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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叔學、劉寅以及衛成得掌院學士賞的消息轉身就在翰林院庶常館中傳開了, 又有人說賞他們的不是掌院學士,而是皇上。皇上一時興起看了四月內院考覈的排名, 又讀了上個月交上去那些文章,稱他三人做得不錯。

這種說法一傳開,有人懊惱, 也有人不服氣。

懊惱在於他們沒想過皇上會看那些文章, 有些只用了五六分心思對付出一篇,想着這三年間要寫那麼多, 就這一篇決定不了什麼……偏偏湊數寫的被皇上看到了。

除此之外就是不服衛成受賞的,有人提出質疑, 說:“曾兄以及劉兄分列內院考覈一二位,他二人受賞理所應當,衛兄這、說不過去,排第三的不是周兄嗎?”

“別說第三,第四第五第六位都不是他,他憑什麼?”

“要不去問個明白?”

“不可,獎賞是皇上發的,我等去問那不是質疑皇上嗎?”

“那就憋着?憋着你不難受?哪怕不去請教掌院學士至少跟別人打聽看看。”

翰林院說是天底下最清貴的地方, 其實同樣存着爭鬥, 拉幫結派屢見不鮮。世家出身的子弟進出在一起,這些出身好後臺硬混滿三年肯定能有好去處,進來之後沒擔心過。才學出衆自覺高人一等的幾個待在一起,一方面羨慕有好出身好資源的,同時看不起後段班那些。

像衛成這種入館時排名低, 吊尾巴上選進來,家裡窮沒人脈也沒靠山,還不太會來事的……在庶常館裡根本就沒什麼知己好友,他多數時候都一個人,存在感極低,入館快又一年,這還是頭一回被所有人關注。

官宦子弟有門路,很快打聽出來,曾叔學和劉寅受賞的確是因爲文章出彩,衛成不是,皇上聽說他踏實勤勉進步很多,才賞下文房四寶以茲鼓勵。

是這樣,一部分人心裡平衡了。

雖然招人眼紅,這理由至少站得住腳,他最近幾次考覈進步的確十分明顯,是用了功的。

不爽的還是有,不敢明說也在心裡嘀咕他進步大那不是因爲入館時排名低?人家位列一二三進來的,能怎麼進步?

這些不滿主要還是小團體私下聚會時宣泄出來的,大家當面都挺客氣,還跟衛成道喜。衛成是感覺這幾日氣氛不對,他稍微觀察了一下,沒看出太多東西,又把心思收回書本上。家裡人覺得中了進士還要接着讀,讀三年散館考覈成績出衆才能真正開始當差,這實在熬人。衛成想得有些不同,他反而覺得三年太短,用三年時間要學那麼多,每天挑燈夜讀都擔心用功不夠。

他現在總覺得前面十幾年荒廢太多,當時就只是把科舉考試需要掌握的東西翻來覆去啃,是應付了科舉,比起博覽羣書那些人,他不足之處很多。

在翰林院學習的時間越長,就越覺得自己能一口氣通過鄉試、會試、殿試、館選有多神奇。

早先覺得自己倒黴,如今想着運氣恐怕全用在要緊處了。

一天十二個時辰,衛成恨不得能拿十個時辰來讀書,可惜他也就只能這麼想想,入夜之後看時辰差不多姜蜜會去推書房門,問他還不睡?

衛成要是讓姜蜜先睡,她會說我沒關係我陪你。

姜蜜這麼說,只要不是必須當天完成的要緊事,他都會丟手洗洗睡了。反正睡得早也能起來得早,夜裡熬久了第二天還不精神。

日子這麼過着,沒多久,老翰林公佈了五月份要上交的文章命題,讓庶吉士們寫文章去。兩個核心,要做兩篇文章,衛成熬了五晚起草完畢,修改好仔細謄錄下來,他每個字都很用心寫了,寫完默讀一遍,感覺不錯。

這晚他上牀睡覺的時候都是興奮的,說不知道這個月的文章皇上會不會看。

“只要相公每個月都好好寫了,皇上就算這次不看,下次看的時候也能知道你有用功。費那麼多心思去做一件事,會有回報的。”

衛成聽着特舒坦:“不說我,這幾天家裡怎樣?我熬着寫文章最近有點疏忽你們。”

“家裡啊……”

姜蜜想了想該怎麼說,“家裡和往常沒什麼區別,娘年後喂的小母雞長大了很多,看着再過半個月就該下蛋了。還有爹養的那條狗,硯臺說要給它取名字,琢磨幾天了還沒定下來叫啥。”

“臭小子那麼閒?三字經呢?他背得如何?”

“背到‘養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

姜蜜還在解衣,衛成伸手把人帶進懷裡,問:“蜜娘在責備我。”

“哪有?”

“不是說我當爹的對兒子不上心沒好好教他?”

姜蜜環着男人的脖子,親他一口,說:“是提醒不是責備。這幾天你忙着寫文章我知道,你忙我們不吵你,忙完了陪陪你兒子,別讓硯臺覺得你就只知道去衙門,對他不上心。別看他總跟你鬧,是喜歡你纔跟你鬧,要不然你看他搭理你不?”

“這幾天同他相處的確不夠,後面我會注意。”

姜蜜想說不早了睡,準備把外衫掛一旁,進牀裡側去。誰知道男人燈下看美人還看出興致來了,姜蜜纔剛起開又被抱回來,跟着就是一陣親熱。

要是之前他倆不敢的,之前硯臺鬧着非要跟娘睡,在東廂房這邊住了一段時間。結果有兩次衛成熬夜寫完文章回屋來,同姜蜜說兩句話就把他吵醒了,吳氏聽說之後就讓姜蜜每天早點把人哄睡,看他睡熟就抱到正房來,這樣是輕鬆多了,熬得晚些也不怕,夫妻兩個還能說說私房話。今兒個不止是說私房話了,兩人有些天沒親熱,起了頭就剎不住車,胡鬧了兩三回,姜蜜後來累得很了,又困,迷迷糊糊還撓他呢。

衛成親熱完給收拾了一下才睡的,這夜他睡得很好,到往常那個點醒來適應了黑暗就發現蜜娘側過身單手託臉在看他。

“醒了嗎?不起牀看着我做什麼?”

“想看看我相公不行?”

衛成本來都準備下牀點燈,聽到這話也側過去,同姜蜜面對面說隨便看,看完想做點什麼都行。

姜蜜伸手去摸他臉,摸了幾下,說:“不跟你鬧,我盯着你看是等你睡醒了有話想問。”

黑燈瞎火的媳婦靠這麼近,又是面對面,呼吸之間都有香風傳過來。還有那隻手,在他臉上摸啊摸,衛成呼吸緊着,整個心猿意馬的,聲音也啞得厲害:“什麼話?”

“相公你今兒個是準備拿寫好的文章去交?”

“是啊。”

“那你早點交上去。我昨晚睡着之後做夢了,夢見你把文章帶到庶常館,放在平常坐那張桌上,走開一下就被人拿去泡水泡爛了,回來發現不見又臨時默一遍,默好卻沒找到學士大人,後來去解個手的功夫又被人糊了墨……等學士大人過來你交不上,吃了排頭,還受了罰。”姜蜜儘量說得輕巧,其實他在夢裡被訓得很慘,說什麼得了一次獎賞就覺得自己了不起?問他比誰強?人家回回考覈都排前幾名也都按時交了憑什麼你就不行?因爲踏實勤奮受表彰是笑話嗎?

衛成是想爲自己說兩句話,都被打斷了,後來說出真相讓責罵他的翰林學士下不來臺也還是沒落得好下場。

總之吃了大虧。

聽姜蜜說破之前,衛成沒想到在翰林院裡也有這種齷齪事,他想了想,問:“知道是誰嗎?”

“我不知道名字,見着人能認出來,要描述的話,感覺長得挺平常的沒很有特點。”能被選進翰林院的就沒有歪瓜裂棗,很多讀書人氣質或者品貌看着都差不多,要通過幾句話說明白是誰太考驗人了。姜蜜說不好,衛成也沒逼她,安慰說彆着急,說他知道了。

衛成下牀去點上油燈,回來拿衣裳準備穿,看姜蜜也坐起來了。

“昨晚沒睡好,多睡兒。”

姜蜜搖頭,她爬到外側在牀沿邊坐下,問:“是不是因爲前段時間皇上賞了你,他們嫉妒你了?還說翰林院門檻高,收的都是天底下最會讀書的讀書人,怎麼讀書人也幹得出這種事情?”

“門檻越高的地方,要擠進去越不容易,我們庶常館裡這些人並不算是真正的翰林官,等三年學滿評價好能被提拔上去,那就算真正進了翰林院,要是沒被選上還是要外放出去的。同屆這麼多庶常,競爭激烈,會有這種事仔細想想也不意外,只是先前沒遇上就沒去琢磨。”衛成這會兒想到了,他們這屆的狀元榜眼鬥得就厲害,互相不服對方,進翰林院之後沒消停過,前陣子還吃過排頭。自己能安安穩穩學一年沒出任何事,一則排名不高二則行事低調罷了。

又一想,在任何位置上要出頭都會變成被針對的對象,這種事遲早會來。

姜蜜滿是擔憂,衛成握住她手安慰道:“都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就別擔心了,我會想出辦法應對。”

男人這麼說,他出門之後姜蜜還是牽掛着這事,中午在竈上忙活的時候都因爲分心把手指燙了,吳氏納悶,問:“你今天咋回事?看着心神不寧?”

姜蜜要了瓢涼水冰了冰食指,說最近一下熱了很多,有點胸悶。

“胸悶?犯惡心不?是不是有了?”

姜蜜順口找了個理由,沒想到婆婆能想這麼遠,她還傻了一下,乾笑着說:“沒懷,就是熱的。”

“那就怪了,前兩年七月間你也好好的,現在才五月下旬,就熱得不舒服?”吳氏搶過姜蜜手邊那點活,讓她別在竈屋裡待,找個陰涼地方歇會兒,又盤算着下午出去一趟上糧鋪買點綠豆,熬個綠豆粥來吃吃。

吳氏這麼想着,突然靈光一現:“不對啊,你頭上連汗水都沒兩滴,咋就熱得胸悶了?媳婦兒你該不是又做什麼夢了?夢見三郎要出事是嗎?”

姜蜜正要去把瓢裡的水潑了,給婆婆這話一驚,手上一抖水就蕩了出來。

吳氏:……

“我說對了,又夢到啥了你跟我說說!”

“也沒啥。”

“也沒啥就是有啥。”

“真沒啥,沒病沒痛就是捱了幾句說。”

“要這麼簡單天老爺能給你託夢?三郎是不是沒做好事情被上面揪住吃排頭了?壞了評價是不是?”

“不是三郎的錯,是人家眼紅他得皇上獎賞,變着法要害他。”

吳氏聽完就是一陣好罵,說那些頭上生瘡腳底流膿的黑心鬼!損陰德喪良心的混賬玩意兒!三郎一路讀上來容易啊?這些王八羔子就見不得人好,眼紅你爭取下次也得表揚啊,還能想出陷害別人的損招來!……

吳氏罵得正歡,姜蜜就發現剛還在院子裡玩的硯臺過來了,他扒着門方聽得正起勁兒。

姜蜜趕緊拽了吳氏一把,讓別說了。

“我這還沒出氣你拉我幹啥?”

“門口,您看門口。”

吳氏才注意到硯臺來了,想到乖孫子那好記性,她趕緊閉嘴。生怕硯臺聽幾遍全學會了,他以後可是要考狀元的,誰家狀元一張嘴就是龜孫子王八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