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達,揮舞你的刀。
像個聖精靈那樣戰鬥。
我們是最強的種族,連巨龍也能戰勝。
埃達倏然睜眼,臉色一寒。
無數的招式動作,在一個呼吸間進入她的腦海。
從極靜到極動,她學着記憶中一個風度翩翩的騎士身影,瞬間欺入卡斯蘭身前三步的範圍內。
風聲呼嘯,彎刀也如狂風般刮出。
這一秒,她靠着對方戮魂槍太長無法回收的優勢,斬出雷霆般的一刀!
面無表情、心中只有殺意的卡斯蘭,下意識地就要跟之前一樣展開對攻。
但他卻從頸部感到一股寒意。
危險。
意識模糊的他,本能地作出了應對。
只見酒館老闆的左手一抽,戮魂槍迅速滑回!
一個瞬間,他的右手已經握住槍頭後一尺的地方,硬生生將長槍變成了短槍。
卡斯蘭在頃刻之間完成了防守,黑漆漆的槍刃迎向彎刀。
埃達心中一凜。
她在剛剛的雷霆突擊留下了一分力,能夠隨時二度爆發。
如果對方仍然像之前一樣,用對攻來化解攻勢的話……
她就能拼在被戮魂槍刺中之前,斬下卡斯蘭的頭顱。
可惜啊。
算了。
精靈從浩如煙海的記憶裡找出一個鬼魅的身影,找出那道獨特的攻勢。
埃達眼前一亮,她的刀在半途中變向。
“唰唰!唰!”刀鋒在空氣中劃出三響!
刀鋒連續三折,帶出三次佯攻。
卡斯蘭從小腹、左臂、胸膛上先後感到了三股寒意。
但出乎埃達預料的是,面對眼花繚亂的攻勢,卡斯蘭卻紋絲不動地立足原地,雙目赤紅,長槍槍頭停在原處。
每一刀都能在瞬間化爲殺招,但他居然這麼沉得住氣?
還是因爲他拋棄了意識,純粹用本能來戰鬥的緣故?
埃達輕輕咬牙,最後一記佯攻頃刻化爲殺招。
刀鋒最終奇異地滑向卡斯蘭的右肩,眼見就要從上至下,砍落對方的右臂!
而在這一刻,卡斯蘭又出奇地突然動彈起來。
他的腳步和雙手迅速移轉,槍頭的位置變換到刀鋒之前。
槍刃再次迎向彎刀!
埃達狠狠地皺起眉頭,彎刀回收。
對戮魂槍的忌憚,讓她不得不避開槍刃。
埃達在心中嘆出一口氣。
這一輪攻勢已經被他徹底破解了,只能另找機會。
這個老頭,居然敏銳而精準地把握住了她的攻勢所在。
最早的突襲沒有奏效,隱藏殺招的三次佯攻也沒有奏效。
反而被他硬生生地靠着身位和槍刃,化解了她的進攻。
第四次。
這是她的殺招第四次被破解。
她在漫長生命裡見過無數的戰鬥,見過無數的極境戰士,儘管極境級別的戰鬥大多數在頃刻間便結束,但在埃達的記憶裡,仍然有數位極境高手留下了讓她印象深刻的剪影:
長姐戰鬥時的可怕氣場和壓迫力,簡直能把對手逼瘋;笑容永恆的薩拉,是一位動作精細得能用大斧雕花的神奇存在;沉默寡言的米迪爾,則以他連綿不絕不計犧牲的可怕殺招著稱。
老疤背喜歡用若有若無的潛伏跟蹤折磨敵人的精神;花心浪蕩的凱拉,最擅長在生死一線的剎那機變,徹底扭轉勝負。
迂腐的斯托克貴在始終穩重的節奏和屹立不倒的鐵壁防守;不懷好意的洛桑騎士長於那不動則已,一動則如雷霆降世的爆發式突擊;吸血鬼帕瑞萊則習慣虛實難分、飄忽難辨、隱藏殺着的無限佯攻。
雨中之心的雙劍,能在電光火石間展開超越聲音的極速攻勢;懶鬼薩克埃爾則是一位全能的天才騎士,擅長在試探與觀察中抓住敵人的每一個破綻。
可眼前這位“撼地”卡斯蘭,卻每次都在最後一刻破解掉她的攻勢,每一次都像絕地逃生般的奇蹟。
她那些完美模仿自以上傳奇高手的進攻,無論是洛桑的雷霆突襲,還是帕瑞萊的無限佯攻,在這個老頭面前似乎都被瞬間看破。
而這還是在他封閉了自己的意識,純粹用戰場本能的情況下。
不敗的戰場傳奇——屢攻不效的埃達沉下一口氣:當年,薩克埃爾是怎麼面對這個怪物的?
但戰鬥還沒有結束。
正準備藉着兵刃的靈活優勢繼續搶攻的埃達,驚訝地發現敵人的反擊來得比想象更早!
“鏘!”槍頭急轉。
卡斯蘭雙目血紅,戮魂槍在他的手中再次送出,又詭異地彎折旋轉,繞開埃達先前的格擋,直刺對方的胸口。
埃達的腦海裡,浮現出斯托克那滴水不漏的鐵壁防守。
下一秒,面對致命的突刺,長於靈巧的埃達不閃不避,反而出人意表地一刀迎上!
精靈彎刀砍中戮魂槍的猙獰槍頭。
“鐺!”
刺耳的金屬銳響傳來。
開戰後的第一次,埃達的精巧彎刀與卡斯蘭的長槍狠狠撞在一起,對衝的力度之大,毫無花巧。
卡斯蘭近乎本能般地發力橫掃!
埃達渾身微微一顫,無邊的力道從槍身上洶涌而來。
那個瞬間,她全身上下的骨頭都在震顫,手臂關節甚至發出呻吟,隨之而來的還有麻木和劇痛。
精靈心中一驚。
這種勁力……
他真的有六十多歲了嗎?
她腳下一晃,眼見就要被掃倒。
極境級別的戰鬥,勝負往往頃刻即決,而在這種戰鬥中倒地,就意味着死亡。
埃達雙眼一黯。
到此爲止了啊。
小時候,長姐的教導重新出現在眼前。
是啊,那些塵封已久的記憶又回來了。
那些在覺醒“識念”異能之前,用汗水和辛苦累積出來的戰鬥技藝。
那些曾經美好,無憂無慮的日子。
她學過如何對抗表裡不一、老奸巨猾的武裝矮人,學過如何收拾那些虛僞至極、品行不端的荒漠獸人,學過怎麼應付來自深暮王國,同樣靈巧卻狠毒狹隘的精靈遠親,學過怎麼應對盛宴領那些自命不凡、實則粗野不堪的吸血鬼,學過如何對陣擁有終結之力的,愚蠢不堪而駑鈍可笑的人類——以上形容詞,均來自她又敬又怕又愛又崇拜的長姐。
而眼前的敵人……
毫無破綻的戰士——我真的見到了啊。
就在此時,她的腦海裡突然冒出一個怯生生的男孩形象。
是他啊。
那個小子。
埃達露出苦笑,她還記得,自己是怎麼樣,看着他一年年成長爲瀟灑的翩翩少年,看着他變成爽朗英俊的青年,看着他被洗煉爲最可怕的戰士,看着他在一切唾手可及的時刻,飄然離去。
還有他那獨特的戰鬥身姿。
等等。
他的戰鬥!
不過零點零幾秒,埃達目光便重新聚焦起來。
下一秒,就要倒地的剎那,只見埃達的手腕突兀一轉。
埃達的刀巧妙地黏住戮魂槍的槍桿,她沒有發力抵抗,反而雙腿離地,任由那股力道推動自己,在半空中重新平衡住身姿。
她順着槍身橫向飄起。
下一秒,她的雙腿交替點地,但每一次都如蜻蜓點水般一觸即起,身影卻在朝着卡斯蘭不斷突進!
沉浸在戰鬥本能中的卡斯蘭,面無表情地一抖長槍,想要將埃達抖開。
但精靈就像甩不脫的蜘蛛一樣,牢牢黏在槍身上,高速逼近卡斯蘭。
卡斯蘭再度從本能中感受到了危險。
“嘶——”
埃達目光堅定,她的刀鋒摩擦在槍桿上,隨着她的突進,斬向卡斯蘭執槍的手。
她壓在槍身上的刀則牢牢控制住戮魂槍的方向,不讓敵人有任何機會格擋或反擊的機會。
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間。
在刀鋒即將沾上雙手的那一刻,卡斯蘭沒有絲毫猶豫地放開了戮魂槍!
卡斯蘭的左腿瞬間一退,腰部一轉,左肩後拉,右肩拱出,右手早已捏拳在手。
埃達的彎刀砍到了他的胸前。
但卡斯蘭卻比埃達更快。
他的右拳如落雷般轟出!
“咚!”
震人心魄的悶響。
卡斯蘭的重拳狠狠擂上了埃達的右肩。
“喀拉——”
令人心寒的骨裂聲,從埃達的肩部寸寸傳來。
埃達的臉容瞬間被劇痛扭曲,她咬着牙齒,痛苦呻吟。
那個瞬間,精靈失去了所有的平衡,不支倒地,彎刀離手。
但卡斯蘭心中的危機感有增無減,他如同受驚的野獸一樣擡起頭,尋找威脅。
僅僅下一秒,卡斯蘭便覺心口一涼。
卡斯蘭下意識地低頭,左手猛地伸向左胸!
“鐺!”
又是一道清脆的金屬響聲。
不知何時,埃達本該隨着主人一同跌落的彎刀,出現在了卡斯蘭的胸前。
刀刃扎進了酒館老闆的左胸。
鮮血淌出。
埃達無力地跌落地面。
“噹啷!”
此刻,戮魂槍才摔落地面,噹啷作響。
埃達也重重地摔落,右手癱瘓般地軟在地上。
她的左手還顫抖着擡在空中,維持着投刀的姿勢。
刀鋒在卡斯蘭的胸前顫抖。
卡斯蘭終於回過了神,從那種只知道戰鬥的本能狀態中退出。
寒風颳過。
這場極境之間的戰鬥,已經毫無預兆地結束了。
埃達躺倒在地上,右肩骨骼盡碎,面容扭曲,不住顫抖。
卡斯蘭則痛苦地喘息着,高大的身軀卻依舊屹立不倒。
勝負已分:
只見傳奇的“撼地”,卡斯蘭·倫巴的左手,正鮮血淋漓地停在胸膛前,死死地捏住埃達的彎刀。
不讓它再前進一寸。
承受着肩部重傷的埃達呆住了。
冷汗淋漓的她,滿臉震驚地看着自己停在對手胸前的刀,又看看捏住刀鋒的卡斯蘭。
“怎麼會?”
她喃喃道,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就在剛剛,卡斯蘭攻出必殺一拳的時刻,埃達便右手一抖,在空中鬆開了彎刀,刀柄換到左手。
也在在卡斯蘭一拳擊碎她右肩,無暇防守的時刻,埃達送出了左手的刀。
直取卡斯蘭的心口。
那是分出勝負,也是決出生死的最後一擊。
驚愕的表情停留在埃達的臉上:她本該在最後一刻,以傷換命地刺破卡斯蘭的心臟。
但是……
埃達看着卡在敵人胸前,進退不得的刀鋒,難以置信地搖搖頭。
不可能。
不可能!
我明明,明明……
卡斯蘭看清了眼前的局勢,痛苦地喘了一口氣。
他忍痛拔出入胸一寸的彎刀,拋在身側。
鮮血從他的胸口流出。
彎刀摔落,發出金屬特有的當啷脆響。
但卡斯蘭心中透亮:他並沒有及時捏住這把瞄準他心臟的刀。
他之所以還活着,是別有緣故。
在右肩的劇痛和右臂的麻木中,倒地的埃達渾身一顫,隨即悽然地垂下已然無力的左手。
她輸了。
“不可能……”無力再作反抗的精靈,震驚地喃喃道。
“你沒有着甲,也沒有抵擋。”
埃達臉色晦暗,她虛弱地躺在地上,忍受着右肩的劇痛艱難地道:
“我應該在你伸手之前,就刺中了你的心臟……但是……”
卡斯蘭目光微凝,在埃達的瞪視下,緩緩嘆出一口氣。
“爲什麼,”埃達滿臉冷汗,看着不住喘息的卡斯蘭,掙扎着嘶聲道:
“爲什麼我殺不死你?”
卡斯蘭一屁股坐倒在了地上。
他氣喘吁吁,卻露出一個解脫般的笑容。
陽光灑落在街道上,北風呼嘯而來,刮過兩個一躺一坐的對手。
“埃達教官……咳咳……您啊……”只見卡斯蘭猛烈地咳嗽着,艱難咬字道:
“運氣真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