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王妃宋可瑩死了,對京城大多人來說都只是件熱鬧,無關痛癢,可對於麗妃來說,盼了幾個月的孫子沒了,從小寵愛的兒媳婦兼侄女也死了,她就像身上被人剜了一塊兒肉似的,從裡到外的疼。
太后比她多活了二十多年,爲了扶持麗妃當皇后、立四皇孫壽王爲儲君進而維護宋家的勢力與兒子明德帝都鬧了好幾次不快,母子情分早淡薄了下來,如今死了個並不怎麼親近的孃家侄孫女,唏噓肯定會唏噓,卻並不會太放在心上。
宋可瑩走了,宋家還會有別的姑娘,當初壽王選妃太后計劃的都是給皇孫選個有勢力的妻族,將來皇孫登位再想辦法扶持宋家女爲後,如此代代傳下去……
要怪只怪宋可瑩福薄,當了壽王妃也沒有那麼命享福。
“你看你,瘦成什麼樣了。”這日麗妃來慈寧宮請安,太后屏退左右,不悅又憐惜地數落道。
麗妃算是宋家中間一代的,與太后這個姑母親近,自己當起姑母來與宋可瑩也親近,因此在太后面前沒什麼好隱瞞的,嘆道:“昨日想起給那孩子做的衣裳還沒縫完,想找出來瞧瞧,都被她們收走了……”
昨天聽說瑞王夫妻倆抱着皇長孫進宮請安,她忍不住又想到了自己那個無緣的孫子。
“是該收走!”太后低聲斥道,緊接着盯着侄女茫然的目光,一連串數落起來,“你進宮這麼多年了,怎麼一點都不長進?人死不能復生,你再難過有什麼用?重要的是往前看,想想能從這件事裡得到什麼好處,想想該給老四再選個什麼樣的王妃!只要老四在,你還怕沒孫子抱?”
麗妃愣住。
好處?
這一個多月她一直爲侄女孫子難過,哪有想過什麼好處?
太后看她這樣就有氣,空有一個好皮囊,在拉攏男人上頭不如惠妃,連兒子的大事也幫不上,幸好老四有出息,沒有沉浸在兒女情長裡。
“老四與我說了,他懷疑可瑩死得蹊蹺,九華寺那麼大,那個賊人爲何哪都不跑,只往可瑩身上撞?”太后低聲提醒道。
麗妃震驚地瞪大眼睛,下一刻緊緊攥住了手,咬牙切齒道:“肯定是定王指使人做的!”兒子最大的對手就是定王,定王自己沒兒子,看老四媳婦有了兒子,才使出了這個毒計!
太后也看定王不順眼,但她沒有老糊塗,定王真想背地裡害人,與其撞掉了老四的子嗣,不如直接殺了老四,那個人能撞上老四媳婦,可見當時是有機會暗算老四的。但不管賊人的出現是巧合還是另有人針對宋可瑩,都不妨礙他們將矛頭對準定王。
將麗妃叫到耳邊,太后低聲囑咐了一番。
麗妃乖順點頭,回去之後,不久就病倒了。
明德帝雖然偏寵惠妃,對麗妃這個表妹也是有幾分舊情的,麗妃又剛剛沒了兒媳婦,得知她病了,明德帝便抽空過來探望。聽太醫說麗妃是傷心過度鬱結於心,明德帝握着麗妃的手寬慰道:“出了這樣的事,老四已經挺難受的了,你再病倒,這不是給他添亂嗎?還有母后那邊,你別總惦記一個去了的,讓身邊人爲你操心。”
對於宋可瑩,只是侄女時,小姑娘家嬌氣可愛,明德帝願意寵着她,但是做了兒媳婦後,宋可瑩心胸狹窄拈酸吃醋,明德帝其實都知道,懶着管而已,後來宋可瑩明知有孕還要四處走動,導致沒有保住皇家子嗣,明德帝不捨的只是孫子,對宋可瑩是極其憎惡的,因此見不得麗妃爲那樣一個蠢婦妒婦傷懷。
麗妃幽幽嘆了口氣,望着明德帝道:“皇上說的對,是我不懂事了,只是看着良嬪妹妹都抱上了孫子,我卻沒能等到我的孫兒,我心裡就……可瑩怎麼就那麼命苦,難得想要出門拜拜菩薩,卻遇上了那種事,那個天煞的賊人,他往哪裡跑不行,非要撞我的孫兒啊……”
很正常的遷怒裡隱藏深意,但其中的怨恨悲痛是真的,埋到明德帝懷裡嗚嗚哭了起來。
明德帝本能地抱住表妹安撫,拍着拍着,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他每天有無數的大事要忙,死了一個並不算喜歡的兒媳婦不算什麼,又是來龍去脈都很清楚的,錯在兒媳婦不安分,自然沒有多想,但現在聽到麗妃傷心的遷怒,明德帝忍不住多想了想。
或許那賊人另有來歷?
那京城誰最見不得老四有子嗣?
二月裡他才因爲子嗣問題訓斥了老二定王一番,三月老四媳婦就出事了……
至於老二老四之間,老二從福建回來路上遭人追殺,老四隨他狩獵時險些喪命,兩件事背後的人都做得天衣無縫,他也只能懷疑,沒有真憑實據。就連這次,如果老四真查到了證據,他就不會將那賊人亂劍刺死泄憤了。
那到底是不是老二出的手?
單害老四的子嗣是蠢人才做的事,因爲殺了一個老四還會再娶,但正是因爲這樣,纔不會讓人懷疑到他頭上。
明德帝心事重重地回了崇政殿,日落前宣壽王進宮。
“父皇。”壽王一身素服趕了過來,神情憔悴,如晴空被陰雲籠罩。
一夕之間丟了妻子子嗣,是誰也不可能無動於衷,明德帝理解兒子的苦,但還是勸道:“你表妹走了,你身邊沒人伺候終究不是回事,朕會讓你母妃替你相看,再給你挑個好姑娘,你若遇到合適的,也可以告訴朕,男人大丈夫何患無妻,切不可沉浸在悲痛裡,消磨了志氣。”
壽王低頭道:“兒臣全聽父皇安排。”
明德帝點點頭,“去看看你母妃吧,她最近身子不大利索。”
壽王領命去了。
明德帝目送兒子的背影,靠到椅背上,揉了揉額頭。
兩個兒子哪個都不清白,他且看看,看看他們能鬧到什麼地步,真都是覬覦皇位覬覦得寧可六親不認也要手足相殘的,就別怪他哪個都不給,他可不僅僅只有這兩個兒子。
麗妃那邊,她已經知道明德帝宣兒子進宮了,見到兒子,馬上打發宮人出去,跟兒子說貼己話,“你父皇跟你說了什麼?”
壽王見母親不像是得了大病,關心兩句便道:“父皇要母妃爲我選新王妃。”
與定王無關,麗妃有些失望,猜到明德帝還是偏心定王連再問問兒子尋找蛛絲馬跡都不願意,她暗暗攥了攥袖口,與兒子提起他的婚事來,“我知道你捨不得你表妹,不過人都走了,再難過也無益,還是往前看吧。你放心,太后與我說了,會給你挑個好姑娘的。”
到底還是爲侄女不甘,這番話說得有氣無力的。
壽王就料到會是這樣,皺眉道:“娘與皇祖母就不要替兒子操心了,這次兒子想自己選。”
母妃太后選人,看得是對方的家世,並不在乎他喜不喜歡那姑娘,因此壽王不願意讓她們幫忙。他自己有本事,定王都不會因爲蕭彤的孃家寵愛蕭彤,他也從沒打算靠妻族鞏固自己的勢力,求楚菡時只是喜歡她的美貌,沒惦記過楚傾,現在想娶楚蓉,同樣是爲了她那個人。況且表妹剛死他就挑個高門之女,父皇會怎麼想?
壽王不奢望母妃理解他選王妃的心思,只將後面的道理說給她聽,先告訴她們爲何不可行,這二人才不會繼續瞎忙活。
麗妃點點頭,覺得兒子所言確實有幾分道理,決定回頭與太后說說,但她另有想法,看看兒子,狐疑道:“你自己選?莫非已經有了中意的姑娘?”
壽王苦笑,無奈地看她,“娘,表妹過世不足兩月,在你眼裡,兒子就是那種薄情之人?”
麗妃自知失言,連忙給兒子賠不是。
母妃好哄,壽王心裡鬆了口氣。他沒想借楚傾的勢,但楚蓉是楚傾的侄女,想要成功娶到楚蓉將來再讓楚菡後悔嫁錯人,他還得好好計劃計劃,而最先做的,就是先收服楚蓉那個狡猾的女人,收服了,他們裡應外合,才能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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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可瑩的死,也給壽安長公主添了麻煩,倒不是爲了宋可瑩難過,而是因爲女兒孟仙仙。
孟仙仙除了進宮很少出門會友,而她進宮能遇到的皇親就只有宋可瑩與程嵐兩人。宋可瑩親近孟仙仙是因爲她身份尊貴,程嵐親近孟仙仙則是因爲她天真純善良,孟仙仙呢,旁人對她好,她便真心待之。所以去年養胎時得知好姐妹程嵐的弟弟死了,孟仙仙傷心難過了一陣,今年又聽說宋可瑩一屍兩命,孟仙仙生完女兒後本就體弱,遭此打擊,立即就病倒了。
“明知仙仙禁不起打擊,你爲何要告訴她?”親手喂女兒服藥歇下後,壽安長公主將顧衡叫到外面,劈頭蓋臉一頓呵斥。
顧衡垂眸默認。
他知道妻子心地善良又容易多愁善感,得知宋可瑩死訊吩咐過下人,不許告訴妻子,妻子身邊的大丫鬟更是看得極嚴,院子裡有小丫鬟敢說閒話,馬上就會發賣出去。但他們都忘了兒子,小傢伙出門做客不知從哪兒聽到了,回來告訴了母親。
但顧衡也清楚,他要是把兒子推出來,壽安長公主只會更生氣。
女婿悶葫蘆一樣不吭聲,壽安長公主已經生氣了,纔要才罵幾句,身後突然傳來外孫怯怯的哀求,“外祖母,是我告訴孃親的,是我害孃親生病的,你別罵爹爹……”
壽安長公主回頭,就見四歲的外孫不知何時站在了走廊拐角,大眼睛害怕地望着他,不知是因爲看到外祖母生氣了,還是爲父親捱罵母親生病自責,淚疙瘩串串掉了下來。
壽安長公主心疼極了,忙走過去將外孫抱到懷裡哄。
“那外祖母別生我的氣,也別生爹爹的氣?”南南揉着眼睛確認道。
小傢伙太懂事,壽安長公主哪還捨得生氣,勉強朝顧衡笑笑,做樣子給外孫看。
南南放心了,認真保證道:“外祖母不怕,我會照顧好孃親的,還要幫孃親照顧妹妹。”
壽安長公主越發沒有氣了,牽着外孫去看南南。
顧衡目送兩人,想到自己在這個家連兒子都比不上,轉身往前院走,走了兩步頓住,拐去了妻子那邊。
壽安長公主聽說女婿去守着女兒了,還算滿意,用完午飯回了公主府。
“公主,吳管事來了。”才下馬車,管家便迎了上來,殷勤地道。
吳管事便是專門替她蒐羅面.首的,可壽安長公主先是被楚傾狠狠嘲弄了一番,後來女兒難產命懸一線好不容易纔救了回來,現在又臥病在牀,她哪有找男人伺候的心思,擺擺手就要走。
管家忙湊到她跟前,壓低聲音道:“回公主,吳管事這次帶了個人來,您要不要先過過目?”
意味深長的語氣,顯然是在提醒這次的貨色非同一般。
壽安長公主斜他一眼,準了。
管家低頭笑,等壽安長公主領着侍女走了,他馬上去安排。
半個時辰後,壽安長公主沐浴結束,身穿薄紗單手托腮靠在榻上,懶懶地宣人。
當晚壽安長公主的寢宮,燈亮如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