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第一天是很崩潰, 想着咬牙撐下去沒準能苦盡甘來,金環就振作起來了。她能被選中指派過來總歸有些過人之處, 第二天一早東廂剛點上燈,不多時就有叩門聲響起。
姜蜜坐着穿鞋,聽到這聲擡頭看了正在系盤扣的男人一眼,又看向門口, 問:“誰啊?”
“奴婢金環,給老爺太太送熱水來。”
衛成離門口近些,去開了門, 金環果真端了盆水站在外頭。洗過臉她也沒急着走, 說要伺候太太梳頭, 姜蜜正要答話,聽男人說:“時辰還早,我去西廂練會兒字。”
“要不要早茶?”
“別忙了, 你坐着讓她梳個漂亮髮式。”
姜蜜想說用不着,又覺得男人做事總有用意, 就點點頭。她坐在梳妝檯前,任由金環梳頭, 剛開始沒人說話,過一會兒金環主動開口了:“太太頭髮真好,又黑又亮。”
姜蜜嗯了一聲。
金環又道:“奴婢也爲其他太太小姐梳過頭, 很少見這麼油亮順滑的頭髮絲。”
“是嗎?”
“還能騙您不成?”她看着銅鏡裡照出來姜蜜的樣子, 笑道, “奴婢進門時看到太太第一眼就覺得您真好看, 腦子裡全是以前聽過那些夸人的詞,覺得哪個用在您身上都很合適。”
按理說,被人這麼不做作的捧着姜蜜應該感到高興並留下不錯的初印象。這招金環用過許多次,套路雖老,但很好用,尤其她長着張純善的臉,說這話就顯得格外真誠。
姜蜜看起來也挺高興:“都是些什麼詞你說來我聽聽。我鄉下出身,聽得最多也就是說這娃模樣真俊,當真沒見識過京城這邊夸人的路數。”
金環:“……”
這是第一次、第一次有人聽完感覺意猶未盡,要她繼續誇,接着往下誇,誇出京城這邊的眼界和品位來。
假如說姜蜜是那種看一眼就能把人迷得神魂顛倒國色天香的大美人還好,那隨便吹,牛皮總不會破。偏偏她是好看,又沒到那份上,長着一張上乘卻稱不上極品的臉還要讓人誇出不俗的品位,就算是讓人在西廂房的衛翰林親自來,都太爲難他了。細數過去這些年衛翰林說過的情話,都談不上花樣,土得不行。
衛翰林都辦不成的事,要交給頂多只會認幾個字談不上有學問的金環,也太爲難她了。
金環這會兒已經後悔了。
她腦子基本已經清空,裡面就剩下一個“厚臉皮”,沒別的。
姜蜜還透過銅鏡在看她,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饒有興味等她誇。
“奴婢心裡雖然有千詞萬句,真要說出來,又覺得那太俗氣襯不上您。”
“你剛說哪個詞用我身上都合適,又襯不上了?”
金環快要頂不住,趕緊轉移話題,她擠出笑臉來問姜蜜這髮式可還行?
“行吧,你不是說我好看得跟天仙兒似的,天仙咋收拾不行?”
金環早早過來送水,還主動說要爲姜蜜梳頭,其實是想從梳頭說到她伺候舊主的事。想讓這家的老爺太太知道她原先不做這些粗活,她是坐細活貼身伺候的,本來以爲翰林官總該通情達理,沒想到衛成一早往書房去了,至於姜蜜,她根本不按說好的來。
梳頭這個活,金環做過不知道多少回,閉着眼都不會出錯,以前伺候身份更高的她也不緊張,今兒個竟然煎熬起來。
好不容易替姜蜜把頭梳好,她看了看略顯空曠的梳妝檯,說:“您胭脂水粉頭面首飾太少了些。”
姜蜜唔了一聲:“我們天仙不用那個。”
……
……
金環:“太、太太要是沒別的吩咐奴婢回竈上去了,竈上還有些活。”
“把水端出去倒了,準備早食去吧。”
姜蜜坐那兒沒動,等金環出去把門帶上以後她才往梳妝檯上一趴,笑得抽了好幾下肩膀,這大戶人家的丫鬟真有意思。
也不知道是不是這回受的打擊太大,後來這一天她都沒敢往姜蜜跟前湊。她在吳婆子的近身指導下學習衛家院子裡各種粗活,涮了鍋碗洗夜壺,洗完夜壺搓尿布。金環在幹活,吳婆子就在旁邊看她幹活,看着看着屋裡就傳出稚嫩孩童的讀書聲來。
金環停了一下動作,問:“是大爺在讀書?”
“什麼大爺?那是我大孫子。”
“是原先府上的規矩,上面是老太爺老太太,中間是老爺太太,往下是大爺二爺三爺。”金環稍稍解釋了兩句,說府上大爺實在聰明,以後出息不知道多大。
吳婆子笑了一聲,笑到一半想起金環是來害人的,猛然間把臉一板:“說歸說,你手別停,接着洗。”
金環很多年沒幹過這些活,昨個兒又搓又洗這會兒膀子還疼,想借着同老太太說話稍微歇會兒,結果就被看穿了。她只得咬緊牙關接着搓,搓了幾下說:“奴婢在原先府上見過些世面,這樣早慧的孩子實在不多,大爺以後沒準也是翰林官,老太太有福。”
是奉承話,吳婆子聽了並不高興。
什麼叫沒準也是翰林官?硯臺那是要考狀元的!狀元還能進不去翰林院?!
“不會說話就閉嘴,讓你仔細點手裡的活,好生搓,搓乾淨。”
一天之內二連慘敗。
太太心裡沒點數,鄉下來的真以爲自己是天仙兒;老太太刻薄成這樣,咋就讓她們當上誥命了?
這世道真不公平。
金環很怕控制不住泄露出情緒,她都不敢擡頭,就憋着口氣悶頭搓,使勁兒搓。吳婆子舒舒服服坐在旁邊,時不時瞅她一眼,更多的時候看着四合院上方的天色。人間二月,要是在南邊已經開始回暖,桃樹估摸都長出花苞了,京城可真冷啊,這時候了也沒比老家最冷那幾天暖和什麼,上一旬還下了雪,這幾天倒沒再下,還是挺受不了的。
人往院子裡一坐,想想這,想想那,時辰就過去了。
等屎尿布包括髒衣裳都洗好,那頭硯臺也背完書並且練完上午份的字,他樂顛顛跑出來,往吳氏跟前一湊:“奶,你給我拿兩顆蜜棗吧,想吃蜜棗。”
正在晾衣裳的金環親眼看了出變臉。吳婆子一改先前的刻薄相,笑得跟吃了蜜似的,臉上褶子都出來了。她站起來就要往屋裡走:“奶給你拿,給你拿去。”
金環看着吳婆子的背影,硯臺看着停下動作的金環,問她你看什麼。
“看大爺長得俊,大爺這就能寫會背了,真是聰明。”
“別以爲這樣就能哄我,不吃這套。”
金環:“……”
“昨天我爹讓你走,你怎麼不走?你是不是丫鬟當夠了眼饞我孃的誥命?你想刨我孃的牆腳?”
“不敢、奴婢不敢。”
“管你敢不敢,趁早滾蛋。”
吳婆子拿了蜜棗出來,看孫子好像在跟壞丫鬟說話,趕緊招呼他過來:“在幹啥?”
“她說假話奉承我,我在拆穿她的醜陋嘴臉。”
吳婆子橫了金環一眼,半蹲下來好言好語同孫子說:“硯臺你聽奶說,以後沒事別跟她說話,就這樣她幹活已經夠慢了。”
硯臺點點頭,仰着臉問蜜棗呢。吳婆子把紙包的蜜棗拿給他,他沒急着往嘴裡塞,捧着就往宣寶那屋去了。
十個月大的宣寶還是很懶,教他站立教他走路他是會跟着學,你不去吵他能躺那兒一天,都不嫌無聊。硯臺捧着蜜棗過去的時候,宣寶被姜蜜抱出小牀,他坐在炕上。聽到門邊有聲響他就扭頭往門邊看,眼神由遠及近跟着他哥硯臺。
硯臺小跑過來把蜜棗放在宣寶面前:“奶給的,可好吃了,弟弟想不想吃?”
姜蜜正想說他,你自己吃就得了,還逗小的。
就聽見宣寶嘴裡冒出個“吃”。
這下姜蜜顧不得說硯臺了,她回頭看着坐在炕上的白嫩胖娃:“宣寶是說話了?再說一聲!”
宣寶那雙眼烏溜溜盯着姜蜜,沒開口。
“娘看我的,我來。”硯臺坐在弟弟身邊,用兩個指頭捏着蜜棗,放到弟弟嘴邊,宣寶聞到甜香味兒了,他小鼻子動了動,腦袋跟着往前傾想去舔。他哥壞心眼將手往前伸,宣寶要跟,硯臺又往上一拿,讓他看得到吃不到。
本來以爲弟弟就該生氣,該伸手打他吵着要吃。
結果宣寶盯着那顆蜜棗看了一會兒,在伸手去夠和不去夠之間猶豫了一下,放棄了。
硯臺不敢相信瞪着他,他無辜的看着硯臺。姜蜜噗哧笑了,她伸出手指輕碰一下兒子的肥臉蛋:“宣寶你說個吃,娘就給你舔兩口。”
“……吃?”
他說完,姜蜜看向硯臺,硯臺伸手把蜜棗遞上去給他舔那上頭的甜味兒。硯臺手上拿着蜜棗,嘴裡還在嘆氣:“也不知道弟弟像誰,他真懶。”
“也不知道你像誰,鬼精鬼精的。”
之後吳婆子也聽說宣寶開口了,等衛成回來,還迫不及待分享了這個消息。衛成幾乎錯過了硯臺的成長階段,他其實不太清楚具體什麼時候該說話,什麼時候能走路,聽說都是一歲前後,還納悶呢:“不是才十個月大?怎麼就會說話了?”
“才說了一個字,稱不上會說話。我記得硯臺這麼大的時候也會說要,我端着蛋羹他就要。”
“說起來再有兩個月宣寶就該滿歲,硯臺滿歲的時候我跟蜜娘不在家,沒抓週吧?”
吳婆子說是沒抓,鄉下地方也沒什麼金貴東西給他抓。
“回頭給宣寶抓一下?”
“行啊,看那懶娃能抓個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