個賤人!
若是這時再扯上這等事……
那結果她不敢想!
“怎麼?韓大小姐是摔傻了?你的馬車在集市上橫衝直撞,不少百姓可都是被驚着了,若是要有個三長兩短……”韓子晴見她默不作聲,淡淡的說道。
她眼眸微閃,繼續說道:“這大家可都在等着你給個說法呢!”
韓文雪一時被困在原地,心中焦急萬分,她偷偷瞥了一眼韓子晴,壓着嗓音低低的哭泣着:“這位姑娘怕是誤會了,小女子乘着馬車想要去城外看望病重的外祖父,可是誰曾想這馬車突然發了狂,一時驚到了衆人。”
說完就大聲哭泣起來,瘦弱的雙肩抖動着,雪白的長裙上破了幾個洞,沾了許多的灰塵,主僕兩人搖搖欲墜的站在人羣之中,彷彿下一刻就會倒在地上。
看着尤爲悽慘,衆人不禁心生憐憫。
“真是個有孝心的姑娘。”
“既然如此,姑娘還是先去探望您外祖父。”
“說的不錯,也未曾有人受傷,姑娘還是快些去吧。”剛剛說險些丟了命的老者也開口勸道。
韓文雪隱在髮絲中的面上劃過一絲得意。
韓子晴看着被耍的團團轉的衆人,冷笑一聲,她下了馬車,走到韓文雪的面前,開口說道。
“你是否說是這馬發了狂?”
“不錯。”韓文雪見韓子晴逼近,不禁微微退後了一步。
“你是否說你不是韓大小姐?”韓子晴上前一步道。
“沒……沒錯。”聲音有些遲疑。
“去看望病重的外祖父?”韓子晴的語氣帶滿了笑意。
“正是。”韓文雪挺直了脊背。
韓子晴紅脣一勾,冷聲道:“滿口胡言!馬車衝過來時,分明是趕車的隨從不停的抽打着,纔會一時發狂,相信剛剛也有不少人看見這一幕!”
韓文雪的面色一白,張口反駁道:“我……我……”慌亂之間結結巴巴,說了半天都沒有說出個所以然來。
衆人慌然大悟,把視線投在顯然有些心虛的韓文雪身上。
“你說你不是韓文雪,那請問這馬車從何而來?車簾上用金絲線繡着的‘將’字分明是將軍府所有!若真是如你所說……”
她說到這裡頓了頓,見衆人點頭贊同,厲聲道:“若你真不是將軍府的人,那你的罪過就更大了!這馬車就是你偷來的!韓將軍戎馬一生,保護大琴子民,立下了汗馬功勞,實在是讓我等敬仰。今日遇見了膽敢偷將軍府馬車的小賊,若是不給個教訓的話,今日能去偷竊,難麼他日便能去殺人放火!我等是定然不會放任你的!”
衆人這時候也才反應過來,這女子分明就是狠狠的耍了他們一番,不禁憋了一肚子的火,齊聲道:“送官送官!!”
韓文雪聽着震耳欲聾的喊聲心中一驚,她知道自己今日的啞巴虧是吃定了!
即便自己真的是進了官府,也斷不能在這裡認下來。
就在這時官兵也終於循聲而來,詢問了情況。
衆人都紛紛的指證着韓文雪,說她擾亂了秩序,在街道上橫衝直撞,撞翻了不少攤位。
任憑韓文雪再怎麼不情願,最後還是被官兵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