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託舉準備!”
一個左半張臉都被燒燬的男人大喝道。
作爲黑沙領魔能槍部隊的訓練官,哈代滿意地看着他手下近三十名強壯而精銳的士兵,戴着隔熱手套與玻璃護目鏡,分成三人一組,掀開保養箱,沉穩地抱出十柄呈流線型的鐵灰魔能槍。
雖然他們不是他所訓練過的最好的魔能槍手,但放在普遍輕視魔能槍用途的埃克斯特,黑沙大公旗下的魔能槍小隊已經是少有的熟手了。
這讓哈代想起他自己作爲新兵,第一次摸到陳舊、枯竭的西格爾五型魔能槍的情景。
但看看這些小夥子們,哈代感慨一聲:看看他們手裡的玩意兒。
西格爾七型魔能槍,由東方大陸鐵灰山矮人的粗獷技藝所熔鑄的堅固槍身,配以翰布爾王朝與利古丹聯盟交界處蛇腹山脈的精選瀝晶打造的槍管,晶碧城開採自海底的晦銅製成的儲油槽,裡面滿滿灌上貿易聯邦獵取自南終結海的優質永世鯨油,以及那個來源神秘的密封核芯。
槍身堅硬耐磨,槍管可耐高溫,彈道聚焦度高,照瞄簡易,連核芯枯竭的速率都只是它二十年前問世的前作西格爾六型的一半,魔能聚焦在兩百米內都不會離散,半小時內可以承受兩次擊發,冷卻僅需要兩小時,除了依舊讓人無奈的誇張淨重和熱量泄漏問題,在哈代的心目中它簡直無比完美。
那些不明不白從國家軍火貿易裡流入地下黑市卻缺乏保養和維護,只能在幾個月後迎來核芯枯竭的劣質魔能槍跟它相比,簡直就是木棒之於鋼劍。
“目標進入視野,瞄光準備!”
一名強壯的託舉手,單膝跪下,用戴着特殊肩甲的肩膀穩穩托住槍身前端的隔熱底座。
一名精明的瞄光手,迅速計算好距離和方向,在槍支側面旋動按鈕,調整聚焦度與能量刻度。
一名果斷的操作手,熟練地複覈槍支狀態,確認核芯穩定後打開保險鎖,抓住擊發手柄。
總有一天……哈代默默地想:它將不再沉重,兩人甚至單人就可以手持。
也不再複雜,一人就能完成瞄準和擊發。
不再危險,核芯不會成爲隨時危及槍手生命的獄河擺渡鈴。
不再昂貴,每一位士兵都會裝備它作戰,而非僅限於幾十人的小隊。
不再神秘,核芯不再是從特殊渠道進貨的神秘物,每一個人都會知道它的來歷與原理。
總有一天……哈代溫柔地看着身側的那支進入擊發狀態的魔能槍,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齊肘而斷的左臂,感覺着隱隱作痛的左臉,想道:
它會成爲戰爭之王,帶走終結之力的驕傲,將金屬兵器與肉搏戰從世界上徹底淘汰。
即使在北地。
它會告訴人們,戰爭的代價是何等慘重,和平是何等珍貴。
可惜啊,我是看不到了。
“攻擊就位!”
哈代嚴肅地舉起右手,喊出倒數第二聲。
十名擊發手用力拉動帶着內置彈簧的手柄,槍身後方的神秘核芯開始發出令人不安的震動與噪音。
哈代看着前方剛剛衝破輕步兵包圍的那一隊星辰人。
聽說裡面有他們新找到的王子。
是麼。
哈代露出笑容。
露西,我的女兒。
你永遠是我和你母親的驕傲。
無論怎樣的絕境,你都要堅強地活下去。
下一刻,這個僅有半張臉的滄桑男人,全力砸下右臂,面孔扭曲地怒吼道:
“擊發!”
————
士兵們立起密密麻麻的盾陣,擋住前方的一大片視野,剩餘的所有人都躲在盾陣之後。
“弧光盾,均勻分佈!”阿拉卡怒吼道:“別漏下任何地方!”
泰爾斯則被普提萊地死死掩壓在地上,根本擡不起頭。
“無論如何,躲在其他人的身後,”普提萊臉色僵硬地道:“倫巴一定是瘋了!”
泰爾斯咬着牙,卻止不住心底裡的疑惑。
對面的是……魔能槍嗎?
他記得,好像不久以前,兄弟會的莫里斯從軍隊裡高價搞到過兩把……但都被證明是“不切實際的玩意兒”。
至少萊約克是這麼說的。
泰爾斯一直以爲就是除了使用神秘能源之外,與他前世那種武器大致相近的,舉起來對着敵人“砰砰砰”的兵器。
但現在看來,好像比較複雜。
至少看阿拉卡他們如臨大敵的樣子,應該……
“擊發了!”就在這個時候,阿拉卡瘋狂地大吼。
士兵們都緊咬牙關,紛紛一顫,把手上金屬色的弧光盾牌把握得更緊。
一道赤紅色的強光自前方襲來!
光線穿透盾陣。
天氣很冷,但此時就像被太陽照射一樣,周圍一股溫柔的暖意襲來。
“頂住,把它們散射走……”阿拉卡話還未說完,這些星辰人的周圍,就發生了詭異的變化。
“唰……”
他們身側的雪地在接觸到紅光的剎那,積雪就即刻縮小化水,然後憑空蒸發!
泰爾斯輕輕皺眉……這是?
紅光蔓延雪地上一棵矮小的樹木。
泰爾斯目瞪口呆地看着樹木上下,每一寸角落瞬間變黑,然後冒出火舌。
下一刻,小樹猛然炸裂,爆出無數火星!
“轟!”
飛濺的火星散射到衆人,許多士兵紛紛嘶聲痛叫,盾陣頓時一顫。
“堅持!”阿拉卡吼道:“十幾秒就夠了!”
泰爾斯驚悚地覺得,周圍的空氣不斷地升溫。
越來越熱!
直到那股暖意變成無情的灼熱!
連帶着他體內的溫度也在升高。
怎麼回事?
泰爾斯慌張地想:魔能槍到底是什麼?爲什麼會有這樣的效果?
“不行……盾牌傳來的熱度……”一名怒火衛隊的老兵抵着盾牌,他頂着盾牌的肩膀處,衣物已經開始發黑捲縮,冒出煙氣。
他緊緊閉眼,顫抖着回答:“至少有五把同時對着我們擊發!我們的反魔武裝……弧光盾不夠!”
“那也要頂住!”阿拉卡大吼着,一把將沒有弓弦的不動弓從背後抽出,“過多的攻擊,由我來抵擋!”
就在此時,一位士兵抓着弧光盾的手突然冒出火焰!
他慘叫起來,在阿拉卡震驚的眼神中倒退一步。
士兵的盾牌一晃,一道紅光穿過縫隙,照射到他的身上。
“不……”阿拉卡的驚怒之喊還沒出口,士兵的慘嚎就早他一步炸響: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幾秒鐘的時間裡,士兵瘋狂地抖動着,身上的衣物首先冒出煙氣。
紅光照射到他的腳下,積雪瞬間蒸發成氣體!
泰爾斯頭皮發麻地,看着士兵全身上下的皮膚開始熔化,下一刻,他渾身“騰”地一聲,冒出無盡的火舌。
再一秒過去,士兵像那顆小樹一樣,渾身爆開,炸出無數火星!
“轟!”
泰爾斯驚恐萬分地看着這條生命的消失。
士兵只餘下焦黑的乾屍。
但他的死亡,帶來不可挽回的後果。
“堵住缺口……”阿拉卡還沒喊完,灼燒着的屍體殘塊就飛濺到盾陣四處,點燃了許多持盾抵擋的士兵。
“啊!”“不!”“撐住!”“好燙……”
慘叫接二連三地響起!
盾陣頓時散開!
紅光毫無遮掩地照射進人羣中。
周圍的溫度遽然暴增!
雪地寸寸蒸發。
泰爾斯心頭一涼。
不。
糟糕。
就在此時,阿拉卡怒吼着站起身來,向前衝去,死死頂在所有人的身前。
“砰”地一聲,他的頭髮瞬間着火。
只見王國之怒向着紅光照射的方向——那一小羣埃克斯特士兵的方向,決然地舉起不動弓。
不動弓微微一顫。
隨後發出不亞於魔能槍射擊的銀色強光!
魔能槍那紅色的光芒與銀光遭遇,居然猛地減弱,然後向着四周散射開來。
就像是那道銀光死死封住了魔能槍紅光的路徑一樣。
阿拉卡嘶吼着,舉着不動弓的右手開始冒煙。
但他仍在堅持。
可那道銀光的面積不夠,阿拉卡只來得及擋在中央的人們身前,仍有許多外圍的士兵被魔能槍的紅光射中。
“轟!”第二個士兵變成了大火球,隨即爆裂開來。
“不不不……轟!”第三個。
“啊啊啊!”
傑納德痛苦地捂着被照射到的右肩,被威羅死命拖回銀光庇護的地帶,在此過程中,黑髮士兵的一支短槍猛然炸碎成無數火星。
“他撐不了多久!”埃達咬着牙大叫道。
“我不能死在這裡!”這是拉蒙。
“帶殿下衝出去!”懷亞流着汗道。
“不,魔能槍的數量太多了,”普提萊艱難地道:“跑不出去!”
所有人混亂成一團的時候,沒有人注意到星辰的第二王子,正處在奇怪的狀態中。
當銀光從不動弓上爆發出來的瞬間,泰爾斯又體會到了那種觸電般的感覺。
而且比剛剛在阿拉卡的背上更加嚴重,彷彿那把發着銀光的銀黑金屬弓排斥着他身上的每一個角落。
泰爾斯趴在雪地上,臉容扭曲地顫抖着。
不。
傳奇反魔武裝……真的這麼排斥我嗎?
銀光突然弱了下來。
阿拉卡的右手開始着火。
在無盡的酷熱高溫中,王國之怒依然咬牙苦忍。
幾絲紅光泄漏進來,照射到泰爾斯的身上。
那個瞬間,泰爾斯猛然一顫,他的衣物開始冒煙。
他只覺得體內的細胞突然增溫。
好燙。
像是從內而外着火了一樣。
那股熟悉的波動涌上全身,時間彷彿又慢下來了。
在波動給與的視野中,紅光與銀光像兩對相互絞殺的敵人,消融着彼此,但光線交匯之處,銀光明顯佔據上風,只是紅光的數量更多。
但與此同時,泰爾斯只覺得自己的體內越來越滾燙。
不。
好燙。
泰爾斯絕望地閉上眼睛,張大嘴巴嘶嚎着,感受着幾乎要把自己燒燬的溫度。
他伸出手,慘叫着。
好燙!
然後,他的心臟猛地一跳。
“咚!”
一股前所未有的感覺撲面而來。
在那一刻,泰爾斯只覺得自己的視野穿透了距離,他看到了紅光的起點——那些握在士兵們手上的魔能槍。
那些魔能槍的後部,都有着一個發着黃光,不斷旋轉的核心。
那纔是魔能槍的實質——泰爾斯有這樣一種感覺。
但是……
這些該死的紅光……快消失啊。
好燙!
至少……
離我遠一點啊。
好燙!
正當他這麼想的時候,下一刻,在神秘波動給予的視野裡,泰爾斯眼前的整個世界彷彿猛地一震!
在他旁人看不到的視野裡,魔能槍的赤紅光芒,突然像是有意識地散射開來,在空氣中拐了個彎,避開星辰的人們,射向他們身後。
“唰——唰——”
星辰人們身後幾百米的地上,積雪瞬間蒸發!
下一秒,魔能槍射出的紅光,在衆人的眼裡消失。
阿拉卡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但他仍然兇悍地舉起着火的右手,幾下拍滅頭頂和手上的火焰。
星辰的衆人彷彿彷彿鬆了一口氣,紛紛跌倒在地上。
灼烤一般的空氣中,許多士兵已經變成了焦屍,或者被活活燒死。
“一輪擊發結束了,看來他們瞄得不太準……”阿拉卡咬着牙,爬起身來道:“但如果他們用的是西格爾七……”
就在此時,一道淒厲的號聲,響徹天空!
“嘟——”
阿拉卡皺起眉頭。
普提萊和其他老兵們猛地一顫!
“我們活下來了!”劫後餘生的普提萊顫抖着嘴脣,緊緊閉眼。
“這是……這是埃克斯特的撤退軍號!”
遠處傳來急促的馬蹄聲。
一個頭戴灰盔的騎士奔馳而來。
“夠了!王國之怒!”灰盔騎士遠遠大喊道:“戰鬥和死亡,都已經足夠多了!”
阿拉卡擡起頭,嘲諷也似地大笑道:“圖勒哈!火炙騎士!”
“來啊!”他舉起幾乎焦黑的右手和上面幾乎全新的不動弓,咬着牙道:“跨過我的屍體,來拿它啊!”
“來拿我十二年前,從你們手裡搶來的不動之弓!”
“我們之間的戰鬥已經結束了!”一臉沉重的圖勒哈勳爵在坐騎上不滿地道:“埃克斯特的十位共治者之一,尊貴的黑沙領大公,查曼·倫巴大人,邀請星辰王國的第二王子,泰爾斯·璨星殿下前往一晤!”
阿拉卡猛地一愣:“你在耍我嗎?”
就在這個時候,普提萊驚叫出聲:“殿下!”
泰爾斯完全不知道後面發生了什麼事。
他現在只有一種感覺。
痛。
痛得麻木。
麻木一般地痛!
這是之前那次“失控”的後遺症,現在再度襲來。
劇痛從渾身上下一陣陣地爆發。
比上次更加嚴重!
彷彿每個分子都在裂解、崩潰,然後把這種疼痛傳遞到每一處神經。
“他這是怎麼了?”
泰爾斯竭力睜眼,看着遠處的一個灰盔騎士,以及他身前一臉警惕的阿拉卡。
“可能是脫力,畢竟這麼一段路……”這是普提萊焦急的聲音。
“天啊,殿下在流血……不,不,他的呼吸在減弱!”這是驚慌失措的懷亞。
“那個醫生呢?讓他過來!”
泰爾斯在失去意識前所看到的最後畫面,是向着他焦急狂奔而來的羅爾夫,以及被埃達扯着拖來的拉蒙。
————
又是那兩個聲音……泰爾斯迷迷糊糊地想:就像做夢一樣。
大概醒來,就會忘記吧?
“噢,又是它?這才過了多久,有沒有幾分鐘?算了,這次它終於可以留下來了吧?”
“嗯,雖然靈魂的浮力依然強勁,但吾能感覺到,它的肉體已經近乎崩……等等!上面有人在激發它體內的潛能,修補它的生命……而它本身的生機似乎很旺盛,旺盛過頭了。”
“不是吧,上次遇到這麼硬的傢伙是什麼時候?幾千幾百還是幾十年前,我記不清楚了,好像是那個傲慢的騎士兼法師?哎,母親怎麼看?”
“……母親依然不願意收下它。”
“我只能說,生命力強大真是一件好事啊……連母親都網開一面……”
“多想無益,母親自有打算。”
“說到生命力,你還記得淵之君主嗎?他甚至被那個災禍連續毀掉了三顆心臟……嘖嘖,那聲慘叫,連我們最底下這一層都聽得清清楚楚,本來母親就要收下他了,結果他居然掙扎着爬回……”
“噤聲!準備打開逆流閘……它要升回去了。”
“哎,但願它下次下來的時候,不會再升回去……”
————
一片地址不明的昏暗樹叢中。
一個柔弱的少女,緩緩地從樹下站起身來。
“我還以爲,先來的會是黑蘭呢。”血之魔能師,吉薩·崔爾曼露出微笑,頭也不回地輕聲道:“畢竟我鬧出了這麼大的動靜。”
“這麼多年過去,看來她也懶惰了嘛。”
話音剛落,她身後的樹叢裡,便緩緩步出一個男人。
“你知道我是誰嗎?”吉薩可人地笑着,捋了捋頭髮:
男人沒有說話。
“如果知道的話,怎麼還敢一路跟來?”
吉薩倩然而笑,轉過身來。
男人依舊沉默。
好像沒有聽到一樣。
這是一個無論從哪方面看,都平凡無奇的男人。
平凡的相貌,平凡的衣飾,平凡的身材,平凡的氣質。
很難給任何人留下任何印象。
除了他的左側腰間。
那裡的腰帶上,綁縛着兩把武器。
其中一把武器,被陳舊的麻布牢牢裹住,勉強看出是長條狀。
吉薩眉間微微一聳。
麻布之下,她感覺到一絲討厭的氣息。
而男人的另一把武器,似乎是一把劍。
只是形狀不太規則。
男人還是面無表情。
但他動了——反手握上腰間這把不規則的劍。
緩緩抽出。
“你確定要用劍來對付我?”
吉薩輕輕吐氣:“看着不像周圍的平民啊……”
男人仍舊沒有說話。
他只是臉色不變地舉起劍。
彷彿在做一件最微不足道的小事。
吉薩輕輕一笑。
下一刻,她看清了男人手裡的劍。
那把劍。
血之魔能師臉色微沉。
那是一把怪劍。
更重要的是。
那是一把……
從劍柄到劍身。
通體漆黑的怪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