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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深院

夏安以爲自己會陪着容離在馬背上度過自己十八歲生辰,而其實,在那一天,他和容離卻是在一個小小的帳篷裡度過,當然,這個小小的形容詞是針對於整個圍場來說的。

剛到圍場的第一日,也就是夏安生辰的前一天,大軍巳時達到西山圍場,吃過午膳,皇帝便讓衆位皇子們去獵的晚膳回來。這次打獵是因爲皇帝身子好了許多,想跟自己的衆位兒子們樂一樂,所以沒有帶大臣們來,皇室也只有三四位手握大權又是與皇帝十分親近的親王跟了過來。

容離午膳吃的很飽,飽到什麼程度呢?便是夏安無法下牀的程度,在夏安氣急敗壞把他肩頭都咬出血之後,他才戀戀不捨喚了隨行燒水,給夏安洗乾淨身子,伺候夏安睡下,他才穿了束身緊袖的衣服出門打獵。

夏安被這麼一折騰,往後兩日肯定是無法騎馬,也就是明日不能緊跟在容離身邊了。夏安磨磨牙,覺得咬的不夠。容離怎麼能這樣,好歹說是帶自己來欣賞圍場美麗風光的,爲什麼要如此對待他,要他一個人在帳篷裡待上三天麼?

這次根本就是強行把他撲倒的,他反抗卻如螞蟻撼大樹,哪裡掙扎得過,最後還是被容離得了手,而且他越掙扎容離越興奮,在新搭好的帳篷裡,白日宣淫,強要了他三次。

萬幸的是,微黃作爲貼身小廝跟了來,小金也混入侍衛一流,跟着容離去打獵了。微黃自然被留下來照顧夏安,哄着因爲賭氣而頑強不肯睡着的夏安消消氣,晚上等主子回來,教他不許上牀好了。

夏安想想也是,便閉眼睡了過去。哪裡想到,等他一覺睡去,卻是被微黃搖醒的,伺候他穿上小廝的衣服後,跟着微黃站在屋裡垂手候命。他問微黃要做什麼?

微黃只道:“這是主子的安排,一會您可別太吃驚,要知道一切都在主子的掌握之中,不會出意外的。”

夏安便有不好的預感,果然,很快容離就被人給擡了進來,滿身都是血,形容可怖。夏安嚇得腳都軟了,要不是微黃提前跟他打過招呼,他心中一直暗示自己,容離只是小傷,是故意的,是不會出事的,他恐怕會不顧一切的撲到牀邊,給容離檢查傷口。

微黃似乎看出了他艱難的隱忍,悄悄扯住他的衣角。牀邊光是跟來的太醫就已經圍滿了,再外面一層伸着脖子看的,是容離的天家兄弟們。

夏安侍立在一旁,衆人皆是皺着眉神色擔憂,但是看他們的眼睛,卻是透着看好戲的光亮。記得容離跟他說過,天家之人其實個個都是戲子。

“滾,都給本王滾出去,將那個刺客千刀萬剮了,割了他的肉去喂狗。”容離幾乎是把他的兄弟們敢出去的,他雖然聲音虛弱,但氣勢仍存,尤其他惡名在外,皇子王爺們只當他發狂,不願再聽他的罵句,便說了幾句安心養傷的好話,紛紛告辭出來。

等太醫們將箭拔出了,容離已換衣爲由,將戰戰兢兢守着他的太醫也轟了出去。容離語氣驟然軟了下來,彷彿剛纔那個瘋了一樣的人不是他。對着傻站在一邊的夏安笑道:“還不趕緊過來,傻愣着幹什麼。”

夏安佯怒,瞪一眼過去,鼻頭一酸,大顆滾下的眼淚卻出賣了他。“爲什麼要作這樣的安排,受傷不疼麼,至少在事前先告訴我啊。”

“心疼了?”容離不爲自己疼,卻爲夏安的心疼而心疼。“不過來檢查檢查,我真的沒事。”

夏安這才走過去,微黃在他身後捧着衣物,看見夏安的身子都在顫抖。容離也注意到了,更是心痛,還是害夏安擔心了,他曾爲夏安考慮過放棄這次的計劃,但機會難得,他不得不兼顧夏安的生辰和挑撥的計劃。

握住夏安微抖的手,將其放在自己的臉上,容離勾脣,聲音帶着安撫人靈魂痛楚的磁性:“別怕,就是一個箭傷而已,我身上的血,都是刺客的。”

“真的?”夏安顫音問。

“真的,我騙你作甚。不信,你來幫我換衣裳吧,仔細檢查看看,我若騙你,就罰我三日不得近你身,憋死我好了。”

容離最後一句話,成功讓夏安破涕爲笑。“躺着別動,我幫你換下血衣。微黃,你去準備被褥,等我把容離抱起來,你就把褥子也換了,現在都沾上血,髒的很。”

“抱我?”容離上下打量夏安。

夏安被他那種不信任的目光看惱了:“我在思恩院給你當奴才的時候,百斤的大石頭都抱過。快別動,小心碰到傷口,我來給你脫衣服。”

微黃將衣服放到牀邊,退下去找被褥。夏安拿剪刀將容離身上的衣服剪下,然後把乾淨的衣服小心翼翼地給容離穿上。

“我傳個侍衛進來吧,你抱不動的。”容離估摸着自己很有可能會摔下去。好不容易止住血的傷口又會裂開。

“放心吧,我還能把你摔了不成。”夏安信心滿滿,回身搬了三個紅木椅子放在牀邊,並排着放,足夠容離躺下。出門在外,東西沒那麼全,如果有貴妃榻的話,就不用這般麻煩。

他攢足力氣抱起容離,在力氣使盡的時候輕放到椅子上,容離受傷的腹部正好落到中間的椅子上。“沒觸到傷口吧?”

“沒有。”容離笑道:“我以爲你會一直抱着我,等着微黃換好了才把我放下呢。”

夏安莞爾:“我可沒那麼傻,你重死了。”

“是你力氣小吧,你看我,抱着你還能用輕功飛檐走壁。你總說我虐待你們思恩院的人,幹了多少苦力活,可你看,你的力氣還沒有我這個養尊處優的王爺大。”

夏安爭辯道:“若是你肯教我武功,我此刻肯定一隻手就把你拎起來了。”

“換好了,奴才幫着公子把王爺抱上牀吧。”

“好,謝謝你,微黃。”夏安也怕傷着容離,吵嘴歸吵嘴,他可捨不得容離疼。

容離被兩個抱上牀,眯着眼看夏安爲他一通忙乎:“夏安,我第一次見你,是在府裡的禁河邊,你就抱着個扁擔,傻愣愣的坐着,看起來也不知道是要跳河還是要挑水。”他當時只覺得這個奴才抱着扁擔發呆的樣子很好玩,但是若夏安真敢去河裡挑水,他當時可沒對夏安這般情深,恐怕夏安此刻早已成爲一具白骨了。

“第一次見我?”夏安皺着眉頭回想。因爲跟容離的開始並不甚如意,夏安下意識選擇忘記。他對容離有深刻印象,也就是他本能地選擇記住容離的回憶,是容離從方夏同手中救下他,兩人一起回王府開始的。

“後來好幾次見你都是懷裡抱着個東西,當時以爲抱扁擔就已經夠傻了,但是後來你居然什麼都摟,水桶也沒放過。”容離說的口渴,指揮夏安給他倒杯熱茶來。

微黃早在兩人有敘舊的跡象時,就已經悄然退下,他還要趕着去看看小金有沒有受傷呢。

“你是因爲我樣子很傻才注意到我的?”夏安不讓容離起身,拿着小勺子一點一點的喂容離。

“不,是因爲你色如春花,一顰一笑勾人魂,本王被你勾的魂魄不全,直爲你着了心魔呢。”容離花言巧語地逗夏安。

夏安蹙眉,喂水的動作停下來:“我那時還黑了臉吧,王爺真是好眼力。”

“我十五皇弟也好眼力,大半夜的看上了你,要向我討了你去呢。”容離恨恨道:“方纔,我就瞧着他的眼神老往你身上瞟。”

夏安倒是完全沒注意太子殿下,他一心都系在容離身上。“還敢提你的十五皇弟,當年你不肯把我送出去也就罷了,幹嘛還要責打我?”夏安說完,發現容離的神色登時染上一層愧疚,便嘆氣道:“以前我們只是主僕,你怎麼對我都是應該的,我不會怪你,你也別怪自己,況且我如今不是好好的麼?”

哪裡好了,還是落下了病根。容離啞聲道:“以後再不會……”

“皇上駕到。”外面有太監通傳。

夏安急忙將碗放到一遍,扶起容離要跪地相迎。皇帝卻大步流星的走進來,聲音焦急:“快躺下,受了傷還講那些俗禮做什麼?”

“君臣之禮不可廢。”容離執意要行禮。但實在下不了牀,只好由夏安扶着在牀上磕了個頭。

夏安悄悄擡頭看了一眼皇帝,他還未見過真龍天子的面容。皇帝臉色難看的緊,回頭叫宮人們都到外頭守着。夏安也被命令出去,但是容離說無妨,他便被留了下來。

“傷到哪兒了?”皇帝坐到牀上,輕按着容離躺下。

容離冷聲道:“您應該問過太醫了吧?”夏安沒想到容離與他父皇之間竟會是這種相處模式,得罪了天下之主,對容離能有什麼好處,他急的拉了拉容離的衣角。

“他是誰?”夏安自以爲動作幅度小,皇帝不會看到,他卻不知身懷武功的人,哪怕是他人的呼吸,都是可以一清二楚留意到的。

容離拽過夏安的手,直視他父皇:“他就是夏安。”

“夏安。”皇帝這纔開始細看容離身旁的瘦弱小廝。除了臉蛋出色些,真不知道有什麼好的,一點膽量都沒有,還在發抖。

“奴才見、見過皇上。”夏安急忙跪在牀榻上,心裡直打鼓,難道容離曾經給皇帝說起過自己?

“起來吧。”皇帝並不在意夏安,在他眼中,夏安不過是容離一時寵的厲害的男色罷了,就像他年輕氣盛時會偶爾極度喜歡某個妃子。

皇帝掃過小矮桌上的水,端過來要喂容離喝水:“留了那麼多血,一定渴了吧。”容離並不接受皇帝的侍候,強自起身接了碗,再三謝恩,才一飲而盡。

夏安心疼容離,一直伸手扶着。皇帝嫌他礙眼,瞪了好幾下,夏安愣是打着哆嗦也不走,橫插在兩人中間,替容離遮擋戾氣。

“取出的箭頭裡有老二的標記。”皇帝走遠些,坐在了圓桌前的凳子上。

“是麼?”容離輕問。

皇帝道:“可是沒人那麼傻,刺殺人還會用自己府上的標記。”

“說的是,兒臣也不信二皇兄會派人殺兒臣。”

皇帝言道:“朕會派人徹查此事,你安心養傷便可,其它的心思最好給朕斂了。”最後一句語調徒然凌厲。

容離還是那般平靜,垂頭答道:“兒臣遵命。”

“你身上有傷,不宜顛簸,先在這裡養上兩日吧。狗奴才好好伺候你家主子,有什麼差池小心你的腦袋。”皇帝起身要走。

容離突然道:“父皇,他叫夏安。”夏安急忙去堵他的嘴,被罵幾句他頂多難過一陣就算了,容離的父皇可是天子,他即便是不是奴籍,那也是天子的臣民,況且被人罵被人瞧不起他都已經習慣忍受了。

“父皇,他叫夏安,方夏安,還沒有字,不如請父皇賜個字好了。”

皇帝止步,看了容離許久,終於敗下陣來:“‘橋’字如何,就犬歸橋’好了。”

“謝父皇。”容離拿手肘碰碰呆住的夏安,後者急忙伏地謝恩。

“喜歡父皇賞的字麼?”容離讓夏安躺倒他的身側。

夏安憂心忡忡,哪裡顧得上這個,他趴起來,問:“你跟皇上不和麼?”

“你應該知道我不得寵啊?”容離笑。

“不許苦笑。”夏安蠻橫的捏捏容離的嘴角:“你不是說不許我獨自將難過藏着掖着麼,那你也不許瞞我。”

容離握住他使壞的手:“沒有苦笑,我已經習慣了,天家父子之間本來就是沒有多少情分在的。”

“胡說,我看皇上也挺關心你的。”皇上看容離的目光,雖說有嚴厲,但裡面的擔憂,夏安是不會看錯的。若是隻有君臣,而沒有父子,那爲何皇上一進來,先問的是傷,而不是先調查案子。

“關心我?”容離冷笑:“他是關心我,從小就特別關心我。有一次,還因爲我沒有完成太傅交代下來的文章,他恨鐵不成鋼,就把我手腳捆住,丟進了縱穿皇宮的河裡。”

“河裡?”夏安跪坐起,驚道:“爲了你沒寫文章?”

“對,就爲了這個,我差點溺死在那條新開闢出來供他取樂的河中。要不是卿睿冒着忤逆他的危險,跳下河把我救上來,他真的會眼睜睜看着我溺水而亡。”

“不,不會的。”夏安輕輕將頭埋入容離的肩窩,容離身上還有濃烈的血腥氣味,卻還是安了他的心。“他既然沒有阻攔總管,就是不會眼睜睜看着你溺水的,他肯定只是嚇唬嚇唬啊你罷了。”

容離大笑:“嚇唬?算了吧,他如果只是嚇唬我,爲何會在第二日廢了我母后的後位,將我逐出皇宮。別的皇子都是十五歲建府,我卻是十歲就帶着一宮的宮人侍衛,住進了剛剛蓋了個開頭的清閒王府。不,那個時候,王府連個名號都沒有,直到我快十六歲的時候,才得了個清閒王爺的封號。”

“容離。”夏安不斷的叫着容離,卻沒有別的話,好似是想把容離從過去不堪的回憶中拉回來一樣。

皇帝下了旨意,任何人不得打擾清閒王爺。看好戲的,以及別有用心的二皇子和太子各派都被擋在帳外。

所以夏安的生辰,終於如願以償,一整日都和容離貼在一起,甚至兩個人連牀都沒怎麼下過。容離因爲受傷,十分嗜睡,加上夏安刻意叫微黃在燃着安神的薰香,容離一覺都睡到了午時。

趁着夏安去如廁,容離罵如今越來越把夏安當正正牌主子的微黃:“你怎地不叫醒我,不是說了麼,我早上要陪他吃長壽麪。他可吃了?”

“還、還沒吃。”微黃心中叫苦不迭,公子可害死他了。

“爲什麼還沒吃到,御廚是都死絕了?”

微黃惶然道:“是公子昨夜吩咐好的,說早上要陪您一起睡過去。公子有愛睡懶覺的習慣,再說,您昨天那個,公子身子也不好啊,奴才不能特意吵醒公子,莫名其妙地給公子端上一碗長壽麪,這樣,您悄悄給公子過壽辰的事不就暴露了。”

“主子。”小金突然在帳外求見。

容離叫他進來。

“公子被皇上的貼身宮人給帶走了。”

“什麼?”容離驚坐起,傷口扯動,層層白紗很快透出暗紅來。

微黃急道:“主子,您別激動。小金,你先跟上看看去。”

“不必去了。”容離叫住要走的小金,因疼痛額頭滲出大顆大顆的汗珠。“沒事的,過一會他應該會回來。”他父皇既然給夏安賜了那兩個字,便不會傷害夏安吧。一定不會的。

微黃給主子蓋上掉落開的被子,看見自家主子指尖微抖,他還是第一次見到自家殘暴到沒心沒肺的主子,會因爲害怕而發抖。

容離閉上眼,靜靜地等着,許是對他父皇還抱有一絲絲希望,他剋制住心焦,剋制住恐懼,一點一點的在希望與絕望中掙扎徘徊。

“公子。”微黃激動地喊道。小金忙將帳篷的簾子放下,與外面的世界隔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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