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霄城,西馳大道。
“我……我來了!”一個小夥子在奔跑中到達了一家肉鋪,按着牆喘息着:“今天星辰王子進城,所以我去……”
“又去找你的未來婆娘了?”肉鋪老闆不客氣地戳穿他的謊言,哼聲:“所以今天才遲到了?”
“嘿!別亂說……我只是去送點禮物,”小夥子的臉漲得通紅:“而塞西亞她還不是我的……我的……”
“你真是個笨蛋,凱文,”肉鋪老闆一副過來人的模樣,鄙視地看着紅臉的凱文:“只是隔三差五送些小禮物是不夠的,你得大膽表白,表白懂嗎!”
聽了這話,小夥子凱文愁惱地抓着自己的頭髮:“你是不知道,她有個凶神惡煞的老爹,有個古怪的外號,叫什麼皮帶的……據說還在冰川哨望待過。我想他一輩子都不會允許自己的女兒嫁給一個……一個……”
“在窮人幫會裡跑腿的窮小子?”肉鋪老闆斬開一道豬脛骨。
“對,”凱文一拍巴掌,一臉難過地點頭道:“就是這個!”
“那就像個男人一樣,去面對面找他,找你心上人的父親談談!”肉鋪老闆表情兇悍,一刀砍進砧板。
凱文嚇了一跳,他張開嘴,猶豫了半天。
最後還是頹然地把“我不敢”三個字收進心底。
“哼,膽小鬼,”肉鋪老闆恨鐵不成鋼地鄙視着他:“不敢就算了……話說你的工作呢?”
“給你。”凱文悶悶不樂,毫不在意地塞過去一個紙團:“據說是格里沃老大的回信。”
肉鋪老闆接過紙團,看着凱文一臉沮喪地離開。
“真是悠閒的生活啊,”一道輕快的嗓音從肉鋪後方響起:“屠宰,賣肉,也許還幫一些傻乎乎的窮小子出出戀愛主意。”
肉鋪老闆的臉色微微一變。
他回過頭,一把關上肉鋪的大門。
“在這個時間來拜訪我,”來自遠東的肉鋪老闆,顧,緩緩轉過身,操着一口北地口音的通用語,向着身後的黑暗角落輕聲道:“就不怕被可能回來的黑劍發現?”
“畢竟,用假消息來留下他,可是你的主意呢。”
白衣的年輕人——拉斐爾·林德伯格,從暗處的角落裡露出臉來,輕輕一笑。
顧眼瞼低垂,如草原狼般提起心裡的警戒。
這麼自信地出現,看來他真有不被黑劍發現的手段。
連黑劍那種可怕得堪稱非人的感知——數百米內的動靜皆有數於心中,蠅蟲鼠鳥無所遁形——都能瞞過?
顧眯起眼睛。
拉斐爾沒有回答顧,只聽他諷刺道:“怎麼,在你尚未叛出烏衣衛的時候,也是專做戀愛顧問的嗎?對這方面很有經驗?”
顧聽見了那三個字。
即使多年的訓練與習慣下,對身體反應的控制已然精細完美如他,也不禁心跳微頓,氣血稍動。
顧擡起眼,與拉斐爾靜靜對視。
兩個男人的目光都平靜如水。
但只有他們自己知道,言語下隱藏的危險暗流。
【從不急於顯露殺着,而是在無窮無盡的試探中尋找敵人的弱點,旁敲兼側擊,順流而借勢,推波以助瀾——這是王國秘科繼承自秘密軍的慣常作風。
夙夜與星辰結盟以來,我們與秘科在暗中交手無算,深知其獨特的風格與手段:
但問題是,我們何從招架呢?】
師傅的話迴盪在耳邊,讓顧越發警惕。
“看着這些人的尋常生活和經歷,很有趣,”顧回過頭,表情輕鬆地掃過空無一人的店面——大部分的人都去觀看星辰王子進城的熱鬧了——旁若無人地收拾着桌面,有意無意地道:
“你知道,在絕望和黑暗裡待久了,總想呼吸些希望,尋找些陽光。”
“我以爲以你的經歷,早就見慣了‘有趣’這種東西了呢。”拉斐爾翹起嘴角。
“見慣?”
“那男孩,凱文是個真正的貧民,”顧淡淡嗤笑一聲,表情玩味地道:“財富,家世,實力,地位,他一無所有。”
“但他有自己的心上人,在自己的心裡,他會把她想象成世界上最美好的樣子。”
“帶着微笑想起她,帶着愉悅想起她,帶着希望想起她。”
“最重要的是,無論多麼困難,他都擁有追逐這些幸福的權利,靠近一個無限美好的目標,”顧輕輕轉身,直視詫異的拉斐爾:“他纔是真正的活着。”
陽光落到店面裡,灑在顧的身上。
“與你和我這種,在陰暗和秘密裡苟活的渣滓比起來,”顧的眼裡波瀾不驚,語氣也平淡無奇,“他是個完整的人。”
“難道不有趣嗎?”
拉斐爾的半個身子隱沒在角落的暗處,靜靜地聽着顧說完。
“見慣了美好的人,也會習慣軟弱。”拉斐爾臉色不改:“就像那些曾經讓你變得軟弱的事情一樣,想想看,瑤王……”
“我不需要變得強硬,”顧突然打斷了拉斐爾的話,他語氣平平,卻不容置疑地道:“我只需要你們履行交易。”
【相比起你師兄的鋒藏劍鞘,你師姐的長袖善舞,你好比一把黑暗中的匕首,從來不見天日,亦無人知曉,唯有遞出的一刻,方顯威力。因此,你要避開任何不必要的戰鬥與交鋒,專心溫養你最後、最關鍵,也是最致命的一擊。】
師傅的話再次迴盪在耳邊,讓他臉色黯淡。
黑暗中的匕首。
不見天日。
等待遞出的一刻。
可惜啊。
顧深深吸進一口氣,面無表情。
拉菲爾定定地望着他,目光不曾移開半分,卻在最後輕輕一笑。
“放心,我們的情報不會有錯,”拉斐爾饒有興味地道:“在要塞下刺殺泰爾斯殿下的手段,就是他們慣用的風格……你一定會找到你想要的東西。”
顧無聲地點點頭。
拉斐爾露出完美的微笑,低下頭。
“王子一行已經進入龍霄城了,此刻正在英靈宮內,”白衣的年輕人沒有再糾結剛剛的話題:“而你的消息呢?”
顧凝視着,然後緩緩攤開凱文送來的紙團,微微一掃。
“根據本地幫會的消息,已經基本確認那怪物的落腳點了,”顧放下紙團,沉吟道:“雖然不知道你們準備做什麼……”
拉斐爾輕笑一聲,點點頭。
“別擔心,”他用詭異的語調,說着義正辭嚴的話:“我們是正義的一方,不是麼。”
“作爲災禍的清剿者,爲人類的安全做出貢獻。”
顧冷哼一聲,轉身離去。
“狗屁。”
拉斐爾毫不在意地搖頭輕笑。
他轉過頭,目光射出窗外,看着高山上的英靈宮。
一時出神。
拉斐爾不禁想起剛剛,顧評價那個小夥子的話。
他有自己的心上人。
在自己的心裡,他會把她想象成世界上最美好的樣子。
帶着微笑想起她,帶着愉悅想起她,帶着希望想起她。
年輕人的目光越來越黯淡。
直到他輕輕閉眼。
————
泰爾斯冷汗淋漓地看着地上的十字劍。
這是什麼情況?
割開自己的喉嚨?
尼寇萊和史萊斯的臉在眼前閃過,但在泰爾斯眼裡,他們兩人的表情卻表現得無比諷刺。
【爲了殿下您和努恩陛下的共同利益,他邀請您加入他的復仇。獵人已經磨利刀劍,圈套和陷阱均已就位,獵物在劫難逃。】
穿越者擡起頭,難以置信地望向本應是“同盟”的那位老人。
努恩王冷漠逼人的目光死死釘在他的身上。
到底誰是獵物,誰是獵人?
先前在閔迪思廳裡,自信地向基爾伯特闡述“雙王之盟”的場景,似乎還歷歷在目。
現在看來是這麼可笑。
“繼續啊,”努恩七世老邁而空洞的聲音催促着他:“展示你作爲璨星家族後裔的膽量和勇氣……”
“以血還血!”
泰爾斯的目光被死死吸引在那把劍上,他的呼吸不自覺地加快,大腦不停地瘋轉。
他又擡頭看了一眼努恩王,但對方眼底的冷漠和仇恨毫無改變。
怎麼辦?
沒有時間留給他驚疑和推理了。
面對這樣的困境,泰爾斯的眉間不住聳動。
怎麼辦?
努恩王,是真的要置自己於死地。
泰爾斯緊緊閉上眼,捏緊拳頭。
怎麼辦?
“怎麼,”一道陌生的聲音,從五位大公里傳來:“作爲一個璨星,作爲守誓者的後裔,連以死贖罪的膽量都沒有嗎?”
“那你究竟來幹什麼呢?遊玩嗎!”
說話的人身體前傾,終於讓泰爾斯看清了第一位大公的臉。
對方坐在努恩七世的左手,是位一臉絡腮鬍的壯年男人,四十餘歲,相貌粗豪,裝束古樸,胸前彆着一道三角套圓形狀的胸針,正不屑而厭惡地盯着泰爾斯,表露出毫不遮掩的敵意:
“如果不敢。”
“那就跪下來求饒。”
“星辰的小崽子。”絡腮鬍子惡狠狠地道。
泰爾斯咬緊牙關。
可惡。
該死的北地人。
另一位大公也側過了頭,火光照亮他與耳朵齊平,前後一致的鍋蓋頭。
這是一位身材高大的北地人,也在四十歲上下,臉廓銳利,下巴突出,比絡腮鬍子年輕一些,衣飾上繡着一截髮光的劍刃圖案。
“也許這些高貴的帝國人以爲,”鍋蓋頭冷冷出聲,附和絡腮鬍的話:“派個七歲的小屁孩,屈尊降貴來到我們這樣的北方鄉下,就是對我們這羣野蠻落後的北地人最大的施捨和恩澤了吧。”
“也許那個凱瑟爾還會想:不就是殺了你們一個王子嗎,這有什麼?”鍋蓋頭露出冷笑,別有用心地組織着話語:“看哪,我兒子來給你們發糖吃了,愚蠢的北地人!”
場中的氣氛變得更加緊張。
泰爾斯的呼吸越來越快,他擡起頭,盯着幾位大公的目光變得犀利而可怕。
“噢,生氣了嗎。”第三位大公從火光裡露出他的臉龐,那是一位年紀頗大的領主,約有五六十歲的年紀,一臉苦色,頭頂禿得只剩下耳朵旁的一圈,用一副銅色頭環箍着額頭,衣袍上繪着一截鎖鏈。
“我說,你到底敢不敢去碰那把劍啊,”禿頭領主語氣平淡,卻語帶機鋒:“無論是拿着它自殺還是衝上來砍我們……”
“都比用眼神要有效得多吧?”
泰爾斯深深吸入一口氣,眼神一一掃過絡腮鬍,鍋蓋頭還有禿頭領主。
努恩七世無動於衷。
那一刻,石廳裡坐着的六個男人,冷漠地盯着前方的男孩。
以及他身前的那把劍。
忍受着他們的眼神,泰爾斯的心裡升起一股怒氣。
這就是他們想要的?
被出賣和算計的震驚,慢慢轉變爲惱怒與憤恨。
怎麼辦。
快想想辦法。
血債。
復仇。
國王。
大公。
泰爾斯心頭閃過一個模糊的想法。
他猛地擡頭。
“很好,”泰爾斯的喘息越來越粗,話語中帶着不忿、不滿與不平:“以血還血……相當公平……”
在所有人或玩味,或鄙夷,或冷漠的眼神下,泰爾斯緩緩俯下身子。
他一把抓住地上的劍。
又是這樣的場景。
又是這樣的抉擇。
我真是受夠了。
這幫爛人。
他的目光逐漸堅定起來。
但我不會死在這裡。
不會。
泰爾斯手上猛地發力,擡起劍柄。
等等……這把劍!他心中一驚。
怎麼這麼重?
沒有準備好的泰爾斯一個沒注意,劍柄從手中滑脫。
“噹啷!”
十字劍重新摔落在地上,餘響不絕。
看着這幅場景,五位大公里爆發出一陣鬨堂大笑。
像是在看街頭的猴戲表演。
“放輕鬆!孩子,”禿頭領主語帶深意地道:“好好見識見識,這就是北地的重量。”
泰爾斯閉上眼,喘了兩口氣。
真重啊。
與在閔迪思廳中與姬妮對練所用的重木劍相比,這把北地領主的佩劍還要更重一些。
下一秒,沒有理會大公們嘲笑的眼神,泰爾斯吸入一口氣,表情堅定地再次抓住劍柄。
這一次他用上了雙手,好歹沒有再脫手。
泰爾斯吃力地拖行着劍柄。
“嘶啦……”
十字劍的劍鋒在地磚上擦出難聽的響聲。
“來,再努力一把……”鍋蓋頭譏笑着泰爾斯:“很快就擡到脖子了!”
大公們的嘲笑聲更大了一些。
努恩王的表情依舊冷漠麻木。
似乎還在等待泰爾斯。
穿越者咬着牙齒,雙手用力拉動劍柄,才勉強把劍拖到自己身前來。
他氣喘吁吁地握着手裡的重劍,擡起頭,看向五位領主。
“好好記住了,小子,永遠不要藉着身後的局勢,來威脅一個北地人。”絡腮鬍子狠狠啐了一口:“我們無所畏懼,這就是北地之道。”
“我們根本不怕你那個懦弱的父親,和你身後那個弱小的國家。”
泰爾斯抓着這把劍,眉毛趨緊,手上漸漸用力。
“放心吧,殿下,在你割開自己的喉嚨之前,”一直在嘲諷他的鍋蓋頭大驚小怪地道:“我們一定會阻止你的,我們小小的鄉下埃克斯特,怎麼敢讓偉大的帝國後裔,整個星辰未來的統治者在這兒受傷流血呢?哈哈哈哈……我們可是……”
“煩死人了!”
泰爾斯冷冷地打斷他:“鍋蓋頭!”
旁邊一位大公忍不出笑出聲來。
鍋蓋頭話語一窒,他閉上嘴巴,雙眼盯向泰爾斯。
“不就是想要我的命,來償還摩拉爾王子的命嗎?”星辰的王子淡淡地道:“這太簡單了。”
“那你還在等什麼?”禿頭領主聲音低沉地道:“等我們來勸阻你嗎?”
“像這樣死去?”泰爾斯忍受全場的詭異目光,呸了一口:“這樣太窩囊,也太懦弱了,毫無尊嚴可言。”
“我聽聞,古代的騎士們都要向着自己的封君起誓,從此遵守信條,維護榮譽,捍衛尊嚴,”泰爾斯擡起頭,看向詫異的禿頭以及鍋蓋頭兩位大公:“連死亡也必充滿榮耀。”
“而我聽聞,埃克斯特繼承了古代騎士們的光榮傳統,想必看重榮譽與尊嚴,過於生命與安全。”
“說了這麼多,不就是怕死嗎?”絡腮鬍子不屑地嗤了一聲:“怎麼,要我們饒過你的命,來維護你的所謂‘榮耀’?”
“不。”泰爾斯嘆了一口氣,“我既然來到了這個世界上,就沒想過活着回去。”
不等幾位大公深思他話語中的邏輯,泰爾斯就咬着牙,直起身子。
“相比起像懦夫一樣,自行終結自己的生命,毫無榮耀與驕傲。”泰爾斯的眼裡冒出奇特的神色,直勾勾地射向長桌的末端,毫不示弱地與努恩王對視。
看着泰爾斯,努恩七世的眼神動了一下,青色的眼眸裡放出不一樣的光芒。
“請依循光榮的埃克斯特傳統,給我最體面的死法,”星辰王子一字一頓,緩緩地道:
“埃克斯特的共舉國王,努恩·沃爾頓七世陛下……”
下一刻,星辰的第二王子,泰爾斯·璨星,吃力地單手住支撐重劍,右手毅然決然地平舉向前,指向遠處的老國王,斬釘截鐵地道:
“請你……來親手取走我的性命。”
什麼?
五位大公同時怔住。
泰爾斯竭盡全力地大聲道:“我寧願像個戰士一樣,死在他人的手上!寧願面對面站着,看您的刀劍刺入我的心臟。”
他的聲音迴盪在石廳裡。
場中馬上安靜了下來。
在嚇人的靜謐中,泰爾斯與眼前的六人對峙着。
禿頭眯起眼睛看着泰爾斯,像是要從他身上剜出一個洞來。
絡腮鬍則臉色陰沉,目光在努恩王和泰爾斯之間來回逡巡。
鍋蓋頭摩挲着雙手,思緒不明。
“如果,親手屠戮一個小孩會讓你不安的話,我不妨換個說法,”
觀察着大公們表情的泰爾斯,喘息着嘿嘿一笑:“我聽聞,在北地有一種傳承古老的禮儀,下到爵位繼承,上至大公選王,無所不在。”
兩秒後,泰爾斯在石廳裡的回聲漸漸消失。
古老的禮儀?
爵位繼承?
大公選王?
五位大公相繼皺起眉頭。
但他們看向泰爾斯的目光已經變了。
幾位領主的臉上驚疑不定。
倒是努恩七世,臉色依舊不變,還是那樣的冷漠和麻木,彷彿未曾走出失子之痛。
泰爾斯收回右手,按在劍柄上,目光依舊定死在努恩王的身上。
“努恩陛下,如果你真的想要復仇的話……”
他淡淡道:
“我們用一場決鬥,來解決麻煩。”
“我和你。”
沉默持續了好幾秒。
幾秒後,鍋蓋頭領主最先笑出聲來。
其他幾位大公也跟着鬨笑起來。
唯有努恩王依舊神色如常。
“你們聽見了嗎?”鍋蓋頭指着泰爾斯,臉上的皺紋都笑出來了:“七歲的小鬼,哈哈哈……說要決鬥……”
但他們的笑聲沒有持續多久。
努恩·沃爾頓,埃克斯特的共舉國王,緩緩舉起一隻手,止住了大公們的嘲笑。
鍋蓋頭的臉色一頓。
只見老國王用老邁而低沉的嗓音,慢條斯理地出聲:
“噢?你要跟我決鬥?”
他的目光與泰爾斯的眼神在空中交匯,讓後者心中一凜。
“憑什麼?”
星辰王子深呼吸一口氣。
來吧。
泰爾斯拖着重劍,踏前一步,高聲回答道:
“就憑仇恨和公平!”
他稚嫩的聲音迴盪在石廳裡。
兩位還在暗處的大公開始交頭接耳。
另外三人則神色不善地回望泰爾斯。
“我們,星辰人不是害死了您唯一的兒子嗎?”泰爾斯咬着牙,強忍着腳底下的顫抖:
“那由您這樣的一位父親來親手復仇,豈不是最正當合理的嗎?”
絡腮鬍子的大公不滿地哼了一聲。
“就憑你一個七歲的小崽子?”他鐵青着臉色:“也要挑戰我們埃克斯特的共主?不嫌相差太多了嗎?”
努恩王輕輕地放下手肘,雙手交握,靜靜地看着泰爾斯。
不知爲何,那一瞬間,泰爾斯居然覺得他的敵意消散了好多。
是錯覺嗎?
但該做的還是要做……
“不!”
泰爾斯·璨星昂起頭,想象着兄弟會裡,莫里斯巡視街頭時的體態,努力表現出自己的傲氣:
“我是星辰的未來國王,他是埃克斯特的現任國王,我們地位相當。”
“我流着託蒙德和米迪爾的血液,他繼承了耐卡茹以及薩拉的血統,我們出身相匹。”
努恩王突然開始淡淡冷笑。
“而且……”泰爾斯毫不示弱地逐個回敬五位大公各自不同的目光。
“我今年七歲,年幼體弱,手小腿短,”泰爾斯帶着怒意,把話從牙齒裡一字一句地咬出來:“而您,努恩陛下……”
“您快七十歲了,年老力衰,老眼昏花。”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露出輕蔑的笑容:“我們勢均力敵,機會相近!”
“我想這會是場驚險的決鬥,精彩之處絕不稍遜選王會。”
“你怎麼說?”
“埃克斯特的天生之王?”
此言一出,五位大公們有的緊皺眉頭,有的嘖嘖出聲,表情各異。
努恩王的目光則越發詭異,笑容漸漸止息。
就在此時,一道笑聲打破了詭異的場面。
“哈哈哈哈,”第四位大公笑出聲來,轉身將自己暴露在光線下:“你還真敢說啊,小子?年老力衰?勢均力敵?哈哈,我的陛下……真是太有趣了!”
泰爾斯一怔,看向這位大公。
這是一位長髮披肩的大公,四十許歲,身上的徽記圖案是一冊典籍,剛毅的臉孔,豪邁的大笑,總讓泰爾斯想起同爲北地人的那位星辰北境公爵。
只見他豪爽地大笑着,不顧其他幾人的臉色,還捶動着桌子:“你真有種,小子!”
“好了,我覺得,”最後一位大公的聲音——一把平和、好聽的嗓音從對面傳來:“也許我們可以再好好談談……不需要這麼劍拔弩張……”
火光照亮了嗓音的主人。
“陛下,”最後出聲的這位大公最爲年輕,大概只有三十歲左右,是位面容整潔的褐發青年,他肩頭繡着一塊帶血的馬蹄鐵,只聽他繼續用自己柔和的嗓音道:“我勸您再思量一二……”
“康克利·佩菲特,”但努恩王表情不變,他只是緩緩轉頭,把目光射向這位年輕的大公:“我看着像是在開玩笑嗎?”
褐發青年,康克利·佩菲特大公頓時話語一滯。
剩餘的四位大公一邊交換着眼神,一邊調整着坐姿。
他們對當前的狀況有些意外,都等待着國王的決斷。
唯有坐在主位上的努恩七世,他重新轉過目光,死死地看着泰爾斯,足足五六秒。
泰爾斯的腳下終於不再顫抖了。
那一刻,老頭卡斯蘭對努恩七世的最後評價浮現在他腦海中:
【努恩也是人,他也會老,也會有爲巧言和令色所迷惑,爲慾望和衝動所左右的一天。】
泰爾斯在心底輕笑一聲。
“當然,努恩陛下,”泰爾斯輕輕地出聲,重新吸引了六人的注意:“我尊敬您與我祖父相當的年齡。”
“要您來跟我決鬥,似乎確實有些不合禮節。”
幾位大公同時露出疑惑。
“搞了半天,是虛張聲勢麼?”絡腮鬍子輕蔑道:“所以你還是不敢……”
“不!”泰爾斯打斷了他。
“決鬥依然要進行!”
“但如果今日真的要這樣收場,”泰爾斯轉過目光,一個接一個地掃過五位大公,絡腮鬍、鍋蓋頭、禿頭、長髮男人、褐發青年,然後不容置疑地道:
“我相信,在場的五位大公都是忠誠之輩,他們其中一人,一定能代陛下您出戰!”
此話一出,長髮男人的拳頭率先握緊!
其他大公的呼吸頓時一窒。
“怎麼樣?敢爲你們的國王而戰嗎?大公們?”
“不知道你們之中的哪一位,”泰爾斯咬緊牙齒,將聲音提高到最大:“想要跟我決鬥,獲取那一份光榮!”
“把復仇的劍刃,親手刺進我心臟的光榮!”
“作爲一位大公,親手殺死星辰王子,爲埃克斯特復仇!”
泰爾斯說完這句話,不住地喘着粗氣。
一秒後,第二王子擡起頭。
他滿意地看到,五位大公早已齊齊變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