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在茶樓中尋了個雅間坐下,細說下去,孟君淮和謝玉引才知道皇上病重也已半月有餘。謝繼清出京本是奉謹親王的命令來告訴孟君淮善郡王封親王的事,半路時聽到這消息,便一道稟了來。
孟君淮將兩件事擱在一起一想,眉心一跳:“父皇的病斷斷續續的有兩年了,一直也沒病重,現下剛封十弟做了親王,就正好病重了?”
話中的意味讓玉引後脊一涼,謝繼清頷首:“臣不好隨意猜測。”
孟君淮點點頭:“我們這就回京。你是不是還有別的差事?”
“是。”謝繼清道,“如若皇上突然……”他的話在此處一段,隱去不吉的字句,“那謹親王殿下會遇到的麻煩便不止是東廠和善親王,還有三位異姓藩王。”
“異姓藩王?”孟君淮並無驚色,吁了口氣,“我聽說蘇州城中就有他們的人,這是在試探各處動向了?”
“是,從皇上久病不起開始,他們便不安分了。”謝繼清面色沉肅,“所以謹親王殿下讓臣帶了錦衣衛近三成的人馬出京,以防三人滋事。”
三成人馬,那差不多是六千多人。
謝玉引覺出不對:“哥哥按理不能調這麼多人,現下指揮使……”
“前指揮使不日前暴病身亡。”謝繼清眼簾低垂,“說是和西廠的人一道喝酒,喝多了又走夜路回家,染了風寒。”
孟君淮與謝玉引相視一望,都對話裡的意思十分了然。
這是東西廠的勢力滲進了錦衣衛,直接將指揮使收爲己用,於是指揮使被謹親王、或者謹親王的人暗殺了。
孟君淮便告訴玉引:“你給家裡寫封信,讓尤氏或者何氏上門弔唁一下,多少表個意思。”
“讓尤氏去吧。”玉引當即拿了主意,“何氏那個性子,怕是也不想出門見人,就不逼她了。”
孟君淮點了頭,玉引記下了這事。她細問謝繼清何時離開蘇州,謝繼清道當晚就得走,事情太多,一刻都耽擱不得。
玉引便也想速速趕回京去。她不用想也知道現下京裡必定半點都靜不下來,各家的命婦們一定也都走動得很勤。唯她逸郡王府的缺席,實在很不合適。
但孟君淮依舊拉着她去了她先前提的平江河邊。買了好幾樣小吃之後,可算勉強把她急着回京的心靜下來了些。
玉引捧着他遞過來的蟹黃包吃着:“你當真一點都不急嗎?”
“自然急,那是我父親。”孟君淮望着身畔的平江河,看着河上倒映出的一串串燈籠嘆了口氣,“但再急,咱們今晚也是啓程不了的。不如好好地再過幾個時辰,讓他們抓緊收拾行李便是。”
他說着給她攏了攏斗篷,半帶無奈地一點她的額頭:“你也別太憂心,盡人事,聽天命。倒是委屈你了,難得出來一趟,又要這樣急着趕回去,等事情妥了,咱再來一次。”
“嗯。”玉引點點頭,到底笑了一笑,“倒沒什麼委屈,我也想孩子們了。和婧還天天在信裡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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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郊清苑,和婧一接到信聽說父王母妃要回來,就在屋子裡撒歡了。
嚇得正熟睡的阿狸一睜眼便躥了出去,阿祚和阿祐則好奇地從門外跑進來,問姐姐:“怎麼了?”
“父王母妃要回來了!”和婧高興地跑過去,喬氏直怕她興奮得撞到兩個弟弟,趕忙拉了她一把。
和婧這才定定氣,問他們:“你們還記得父王母妃嗎?”
她聽說這麼大的孩子都還不記事,而且她自己也不記得自己兩歲多的事了。
不過他們想了想就說記得,阿祐還說他想娘了。
阿祚則在回思之後說,記得爹孃,但是不記得他們長什麼樣子了。
然後阿祐說我也不記得了嘻嘻嘻嘻……
和婧:……我要找父王母妃告狀!哼!
逸郡王府,尤氏接到王妃寫來的信,心緒難辨。
她已經很久沒接到過這樣的吩咐了。在王妃入府前,府中與其他各府的交際都是她一手拿主意,再往前,被郭氏這樣的吩咐……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好像是郭氏回家省親的時候纔會這樣交待她吧,需要見誰、要說什麼話、乃至備禮如何備,郭氏都會詳細地列清楚。而後待得郭氏回來,聽她稟了話,還是會挑她的不是。
現下王妃的這封信裡,卻根本沒說什麼具體事宜,只說指揮使暴病身亡,讓她擇日上門弔唁一下。
也不知怎麼的,有那麼一剎那,尤氏因爲這封信的簡練而覺得舒心。而下一瞬她又擔心起來,不知謝玉引會不會和郭氏一樣,事後找她的不痛快。
除此之外也還有一點點嫉妒蔓生着。郭氏交待她事情只是因爲回孃家,而謝氏現下……則是因爲被王爺帶出去遊玩了。
“山茶。”尤氏叫了婢子進來,“告訴阿禮一聲,過兩天和我一起出門見個人,讓他準備準備。”
她說着微抿了些笑意:“是以逸郡王長子的身份。”
尤氏愈漸清楚,自己現下雖然依舊對王妃有所嫉妒,但已越來越不似最初那樣凜冽了。
嫉妒王妃是沒有用的,王爺的寵愛其實也是虛無縹緲的東西。她當真要搏的,還是兒子的將來。
阿祺……是很難有什麼機會的,但阿禮至少還是長子。就算嫡爲先,長子也終究還有些分量。
她自知這條路會很勞心傷神,但她沒有現下就認輸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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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上,玉引歪在榻上讀了兩頁經,覺得有些暈便將書擱下了。擡眸一掃,見孟君淮還站在窗邊怔神。
水路已走了三日,他都是這樣寡言少語,她幾是從這會兒才驚覺,天家父子間的情分也沒她想得那麼淡薄。
原本她看到的,是近三兩年裡他進宮的時間實在是太少了。進宮還多是爲了看定妃,去乾清宮則十次裡起碼有九次進不去大門。剩下的那一次,還是過年覲見。
現下細細地想來,或許真是她太想當然了——他們怎麼可能完全沒有情分呢?至少在孟君淮出宮開府之間,都一直是在宮裡的。
玉引輕輕一喟,走到窗邊去,手在他背上一搭。
孟君淮回過頭:“怎麼了?”
“看你在窗邊站了好久。”她擡手碰了碰他的臉,覺得果然微涼,“天挺冷的,別這麼吹着。若心裡不舒服,你跟我說說?”
“我沒事。”孟君淮先不在意地一笑,被她帶着責怪一掃,又斂去了笑容。
須臾之後,他也嘆了口氣:“你讓我說,我也不知道怎麼說。讓我自己靜靜吧,你別擔心。”
話音剛落,船身猛地一晃,接着似乎迅速慢了下來,片刻後徹底停了。
孟君淮看向門口,門口的楊恩祿則看向外頭,喝問:“怎麼回事啊!”
外面傳來艄公的回話聲:“楊公公,前頭的商船多,一停下,河道滿了,咱也不得不停。”
楊恩祿一蹙眉,心說這艄公不會回話,只得自己走上前去。
他壓了音又問:“你小點聲,別扯着嗓子嚷嚷。我問你,商船怎的好端端地停了?”
“哎……公公恕罪。”那艄公作揖道,“說是前面有官兵設了卡,過往船隻要挨個搜查,所以過得慢。”
楊恩祿便往前瞧了瞧,遙望見碼頭上似乎確有官兵模樣的人走動,便回船艙中向孟君淮稟話。
孟君淮聽罷只覺得蹊蹺:“好端端的,爲什麼設卡?”
楊恩祿答說不知,立刻着侍衛去打探,片刻後侍衛折了回來,稟說:“聽聞是廣信王下榻於此,怕有人乘水路行兇,故而盤查。”
“廣信王?”孟君淮面色驟冷。
這便是三個異姓藩王之一,封地遠在邊關。此前未聽朝中下旨傳召,這會兒人都到了這兒了,說沒鬼他都不信。
孟君淮便道:“先不趕路了,遞帖子過去,本王會會他。”
“君淮。”玉引喚住他,“還是先回京吧。廣信王手裡有兵權,此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孟君淮沉吟着,搖了搖頭:“這會兒不能讓他覺得連皇子都繞着他走,我得見他,你在船上等我。”
他說罷,就着人吩咐艄公將船靠岸,玉引平心靜氣,爲他多準備了兩身衣服。常服有,爲隆重些的宴席而備的也有。
誰知他們見了面要如何互相給下馬威?準備得做全。
小半刻後,孟君淮帶人下了船。
幾個近身伺候的宦官自然跟着,楊恩祿又招呼了部分侍衛隨同。孟君淮擡手一制止,問他:“府中護軍咱帶了多少出來?”
“有一千人。”楊恩祿回道,又主動說,“下奴命五百人同去,爺您看夠不夠?”
“太多了。”孟君淮搖頭,看了眼身後頗具氣勢的船,長長地定了口氣,“帶五十人跟我走,剩下的守着王妃。再有,讓船到河中央去等着,別在岸邊,不安全。”
“爺……”楊恩祿聽着這人數心驚膽寒,想勸他改個口,孟君淮的目光冷冷地睇了過來:“王妃若有個閃失,我把你扔河裡餵魚。”
“……”楊恩祿又心驚膽寒了一回,勸語噎在口裡。下意識地再一瞧孟君淮的神色,就徹底把話嚥了回去。
他心說我這不是怕您出事嗎?我還好心沒好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