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蔓落水,楚家的龍舟賽不歡而散。
因爲只是個庶出姑娘,大夫人三夫人都沒有留在這邊等消息,楚薔楚蓉是同輩的堂姐妹,不管是真心擔憂還是爲了明面上的姐妹情分,都留了下來,與含珠姐弟並排站在一塊兒,看郎中爲昏迷不醒的楚蔓號脈。
“四姑娘應該只是受驚過度,其他的還得等四姑娘醒了老夫再做診斷。”郎中從牀前站了起來,恭恭敬敬地對楚傾道。
楚傾頷首,吩咐下人請郎中去客房看茶。
郎中走了,他看看守在牀邊不停抹淚的夏姨娘,神色凝重的長子,目光落到了女兒跟兩個侄女身上,“蔓蔓應該沒有大礙,薔薔蓉蓉你們先回去吧,給長輩們報個平安,菡菡,你去送兩個妹妹,然後帶阿洵回蓮院,這邊不用你惦記。”
單憑他的神情語氣,判斷不出他心裡到底在想什麼。
想到被楚傾派人關起來的四喜還有其他幾個湊在她們那邊看龍舟賽的丫鬟,含珠輕聲朝楚傾告辭,牽着明顯受了驚的阿洵走了,與楚薔楚蓉道別後,姐弟倆回了蓮院。
“姐姐,四喜爲什麼要推四姐姐啊?”姐姐幫他換衣服的時候,阿洵小聲地問。
如意抱着換下來的衣裳正要出去,聽到這話,難以置信地回頭。湖邊的事她聽到消息了,聽說柳枝指認四喜推楚蔓下的水,如意根本不信。她與四喜過來是保護姑娘小少爺的,楚蔓使壞她們會出手,楚蔓老老實實的,她們也不會主動惹事給姑娘找麻煩,可是聽小少爺的語氣……
含珠幫男娃繫好最後一顆中衣花扣,見如意在那邊站着,知道她擔心什麼,她輕輕點了點阿洵的耳朵,給他解釋道:“四喜沒有推四姐姐,阿洵不能因爲聽柳枝這樣說你就信了,有些人會撒謊,比如柳枝說我不喜歡阿洵,阿洵信嗎?”
阿洵搖頭,撲到姐姐懷裡,“姐姐最喜歡我了,柳枝撒謊,她真壞!”
如意鬆了口氣,出去做事了。
阿洵在姐姐懷裡拱了拱,眨巴眨巴眼睛,又問:“那柳枝爲什麼要撒謊啊?”
小孩子最喜歡問問題,這個含珠卻不好回答,因爲她也不清楚柳枝的想法。含珠很確定四喜沒有做,柳枝咬定四喜,既可能是她撒謊誣陷四喜,又可能是有其他人推了楚蔓,因爲對方逃得快,柳枝看過來時只見到了四喜,那麼在柳枝眼裡,變成了四喜害人,她“沒有撒謊”……
宅門裡人人都不簡單,她都能做出以假亂真的事,柳枝是演戲誣陷還是誤會,含珠真說不準。
萬一是後者,那真正推楚蔓的人是誰?又或者,是楚蔓自己跳下去的?
憶起楚蔓對她的敵意,故意設局冤枉她,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但人都被楚傾帶走了,她現在能做的,唯有等待楚傾的審問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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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傾沒有急着去審人,他坐在牀邊,默默守着昏迷不醒的小女兒。女兒才十一,即便全身溼透抱起來也沒有多少分量,輕飄飄的讓人越發心疼,而他還記得小女兒週歲兩歲三歲的那些年,嬌嬌地撲到他懷裡,讓爹爹抱抱。
他對長女有愧,從今以後他也會更看重長女,多多補償她,但論父女情分,他跟小女兒更深,畢竟他跟長女錯過了十來年的相處時光,而那些年,他都在疼愛小女兒。現在想想,楚傾更覺得對不起長女,可他與小女兒十年相處處出來的父女情,也都是真的。
“侯爺,蔓蔓怎麼還不醒啊?”夏姨娘紅着眼圈問,雙手一直握着女兒的小手。
楚傾看看母女倆握在一起的手,再看看臉色蒼白的小女兒,不知爲何,又想到了長女。
長女從梅丘上摔了下去,她昏迷的時候,身邊都有誰?她醒來的時候,看見的又是誰?小女兒掉到水裡,他親自救女兒上岸,爲她請郎中,守在她旁邊,而長女出事的時候,他遠在遼東……
那剛剛長女看到這一幕,她心裡會是什麼滋味兒?特別是柳枝還指認是她的丫鬟推的人。
楚傾突然坐不下去了,起身道:“我先去蓮院,蔓蔓醒了馬上派人去喊我。”
夏姨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茫然地擡起頭。
楚傾已經擡腳往外走了,楚泓出去送他,出了堂屋,楚傾吩咐兒子好好照顧妹妹。等到出了院子,楚傾慢慢頓住,回頭看看,沉聲對富貴道:“去喊晚雲過來,讓她代我守着四姑娘。”
富貴心中一凜,瞅瞅男人大步離去的背影,終於明白了大姑娘在侯爺心裡的地位。四姑娘落水,任誰都看得出侯爺的緊張與心疼,可即便是這樣,侯爺也不信大姑娘會害人,所以他不在的時候,馬上派晚雲過來盯着,如此四姑娘醒了,夏姨娘就是想趁侯爺不在囑咐或提醒四姑娘什麼都不行。
蓮院。
聽丫鬟說楚傾來了,含珠很是吃驚,趕緊放下碗,幫阿洵擦擦嘴道:“咱們去接爹爹。”
阿洵瞅瞅白瓷碗裡姐姐給他做的甜甜杏醬,很是戀戀不捨地跟着姐姐往外走,還沒出門,楚傾先進來了。
“爹爹!”阿洵快步跑到爹爹跟前,仰頭求他:“爹爹,柳枝撒謊,四喜沒推四姐姐,爹爹把她放了吧?”姐姐的兩個丫鬟,他更喜歡愛笑愛鬧的四喜,所以想要四喜快點回來。
含珠頭大如鬥,難道以後她每給阿洵解釋一件事情,都要叮囑他別對旁人說?
“爹爹別聽弟弟胡說,四喜有嫌疑,理該關着的。”含珠坦然地道,再低頭看一臉迷惑的弟弟,“阿洵彆着急,爹爹查清楚了就會放了四喜的。”
底氣十足的樣子。
楚傾笑了,女兒看着柔弱,平時在他面前小心翼翼的,真出事時卻敢替自己的人撐腰,毫不怯弱,這纔是真正侯門嫡女該有的樣子。
他抱起兒子,笑着道:“阿洵放心,過兩天爹爹就放四喜回來。”
說話時目光投向了女兒。
男人目光溫柔平靜,含珠看懂了,楚傾是在告訴她,他相信這事與她無關。
含珠心頭起了絲漣漪,就像顧老太太冤枉她偷盜時隔壁的長輩站出來替她辯解,那種被信任的感覺,比什麼言語安撫都更讓她暖心。
她身體放鬆下來,請楚傾落座,疑惑問道:“妹妹醒了嗎?爹爹怎麼過來了?”剛開始她以爲楚傾是要興師問罪來的,這會兒看着完全猜錯了。
“還沒醒。”楚傾簡單回答了第一個問題,瞅着桌子上的白瓷碗問:“這裡是杏?你做的?”清新誘人的果香撲面而來,楚傾抓起兒子的小勺子嚐了一口,品了會兒道:“太甜了。”
“沾饅頭吃!”阿洵搶着給爹爹解釋,“還沾排骨,可好吃了!”
楚傾捏捏兒子胖乎乎的小臉蛋,笑着道:“你姐姐做東西好吃,都便宜阿洵了。”
阿洵嘿嘿笑。
含珠這才道:“爹爹派人送過來一筐杏,我試着做了幾罐杏醬,想着爹爹不愛吃甜的,就沒送爹爹,老太太大伯母三嬸那邊都送了的。”
女兒溫婉懂事,楚傾欣慰道:“好,菡菡手藝越來越好了,不過你也別總去廚房,那裡煙氣重,小心薰到。”女兒嬌嬌滴滴的,哪能總跟鍋碗瓢盆打交道。
含珠聽話地點頭。
楚傾本來有千言萬語想說給女兒聽的,告訴她如果她昏迷時他在京城,他肯定也會日夜守在女兒旁邊,可是看着不知何時已經變得堅強獨立的女兒,他說不出口了。說了有什麼用,對於長女而言,他永遠都不是一個好父親,哪怕女兒不怨他了,他自己也會記得。
“你繼續喂阿洵吧,我去看看你妹妹,興許只是她不小心摔的,柳枝不明情況才胡說八道。”楚傾站了起來,轉身前點了點阿洵的小嘴,一本正經地道:“吃幾口解解饞就行了,別一下子吃太多,小心牙里長蟲子。”
阿洵嚇得捂住嘴。
楚傾大笑出聲,擡腳走了。
含珠送他到堂屋門口,望着沿着走廊離去的男人,心中奇怪,這人到底是做什麼來的?
百思不得其解,含珠索性不想了。
而楚蔓那邊,夏姨娘低着腦袋看女兒,腦海裡一片紛雜。
侯爺打發晚雲過來盯着她,是已經查到什麼了嗎?女兒對嫡姐早有不滿,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連她都害怕女兒爲了爭寵想出了這招苦肉計,侯爺會不會也這樣想?
“娘……”
耳邊傳來細弱的呼喚,夏姨娘猛地回神,就見女兒眼睛還沒有睜開,眉頭蹙起,夢囈一般。
“蔓蔓醒醒,姨娘在這兒呢。”夏姨娘忍着心酸,落淚喚道。
楚蔓慢慢睜開了眼睛,看到了牀邊溫柔的母親,也看到高大威嚴的父親從遠處走了過來。
楚蔓眼睛一酸,後怕地哭了起來:“爹爹,有人要殺我,我害怕……”
當時她緊張地望着父親兄長的龍舟,就差大聲替他們鼓勁兒了,背上突然傳來一股巨力,她不受控制朝欄杆外跌了出去,回頭時,看到四喜的臉。
楚蔓又怕又恨,淚眼模糊地道:“爹爹,是四喜推得我!”
夏姨娘心提到了嗓子眼。
楚傾眸光變了變,沉聲問道:“蔓蔓確定是四喜推得你?”
楚蔓哭着點頭,大概是太委屈太害怕,越哭越止不住,看起來可憐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