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過後不久,楚蓉就要隨蔣勝去遼東了。
含珠一家三口回侯府送她。
當初楚薔離京時哭了,眼圈紅紅的,楚蓉與堂姐不一樣,她笑着同所有人道別,笑着上了馬車,至於車簾落下她有沒有揹着衆人偷偷地哭,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相伴幾年的姐妹們都各奔東西,含珠很是失落了一陣,特別是再回侯府時,陪在老太太身邊的人從楚薔楚蓉變成了柳玉妝,含珠就有一種物是人非感。
楚傾看出了女兒的悵然,看看女婿,再看看又長高不少的阿洵,笑着提議道:“菡菡從懷元哥兒到現在一年多沒去外面逛了,不如咱們一家人挑個天氣暖和的日子出去踏青吧,懷璧我們帶阿洵去狩獵,菡菡把阿凝叫上,你們姐倆哄元哥兒,在莊子上放放風箏散散心,等我們回來咱們烤肉吃。”
“好好好!爹爹月底休沐,咱們就那天去吧!”一聽說要去踏青打獵,阿洵立即嚷嚷了起來,把元哥兒嚇了一跳,愣愣地看着突然大聲說話的小舅舅。阿洵沒發現自己嚇到外甥了,興奮地湊到父親跟前,期待地看着他,“爹爹要教我騎馬了嗎?”
楚傾嗤了聲,拍拍兒子的小短腿道:“等你腿能夠到馬鐙再說。”
阿洵瞅瞅自己跟父親的腿,一邊肩膀垮了下去,繼續問:“那是月底去嗎?”
楚傾指着外面道:“這會兒天還冷着,山上光禿禿的沒有獵物,等二月月底吧,那時候暖和,元哥兒出去玩也沒事。”
還要再等一個月,阿洵馬上又蔫了下去。
含珠被他們爺倆逗笑了,回去路上揶揄地問程鈺,“你想一起去踏青嗎?”程鈺跟楚傾好像天生不合,楚傾喜歡挑程鈺的刺兒,像孩子欺負人一樣,程鈺最初都冷淡以對,後來漸漸開始想辦法回擊了,楚傾越想她跟元哥兒在侯府多住幾日,程鈺就想辦法阻攔。
“出去逛逛也好,人多熱鬧。”程鈺這次卻沒有反對,因爲她確實在內宅悶了很久了,有凝珠阿洵陪着,她玩得肯定會比單獨與他出門高興。
含珠訝異他的態度,程鈺故意挑了挑眉,“難道你以爲我會小氣到不顧你的喜好?”
含珠馬上回道:“沒有,我就是隨口問問。”
程鈺不信,伸手將人摟到了懷裡。
含珠笑着靠在他懷裡,元哥兒仰頭看孃親,含珠低頭親了小傢伙一口。
二月底楚傾程鈺休沐前一天,兩人都提前出了宮,程鈺回王府接妻兒小姨子,楚傾回了自家。阿洵早就準備好了,一直在前院等着,看到父親眼睛就亮了起來,楚傾卻還有事情做,讓兒子再等會兒,他去了長子那邊。
“你姐夫他們要去狩獵踏青,我帶阿洵一塊兒過去了,明天傍晚回來,你明日也休息一天,多陪陪蔓蔓,別總在書房悶着,等下個月桃花開勝了,我再抽空領你們去九華寺逛逛。”楚傾心平氣和地囑咐長子道。
楚泓明白父親的苦心,笑道:“父親放心,我會照顧好蔓蔓的,還請父親狩獵時小心,別傷了自己。”
楚傾頷首,“那你跟蔓蔓說聲吧,我們這就走了。”
楚泓出去送父親,目送馬車走了,他去尋妹妹。楚蔓聽了沒什麼異樣,兄長走了,她才拉下了臉。父親總是這樣,先陪嫡姐他們出去,再補償似的陪她,爲何就不能把她放前面一回?他以爲這樣就不是偏心嗎?
想到這些年她受的委屈,連婚事都因爲父親忙着替楚蓉操心耽擱到了今年,十六歲還沒定親,楚蔓越想越堵得慌,手裡帕子幾要揉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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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西郊,楚傾靠近山林的一處莊子上。
用完早飯,含珠姐妹一起出去送要去狩獵的男人們。程鈺自己騎馬含珠不擔心,她擔心的是才八歲的阿洵,“阿洵到了山裡要聽爹爹的話,不許亂跑知道嗎?”
阿洵高高坐在馬上,小臉被晨光照亮,一雙酷似楚傾的黑眸更是熠熠生輝,用一副大人的口吻回姐姐,“我知道,姐姐好好照顧元哥兒吧,等我獵了兔子回來給他玩。”
含珠看看他肩膀上揹着的短弓,心裡偷笑。
“進去吧,我們走了。”楚傾朝女兒點點頭,長腿一夾馬腹,帶着兒子先跑了出去。
含珠這纔看向尚未動身的丈夫。
有凝珠在旁邊,程鈺只溫柔地看了妻子一眼,便策馬去追岳父了。
“姐夫那是捨不得你呢。”凝珠目送姐夫的背影,嘿嘿笑着打趣道。
“再亂說今日不許你放風箏。”含珠捏捏妹妹小臉,心裡很是無奈。妹妹自己還沒遇到喜歡的人,打趣姐姐倒是越來越得心應手了,程鈺分明是告訴她不必擔心,妹妹竟能看出不捨,小腦袋裡不知在想什麼。
等日頭高了些,清晨的涼氣散了,含珠推着小木車,娘倆一起看凝珠放風箏。元哥兒第一次看到風箏,仰着脖子張望,望着望着大概是嫌累了,乾脆平躺了下去,雙手抱着鈴鐺球,邊玩邊望着高高飛在天上的蝴蝶風箏。
山林裡面,阿洵也聚精會神地盯着前面草叢裡的肥兔。
楚傾仔細看那兔子兩眼,卻忽然收起弓箭,低聲朝兒子解釋道:“這兔子肚子裡揣崽兒了,放了吧。”
阿洵小時候就看爹爹獵殺活物了,可沒有小姑娘會有的慈悲心腸,盯着兔子着急地問:“爲何揣崽兒了就不能射?”進山這麼久才發現這一隻獵物,放了這隻,萬一後面父親跟表哥都打不到獵物,小外甥肯定會失望的。
“因爲你現在殺了這隻兔子,秋天狩獵時就會少好幾只兔子,長此以往,兔子越來越少,早晚有一天會沒有兔子可獵。”楚傾認真給兒子講竭澤而漁的道理,見兒子明白了,轉瞬又道:“但阿洵記住,對待仇人,必須斬草除根,否則仇人死了,仇人的孩子活着,早晚會來找你報仇。”
他太嚴肅,阿洵有點緊張,剛要問父親家裡現在有沒有仇人,不遠處突然想起利箭破空聲。阿洵扭頭看去,正好看見那長箭一下射中母兔的脖子,母兔倒在草叢裡掙扎了兩下就不動了。
“爹爹!”阿洵着急地看父親,“表哥殺了兔子!”
楚傾人高看得遠,拍拍兒子肩膀道:“不是你表哥。”眼睛看着樹後現身的人。
那人穿了一身錦緞料子的狩獵長袍,身形挺拔,濃眉大眼猿臂蜂腰,麥黃的膚色顯得他有些憨厚。二十出頭的年紀,楚傾迅速回想京城那些勳貴子弟,倒記不起這人。
他只顧着判斷對方身份,阿洵不高興了,仗着有父親撐腰,快步跑到兔子前面,氣鼓鼓地質問對方:“我爹說這隻兔子揣小兔崽兒了不能殺,你爲何還要殺它?以後我長大了獵不到兔子了怎麼辦?”
伍誠在看到一個漂亮男娃衝出來的時候就愣住了,本來注意力在男娃身後的威嚴男人身上的,聽到男娃的話,大吃一驚,“這兔子揣崽兒了?”不殺有孕母獵物是狩獵的默認規矩之一,他剛剛離得遠真沒看出來,否則絕不會出手。
阿洵自己沒看出來,但他相信父親的話,瞪着眼睛哼了聲。
伍誠瞅瞅地上的兔子,這下看出來了,懊惱地摸摸腦袋,轉身朝楚傾道:“晚輩眼拙,沒看出來,讓您見笑了。”看這一大一小現身的位置,應該比他先發現母兔,結果人家收手了,他射了一箭,怪不得男娃生氣,連個孩子都不如,他可真是夠丟人的。
“一隻兔子何足掛齒,我看你面生,是哪個府上的?”楚傾將兒子叫到身邊,語氣自然地問。
伍誠心中有愧,也沒覺得一個陌生人問他來歷有何不妥的,當然也可能是楚傾身上的氣度讓他本能地想要服從,老老實實地道:“晚輩伍誠,乃洛陽人,五月份要考武進士,便提前進京了。”
楚傾觀他容貌氣度,摸了摸短鬚,“你是寧國公鄧麟的外甥?”
伍誠震驚地擡起頭,“您怎麼知道?”
楚傾沒回答,瞅瞅他身後,反問道:“你自己來的?”
伍誠臉上閃過無奈,點點頭。舅父寧國公心寬體胖,上馬都得人扶着,兩個表兄也都懶着動彈,他出來京城認識的人不多,只好帶上兩個小廝自己進山狩獵了。
楚傾又看了他一眼,目光在伍誠手裡一看便非凡品的寶弓上掃過,沉默片刻邀請道:“相請不如偶遇,我與你舅父有些交情,莊子就在附近,你隨我們回去用飯如何?我女婿身手還湊合,你想考武進士,可以跟他切磋切磋,若能勝了他,別說武進士,武狀元都不在話下。”
伍誠從小就喜歡練功夫,一聽可以跟一個功夫高超的人比試,馬上就答應了。
於是一個時辰後程鈺在山下與楚傾匯合時,意外發現楚傾身後多了一個壯實男人,對方還用一種看到獵物一般的目光看他。
程鈺皺了皺眉,等着楚傾解釋。
楚傾看看這個女婿,笑得十分熱絡,替他引薦。
程鈺神色淡淡地朝伍誠點點頭,心中有些納悶,不懂楚傾爲何要請此人。
楚傾也不解釋,領頭往回走。
凝珠好奇姑父姐夫打了什麼獵物,聽說他們回來了,丟下替元哥兒擦屁.股的姐姐就往外跑,到了外面,才發現去時兩個大男人,眼下卻多了一個,而且還是個厚顏無恥的,竟然不錯眼珠地看着她……
凝珠謹記姐姐的提醒,勉強跟姑父姐夫打聲招呼,隨即不理會阿洵的炫耀趕緊先回去了。
伍誠丟了魂兒般望着小姑娘的背影,做夢一樣,剛剛真有個姑娘出來說話了嗎?還是天上仙女下凡了,露一面馬上又飛回去了?人沒影了,伍誠使勁兒眨眨眼睛,依然無法確定是不是自己眼花,詢問地看向楚傾,問這位他在路上得知身份的他敬佩已久的雲陽侯。
楚傾臉色不大好看。
小女兒十六了,京城沒有他看得上的合適的人選,原先看中的蔣勝配侄女了,這個伍誠雖然傻里傻氣的,若是有本事,小女兒嫁給他肯定能拿捏得住他,可是沒等他考驗伍誠的本事,伍誠先看上他幹侄女了……
楚傾當然不會怪幹侄女貌美誘人,他怪的是……
楚傾也說不出自己在怪什麼,看向程鈺,見程鈺臉色同樣陰沉,忽的笑了。
八字沒一撇的事,看看再說吧,或許伍誠只是中看不中用,誰都配不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