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定是卡希爾推薦來的人……”
一個強壯的男人打開家門,將敲門的人讓進來。
“我是菲利普,”強壯的男人握上客人的手:“是這個村落的人。”
客人套着灰色兜帽,穿着樸素的灰色大衣,內裡綁着過肩的斜皮帶,上面固定着各色菲利普看不懂的小玩意兒,腳下踩着一雙方便趕路的蜥皮靴,背後則綁着一隻被布條緊緊捆綁着的長條物——菲利普猜測,那大概是一把武器。
“我叫尤斯。”客人放下兜帽,露出一張無論怎麼看都很年輕的臉——除了他的眸子,那是一雙滄桑而麻木,似乎見過太多世事的棕色眸子。
“你是這裡的村長?”客人問道。
菲利普搖搖頭:“我只是村落裡的人,但同族的大家都很信任我,因此把這件事託付給我。”
尤斯點點頭。
“從雄峻城趕到這裡可有不少的路,這麼晚,你一定餓壞了。”菲利普端上一盤食物,但尤斯微笑着擺擺手,拒絕了他的好意。
“我在節食。”他淡淡道:“只需要水就好。”
尤斯將背後的長條物放到桌子上,脫下灰色大衣。
這應該是個身經百戰的戰士,菲利普這麼想。
看看他的臂肌和動作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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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卡希爾怎麼會推薦一個戰士?
解決這樣的問題,法師才更適合不是嗎?
“所以,”菲利普抱起一捆柴火,到壁爐邊上添了點柴,再轉身遞出去一個杯子:
“你也是卡希爾的朋友?在他遊歷世界時認識的?”
“不,我跟卡希爾不熟……但我認識他的哥哥,西維·葉落。”尤斯接過杯子,拿起桌上的水壺倒了一杯水,饒有興致地觀察着屋子裡的裝飾——弓箭、捕獸夾、各色的獵具和戰利品獵物,眼裡露出悵惘。
“西維·葉落?”菲利普眉頭一皺:“我聽卡希爾說過,他的哥哥很……叛逆?”
尤斯輕笑着放下杯子,拿下牆上的獵弓,試了試力度:“是啊,不是一般的叛逆……葉落家族爲他傷透了腦筋。”
菲利普坐了下來,看着尤斯擺弄着他的獵弓,若有所思。
“你會打獵?”他向着客人問道。
“嗯,”尤斯笑道:“你看出來了?”
“你拉弓的姿勢,”菲利普皺眉道:“不像射手,而是標準的獵人手法。”
“我也曾經是個獵人,在北地行省的樺樹林裡討生活,”尤斯嘆息着,把獵弓掛回去:“好久以前的事情了。”
菲利普挑了挑眉:“你一定是個好獵手。”
“都是過去了,”尤斯聳聳肩:“來談談正事吧。”
菲利普的臉色凝重起來。
“所以,”尤斯坐回到桌上,正色道:“爲什麼不向本地的領主求助?他們的城堡裡,一定有靈魂塔的法師顧問。”
“領主?那羣冷血的大老爺?”菲利普輕笑一聲:“我們這裡太偏僻,離開帝國的統治太遠了——對他們而言,我們只不過是山野蠻民,死活何干?”
尤斯搖搖頭,輕哼道:“鐵血王與美狄的後裔,怎麼可能是山野蠻民。”
“哈,鐵血王?先不說這是兩千年前的事情……”菲利普不屑地道:“魁索·倫巴也是北方先君塔克穆的後裔,只不過和族人們抗議了一下帝國的地方稅吏,瞧瞧他的下場!”
“還有荊棘行省的共和叛軍……他們也是開國六星的後裔!”
“皇帝和公爵們,會因此高看他們一眼嗎?”
“你知道得不少,”尤斯喝了一口水,還是一臉微笑:“看來你們也沒有自己說的那麼偏僻。”
“十幾年前去了趟城裡當兵,雖然長了不少見識,然而……”菲利普搖搖頭:“真是糟糕的經歷。”
“對了,我聽遊商們說,自從十年前,老皇帝被黑騎士砍了腦袋……”菲利普想起來什麼,他旋即擡起頭:“整個帝國就一片混亂,到處都在打仗?”
“混亂?十年前?”尤斯彈了彈杯子,笑道:“應該是二十多年來……”
“整整兩代皇帝,都只能在天馬御座上、哀嘆公爵們一次次的不敬與僭越,坐看他們彼此征戰。”
“混亂?早在黑騎士和他的黑暗兵團進入凱旋之都以前,帝國就是如此了。”
菲利普嘿了一聲:“瞧瞧,這就是暴君倒行逆施的下場。”
尤斯微笑不語。
“可惜啊,快兩百年的帝國,”菲利普聳了聳肩:“但它一時半會兒也倒不掉……”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
“情況有多糟?”尤斯突然毫無來由地問了一句:“跟你信上寫的比起來?”
菲利普捏緊拳頭。
強壯的男人嘆出一口氣:
“非常糟,”他黯然道:
“半年前,一部分族人開始怕光……”
“三個月前更糟了,有人連接觸銀製的器具都不行……會痛……”
“另外,我們——包括我在內——我們的味覺開始消散,食物吃進嘴裡,竟有種淡然無味的感覺。”
“而且情況在加劇,”菲利普臉色極爲嚴肅:
“我發現有些族人,已經開始吃帶血水的生肉了……”
尤斯皺起眉頭。
“吃生肉的慾望?”他開始思考:
“聽着真耳熟……”
“有什麼頭緒嗎?”菲利普眉毛一動:“卡希爾說,你既博學多識又身手不凡……”
但尤斯輕輕舉起手,止住他的話:
“我不敢確定,具體要見過實例才能判斷……只是這種症狀,讓我想起一百年前的‘屍體顫慄’事件。”
菲利普一愣:“什麼是‘屍體顫慄’?”
“一個痛失愛人的男爵……”尤斯話頭一止,旋即搖搖頭:“鍊金塔爲此收到了帝國和明神教會的聯合警告,連苦修者之塔也……總之是場災難,你不會想知道細節的。”
菲利普聽着這些平素高高在上的團體,愣了一下神。
“你的意思是……但我們村實在太偏僻了啊,除了卡希爾那樣的探險家,連遊商都很少來,別說法師了……”菲利普疑惑地回憶着。
“我會給鍊金塔和靈魂塔的熟人各去一封信,”尤斯沉吟着:“問問看這種症狀的記錄……當然,我需要先察看病人的現況。”
看來他跟法師們關係密切……菲利普眼前一亮。
菲利普點點頭,站起身來走向門口:“我先去跟他們打個招呼,明天就能去拜訪……”
尤斯點點頭。
“菲利普!”在他快走出門的時候,尤斯突然轉過頭來:“你們是美狄的後裔,對吧。”
菲利普把手放在門把上,有些愕然:“是的,老人們都是這麼說的,鐵血王是我們的祖先,美狄則是他的妻子……”
奇怪。
他爲什麼老提鐵血王的妻子,還直呼其名?
明明鐵血王才更有名,不是嗎?
“我在想,你們的症狀……會否跟詛咒有關係?”尤斯沉吟着:“你知道,很久以前抵抗獸人的時候……關於美狄的,下在血脈裡的詛咒?”
菲利普一副摸不着頭腦的表情:
“詛咒?沒聽過……而且,鐵血王的妻子,跟詛咒有什麼關係?”
他莫名其妙地搖頭:“血脈……我們在這裡生活了一千多年了,什麼樣的血脈詛咒能持續那麼久?”
“是麼,”尤斯笑了一下,點點頭:“也許是我想多了。”
菲利普搖搖頭,走出門外。
尤斯一個人坐在桌子旁,突然一伸手,按住桌上的覆蓋着布的長條物。
“這可不是能隨便亂動的東西,”尤斯對着桌子下冒出一個頭的男孩笑道:“你是菲利普的兒子?”
男孩懊惱地點點頭,鬆開拉住布條的手,從桌子底下爬出。
“你是帝國的人嗎?”男孩拍拍身上的塵土,對客人流露出好奇的神情:“那個很大很大的帝國?”
尤斯咧嘴一笑:“算是吧。”
男孩眼前一亮:“那你肯定知道黑騎士!那個幹掉皇帝的傢伙!”
尤斯眉頭一皺:“嗯。”
“那你能講講他嗎?”男孩帶着無限的希冀,扶着尤斯桌子邊緣,問道:“恩撒從城裡回來,說他是最可怕的騎士!整個帝國最強的十大騎士都被他殺掉了!”
尤斯失聲一笑。
“他不可能把皇帝敕封的十大騎士都殺掉,”尤斯搖搖頭,神情落寞:“不過,他確實擊敗過其中六個人。”
“哇哦!”男孩的眼裡幾乎要閃出星星:“所以他是最強的騎士嗎?”
“不算吧,”尤斯擡起頭,露出緬懷與悵惘:“至少,第三騎士能跟他打成平手。”
“第一騎士雖然死在他手裡,但其實論起實力來,要比他強。”
尤斯沉默着,眼神深邃。
男孩望着天花板,在腦海想象了一下,隨即耷拉下臉來。
“但他死了,是麼。”男孩哀傷地問。
尤斯一頓。
“是啊,”他深吸一口氣,然後緩緩吐出:“他死了。”
“很久很久以前,就死了。”
男孩吸了一下鼻子,悶悶不樂地垂頭。
尤斯挑起眉毛:“怎麼,你不開心?”
男孩傷心地搖搖頭:“黑騎士死了——那我就不能找他比試了。”
尤斯啞然失笑。
“孩子,真有志氣——你叫什麼名字?”他無奈地搖頭。
“我的名字?”
男孩擡起頭,露出八顆牙齒,對着客人微笑道:
“聽好了!”
“我可是鐵血王的後裔……”
“菲利普和萊莎的兒子……”
“首先要打敗我的哥哥,然後打敗我的父親,接着打敗世上所有對手的人……”
“必將成爲世界最強的男人!”
男孩伸出大拇指,自信高傲地指向自己:
“藍利·科里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