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美少年

閔迪思廳依舊瀰漫着持續但剋制的嘈雜之音(也許北地和矮人賓客的粗魯嗓門除外),許多重量級嘉賓紛紛到來,宴會廳周圍,也變成了王都上層最熟悉不過的社交場所。

而宴會的主人,泰爾斯依舊忠實地執行着自己的職責。

“所以,公爵大人,與您失之交臂確是遺憾,但孰知這不是落日的安排?”

斯蒂利亞尼德斯副主教禮貌地向星湖公爵頷首,他坦誠謙遜,善解人意,令人一見之下心生好感。

“……使我有機會反省自我:我在意此事,到底是爲了那個職位所代表的虛榮和地位,還是爲傳播信仰而下的決意與信念…………當然,反省的結果讓我羞愧……”

泰爾斯與這位落日教會裡最有前途的年輕教士友好交談,禮貌寒暄,笑容清新真誠,時不時頷首認同。

“事實證明,我遠未獲得神所讚賞的品質,確實不配與您一同探討神的教誨……”

不遠處,多伊爾眯起眼睛搓着下巴,仔細打量着正與客人親切交談的泰爾斯。

“嘿,我認得那副表情。”

哥洛佛聞言扭頭,瞥了一眼多伊爾:你又認得了?

“殿下在笑。”哥洛佛冷冷道。

可D.D搖頭嘖舌:

“不不不,相信我,那孩子現在心中一定翻江倒海,恨不得呼天捶地……”

哥洛佛把頭正回去,充耳不聞。

留下多伊爾搖頭晃腦,深有感觸:

“而根據我的經驗,那是心中所愛另許他人,而你又無能爲力時……”

哥洛佛冷哼一聲。

見沒有得到積極的迴應,多伊爾忍不住回頭捅了捅同僚。

“所以,你就一點也不好奇嗎?”

D.D不無遺憾:

“卡索伯爵到底對他說了什麼?”

哥洛佛看了多伊爾一眼,又看了看他的身後,面無表情,更不開口。

“我知道。”

多伊爾微微一滯。

聽着背後的腳步和熟悉的嗓音,他僵硬地轉過身來,語氣不穩:

“殿……公爵大人?”

只見泰爾斯不知何時結束了交談,正背手站在他身後,滿面春風。

這孩子,怎麼跟街頭毛賊似的……

多伊爾默默鬱悶。

我都這麼小聲了,你還聽得見?

“基爾伯特剛剛告訴我,”泰爾斯學着多伊爾方纔的語調,感慨萬千:

“我心中所愛另許他人,而我卻無能爲力……”

多伊爾摸了摸腦袋,擺出一臉憨厚懵懂的傻笑。

如果他記得不錯,傻乎乎的科恩,興許就是靠着這個,虜獲了少年公爵的心?

直到泰爾斯瞬間冷臉:

“你滿意了嗎?”

多伊爾的笑容一僵。

“嘿嘿,那個,您真會開玩笑,這世上還有哪個不長眼的,敢動您的女人……”

下一秒,多伊爾又是一顫。

他莫名覺得,說完這句話之後,公爵的氣場……

似乎更冷了?

泰爾斯輕哼一聲,這才邁步而去。

哥洛佛撇撇嘴,稱職地跟上。

“嘿,”殭屍走過自討沒趣的多伊爾身邊,渾不在意:

“我認得那副表情。”

多伊爾一愣,旋即對他回了個惡狠狠的眼神。

呸,殭屍,之前真是看錯你了。

原來你也是個幸災樂禍的八卦男。

這個仇,我記下了!

泰爾斯並未理會身後兩人的來回眼刀與暗流交鋒,只是自顧自地前行。

事實上,多伊爾說中了他的部分心事。

泰爾斯已經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跟基爾伯特道別的了。

他所記得的,是自己依然保持風度,禮節得體——就像一個最稱職的星湖公爵——地出現在迎賓的位置,繼續他的職責。

但只有公爵自己知道。

那一刻起,他的腳步在恍惚中沉重了許多。

周圍的嘈雜聲混作一片,朦朧一體,他卻再也無法從中篩選出自己想要的部分。

冷靜,泰爾斯。

公爵面無表情,在心底默默道。

塞爾瑪。

她不會有事的。

【他們俘虜了敵軍主帥……】

【生死未知……】

泰爾斯手臂上的肌肉不自覺地繃緊。

獄河之罪無聲無息地流動起來。

不。

泰爾斯的呼吸漸漸加快。

不,冷靜,泰爾斯。

王子再一次對自己說道。

振作。

塞爾瑪不會有事。

她是龍霄城的女大公,自由同盟會明白,讓她活着,其價值要遠遠高於殺她泄憤……

或者更糟……

想到這裡,泰爾斯的呼吸頓時揪緊了。

【因爲你是個女孩兒。】

【那就註定了……這個世界上的大部分遊戲裡,你都要付出比男人更高的代價……】

一想到自己曾經跟少女說過的話,泰爾斯更覺心如刀絞。

那一刻,他的內心甚至升起無窮無盡,卻連他自己也莫名其妙的怒火。

燒向一切。

尼寇萊。

死人臉,爲什麼保護不住你的主君?你不過在亡號鴉手裡擦破了點皮,就變成廢物了?怎麼還好意思自稱隕星者?

里斯班攝政。

龍霄城的保衛者與守護者,你不是天生之王的“龍眸”嗎?難道你的盤算計謀,都跟着先王一起下地獄了?

克爾凱廓爾伯爵。

明明號稱努恩王麾下的第一猛將,難道他天天腆着臉說嘴的,失去一臂攻克自由堡的戰績,都是無恥的吹噓?

羅尼大公。

聲威赫赫,剛毅果敢的祈遠城之主,連小小自由堡都奈何不得,你還統治個屁,怎麼不去自殺以謝天下?

而其他人……

獄河之罪在他的血管裡越流越快,越發兇猛。

埃克斯特驍勇善戰的北地大軍……

難道都是擺設嗎!

他袖子裡的拳頭不自覺地收攏。

獄河之罪漸漸成型,蔓延他的全身。

不。

泰爾斯在深呼吸中想道。

不能指望埃克斯特,不能指望那幫愚蠢的廢物去幫塞爾瑪。

他得做點什麼。

但是……

但是。

想想,泰爾斯,想想,想想你還能怎麼辦?

求助基爾伯特?讓星辰王國出面?聯絡王國秘科?

但是……

泰爾斯悲哀地發現,作爲王子的他,無論訴諸什麼手段,走向何種道路。

籠罩在閔迪思廳上空的,依舊是那個無法繞開的巨大陰影。

他好不容易脫離了敵意滿滿的埃克斯特,回到了星辰王國,卻仍然如籠中之鳥。

面對需要援手的故友……

無可奈何。

還是說,這纔是這個世界裡,他人生的真相?

他的命運?

不知爲何,他突然想起了認識不久的梅根祭祀。

【落日見證,我們的命運早已在冥冥中相牽。】

泰爾斯無力地閉上眼睛。

落日啊。

如果你真實存在,掌控威能……

如果你真的是我家族與國度的守護神……

求求你。

請你保佑她,幫助她,看護她。

憐憫那個無辜的,被我的不幸命運所捲入中的女孩兒。

等等。

他不瞭解諸神。

但是。

相比起諸神,真正存在,且掌控威能的傢伙們……

泰爾斯輕輕地睜眼。

也許……

也許還有辦法……

只是……

要付出的代價……

泰爾斯狠狠咬牙。

他的體內,獄河之罪兇厲地咆哮起來。

但如果,如果這能救她免於更加悲慘的未來……

泰爾斯的眼神越來越陰冷。

獄河之罪躁動加劇,近乎沸騰。

就在這時。

啪!

泰爾斯的肩膀被人重重一拍!

他下意識就要反擊,卻被身後的人牢牢攥住手臂,進退不得!

“殿下!”

馬略斯站到他的面前,一邊抓住泰爾斯的右手,一邊輕巧地拍了拍王子的胸口:

“果然……”

泰爾斯咬了咬牙齒,勉力壓制住撲向他親衛隊長的慾望。

他體內的終結之力被鎮壓下來,在血液裡發出怒嚎。

就像難馴的野獸被拴回籠子。

“我說這兒怎麼少了點什麼……”

守望人依舊攥着王子的右臂。

他打量着泰爾斯平坦光滑的前胸,皺眉沉吟道:

“我猜,宴會廳裡,巴尼男爵手上的那枚璨星徽章應該不是他偷的吧。”

“而純粹是您太敗家了,因爲對面是個可憐男孩就送了出去……當然,也可能是因爲漂亮女人……”

聽見長官的話,不遠處的多伊爾向同僚露出會心一笑,但哥洛佛照舊冷眼回覆他。

“對了殿下,讓我介紹下面的客人……”

泰爾斯艱難地擡起頭。

然後同樣艱難地,露出笑容。

在馬略斯的引介下,星湖公爵熱情地迎接伯恩·塔倫的到來——這位冰河城的領主在六年前的國是會議上與他有一面之緣,是十三敕封伯爵之一,更是璨星王室的遠親與近臣,事實上,第一位塔倫伯爵在裂土封疆之前,就曾受封星湖公爵。

這使得塔倫伯爵的蒞臨更具意義。

但這些背得滾瓜爛熟的信息,只是毫無意義地流淌過泰爾斯的大腦,支撐着他又一次堆起完美的笑容,道出虛假的寒暄。

這一刻,泰爾斯突然對自己的仇人,詹恩·凱文迪爾有了一絲感同身受的理解。

那位欲借血族之手置他於死地的鳶尾花公爵,大概也是這樣,心藏重負,面若春風。

迎來送往。

四季如常?

他熱情地看着塔倫伯爵跟隨馬略斯而去,得體大方,任何人都挑不出錯處。

但是……

這就是他能做的事了麼?

泰爾斯諷刺地想:

站在這裡,爲自己的某個愚蠢宴會,倚門賣笑?

於此同時,那個自己虧欠良多的女孩兒,也許正身陷敵營……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

就在此時,一句話低低地鑽進他的耳廓裡。

“我在想,也許昨晚讓你練劍是個錯誤的選擇?讓您的青春之心更加躁動?”

泰爾斯一頓,看向不知何時歸來的馬略斯。

只見後者貼近他的耳邊,悄聲道:

“除非你今晚要跟某位客人展開生死決鬥,以展示從北地帶回的烈烈雄風,”馬略斯語帶譏刺:

“否則,就煩請管好你的終結之力。”

泰爾斯穩了穩心神:

“你知道?”

“別忘了,我是你的武藝課老師。”馬略斯淡淡地道。

他這才若無其事地轉過頭去,把泰爾斯擋在身後,訓斥向哥洛佛做鬼臉的D.D。

泰爾斯調整好自己的呼吸,卻心有所悟。

醒醒,泰爾斯。

你還遠不到最後掀翻棋盤的地步。

接敵。

察敵。

制敵。

泰爾斯默唸着對敵的三大原則,細細思量。

獄河之罪似乎與主人的狀態同步,此刻的它懨懨流淌,晦暗滯澀,毫無之前的瘋狂暴戾。

查曼·倫巴。

一個名字劃過心頭。

埃克斯特西征大敗,甚至主帥被俘,這已經遠不僅是三大領地的問題了。

事關整個埃克斯特的尊嚴。

若查曼王還想坐穩他的位置,就不能視而不見,裝聾作啞。

他必須以全王國的名義,從自由同盟手中奪回塞爾瑪。

當然,這也許會以黑沙領向三城內務伸手,擴張王權作爲代價……

等等。

擴張王權。

泰爾斯思緒一清。

自由同盟國小民弱,照常理不可能以一己之力,對抗強大的龍霄、祈遠、戒守三城,扭轉勝負。

他們也許有強援,有外力干涉局勢。

泰爾斯皺起眉頭。

查曼王。

是你?

又是你?

那事情就沒有這麼簡單,他會把被俘的塞爾瑪作爲籌碼,利用完她身上的每一分價值,分割,收買,勒索,欺騙,無所不用其極。

削弱祈遠城。

威懾戒守城。

收服龍霄城。

至於小滑頭……

【小心了,泰爾斯,當人們嗅到你的弱點……】

耳邊依稀響起查曼王的聲音,泰爾斯的拳頭再度收攏。

怎麼辦。

千里之外,我要如何面對……查曼·倫巴?

怎麼辦?

泰爾斯的拳頭越捏越緊。

獄河之罪似乎嗅到了主人的心情,在發現自己有再起的跡象後,它蠢蠢欲動,試圖再度漫上主人的全身。

但下一刻,一位新到的賓客打斷了泰爾斯的回憶。

來人大步流星,披風微揚,左眼被傷疤覆蓋,僅剩的一隻眼睛裡透露着冷厲之色。

泰爾斯呼吸微頓。

是他。

六年前的……

老朋友。

這位貴族出現的瞬間,原本嘈雜的閔迪思廳庭院,如有指揮家一舞手中的指揮棒,爲樂曲畫上休止符。

就連多伊爾也不再嬉皮笑臉。

看見他的來賓們齊齊噤聲,認出他的人們,卻又在彼此的提示下,三三兩兩,上前見禮。

壯年貴族也不熱情,隨性而狂傲地應付下級貴族們的招呼。

這位壯年貴族走進廳門,將披風遞給侍者,接過紙筆,在來賓的名單上隨手一劃,環顧起閔迪思廳四周。

“魯道夫以前告訴過我,這是個好地方,值得常來。”

壯年的貴族輕哼一聲,冷冷道:

“現在嘛,哼,我還是更喜歡崖地。”

下一秒,獨眼的來賓停下目光,正好落在泰爾斯的身上。

在馬略斯的示意下,泰爾斯緩步上前,露出笑容。

“尊敬的南垂斯特公爵,歡迎……”

但對方直截了當地打斷了他。

“你怎麼這麼瘦弱?”

“也沒長多高?”

泰爾斯表情一僵。

只見崖地守護公爵,巨角鹿的主人,外號“獨眼龍”的廓斯德·南垂斯特,皺眉打量着他:

“這六年,北方佬虐待你了?”

身爲堂堂星湖公爵,泰爾斯沉默了一陣,只能繼續還給他一個得體的笑容。

廓斯德冷冷哼聲:

“那你最好還以顏色,不負星辰。”

言罷,獨眼龍公爵看也不看王子一眼,一推侍者,舉步向前。

不。

泰爾斯輕蹙眉頭,卻心中一暢。

至少,他還有能做到事情。

“廓斯德大人,你認識列維·特盧迪達嗎?”

廓斯德的腳步停了下來。

泰爾斯向馬略斯三人做了個下壓的手勢,自己跟上,與獨眼龍對面而立。

“他是再造塔大公之子,今天也來參加宴會了。”

廓斯德眯起獨眼,細細打量着泰爾斯。

“特盧迪達……”

崖地公爵不屑輕哼道:

“某個無恥的北地混蛋生了不少兒子,還有不少雜種。”

“天知道是他哪個兒子。”

“天知道,是不是他的種。”

聽着對方對特盧迪達帶着感情色彩的確認,泰爾斯若有所思。

再造塔與北境相鄰,關乎兩國邊防。

但它其實有更多的山地領土,與南垂斯特家的崖地領接壤,同在嘆息山脈中生存發展,相互對峙。

(“就是倆懦夫,隔着一道大峽谷,窩在兩邊峰頂上,隔空對罵:有種你過來啊!”——一邊不屑地挖鼻孔,一邊無聊地旁聽倆小孩上北地歷史課的尼寇萊。)

泰爾斯靠近一步,強迫自己不去看廓斯德被傷疤覆蓋的左眼,輕聲道:

“列維央我幫忙,要買點兒吃的,帶回家去。”

吃的。

獨眼龍微微一動:

“糧食?”

泰爾斯沒有工夫去感慨對方的反應,點了點頭:

“秋收已過,而冬日將臨。”

泰爾斯看向獨眼龍,兩人眼神交匯。

六年後的第一次,廓斯德轉過身,正眼看向了泰爾斯,眼中思緒流轉。

如同這纔是他們的重逢。

泰爾斯笑着舉起手,示意對方先行。

兩人踱步前進。

“但我想,不止是糧食。”泰爾斯淡淡道。

廓斯德眯起他的獨眼。

泰爾斯微笑着點點頭。

他們一者長住北地,一者領土接壤。

均有所悟,不必盡言。

作爲埃克斯特西南邊境的領土,再造塔坐落嘆息山脈,易守難攻,安穩太平,還有礦產豐厚,獲利不菲。

但同樣囿於地形,他們分封複雜,封臣零落,更兼耕地稀少,土壤貧瘠。

偏偏最近幾年,他們又吸納了不少因王國內日漸增多的地方衝突而逃來的移民。

每年的絕日嚴寒,對再造塔的領主而言,都是一場考驗。

讓他們不得不長期交易礦產與冶金等產出,進口糧食。

“放在以往,有威蘭領的奧勒修和黑沙領的倫巴在側,”泰爾斯漫不經心,卻眼神精明:

“三大領地盟約緊固,關係甚篤,姻親往來,同氣連枝。”

“再造塔自有辦法進口補給,存糧過冬。”

當然,若肯付出代價、放下尊嚴、拉下臉皮(算是特盧迪達大公的個人特長,在北地深受鄙夷),強大的龍霄城與產糧的烽照城,也不是不能屈尊降貴,幫襯一二。

“但現在……”

廓斯德聽着他的話,表情微動。

泰爾斯輕嗤一聲。

自努恩王薨逝,查曼王加冕……

龍霄黯弱,烽照怯縮。

至於祈遠、戒守、冰海、麋鹿、哨望等地,要麼鞭長莫及不解近渴,要麼各懷鬼胎事不關己。

但更可怕的是,再造塔的鄰居——黑沙領已在查曼王的率領下,異軍突起,野心昭彰。

於是乎,埃克斯特境內的天平就此失去了平衡。

而黑沙領的倫巴,威蘭領的奧勒修,再造塔的特盧迪達……

埃克斯特南方,曾經三位一體,同仇敵愾,北拒龍霄,南面星辰的三位大公……

摩拳擦掌,虎視眈眈,一十八年來讓復興宮與斷龍要塞提心吊膽的三大北地家族……

早已分道揚鑣。

貌合神離。

泰爾斯與廓斯德慢慢踱步,兩人都在思考。

“所以他們轉而找你?找璨星王室?”廓斯德寒聲道。

泰爾斯吐出一口氣,開動腦筋:

“按照我的理解,狡詐如特盧迪達,他們不會輕易押寶,”星湖公爵輕聲道:

“應該是一面陪着笑臉與倫巴握手,繼續從老渠道交易購糧,彷彿一切照舊。”

“另一面,則像今天一樣,從包括星辰在內的渠道分批儲備,減少壓力,日積月累,以備不時。”

獨眼龍冷哼一聲:

“他們歷來兩面三刀,我不意外。”

“如果是真的,那肯定至少六年前就開始幹了。”

泰爾斯頷首:

“若要從星辰運貨到再造塔,還要避開黑沙領的話,就不能走北境。他們要麼直接從東海領過海路……”

廓斯德渾不在意地接過話題:

“要麼走陸路,通過我的領土。”

泰爾斯嘆了口氣,點點頭:

“崖地。”

“走私。”

廓斯德若有所思:

“但是既然找到你頭上,那一定是……”

下一秒,獨眼龍倏然變色!

他猛地扭頭:

“你回來之後,自由同盟的戰事怎麼了?”

“北方佬們輸了?”

泰爾斯在心底暗歎一聲。

這傢伙反應真快。

就算他自己,都還是通過逼問基爾伯特,才從外交司和秘科那裡,拿到一些關於北地的零星消息的。

“不,北方佬不可能輸,”廓斯德旋即反應過來,神情凝重:

“所以一定是……倫巴贏了?”

泰爾斯心情一重。

他停下腳步,清了清嗓子:

“我這麼說吧,結果尚且不明。”

“但查曼王……優勢很大。”

這個消息讓廓斯德沉吟良久。

“你的意思是,想讓我好心放過再造塔的貨物,以增加他們的底氣,抗衡黑沙的那位國王?”

“爲星辰日後,削弱大敵?”

泰爾斯盯着對方的獨眼,沉默良久。

正是眼前的這位公爵,六年前橫衝直撞,在國是會議上領頭逼宮。

也正是這位公爵,六年前怒目狂言,在泰爾斯心中種下懷疑的種子。

他究竟想要什麼呢?

“不,只是提醒你。”

泰爾斯淡淡道:

“這是個機會。”

“更是個籌碼。”

獨眼龍神色微動。

“如果再造塔真的有這樣的計劃,那你大可以設卡拿要,恐嚇勒索,甚至派出專人,半道劫殺。”

特盧迪達當年在英雄大廳裡替他說話,促成選王的場景還歷歷在目,但泰爾斯只是晃了晃腦袋,就揮去對鍋蓋頭大公的由衷歉意:

“反正有利可圖,何樂不爲。”

這一刻,廓斯德看他的眼神變得有趣起來,多了幾絲生機活力,不再那麼冷厲漠然,生人難近。

可泰爾斯話鋒一轉:

“但你也可以一路放行,甚至主動增援加碼,讓他們越來越依賴於你這條補給線的好處——過去數十年,努恩王就是這麼對付麋鹿城的。”

泰爾斯冷冷道。

廓斯德眼中的玩味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嚴肅。

“先疏通路障,重訂商道,慷慨輸送,大力支援。”

泰爾斯輕輕伸手,在空中慢慢收攏:

“待到對方習慣沉醉,依賴甚深,再慢慢收手,溫柔扼頸。”

他倏然握拳!

“就這樣,麋鹿城左右爲難,任人宰割,被龍霄城壓制得服服帖帖,毫無還手之力。”

廓斯德狠狠皺眉。

泰爾斯放下手掌,擡頭微笑:

“一進一退,或攻或守,意欲何爲,皆在於你。”

星湖公爵快意一禮:

“逐聖日愉快,廓斯德大人。”

至少,這是他當前能做的事了。

泰爾斯在心中黯然道。

但就在他轉身的時候,獨眼龍在背後低聲開口。

“所以。”

“天生之王,”廓斯德略一停頓,獨眼微眯:

“你從他那兒,習得了很多?”

天生之王。

泰爾斯的心情無來由地束緊。

他彷彿又回到了那個晚上,看着努恩王淡漠伸手,露出那枚“凱旋”指環。

“不。”

不知爲何,泰爾斯下意識地否認,斬釘截鐵:

“我跟他認識的時間,還不到一天。”

“談何學習。”

廓斯德步伐悠然地走到他面前,盯了他很久。

他這才幽幽開口:

“爲什麼?”

儘管對方指代不明,但泰爾斯知道他想問什麼。

“作爲謝禮,”泰爾斯擡起頭,笑容依舊:

“謝謝您六年前對我的坦誠。”

公爵多少帶着真誠地道謝:

“確實,這六年裡,我見識了很多,也成長了很多。”

坦誠。

廓斯德依舊深深地盯着他,一語不發。

彷彿泰爾斯是一尊大石,而他要用眼神細細雕琢。

“六年前,在北方發生的事情,那改變了一切,對麼?”

改變了一切?

泰爾斯神思一黯。

“是啊。”

“天生之王已經不在。”

努恩七世。

隨着年月漸過,影響日顯,泰爾斯越發感慨:

那天凌晨,埃克斯特王國失去的……

不僅僅是一位國王。

想起那位不世霸主如在昨日的音容笑貌,少年恍惚道:

“而廣袤大陸上,十頭曾經牢牢拴在他手裡,俯首帖耳、壓抑本性的嗜血兇獸……”

“正爭相出籠。”

“飢不擇食。”

“不死不休。”

按照老烏鴉的觀點……

可能還會禍及鄰人。

貽害無窮。

廓斯德緊緊地盯着他。

“不。”

“你沒看到嗎?六年前,影響西陸的不僅僅這一件事。”

泰爾斯回過神來,一陣疑惑:

什麼?

“比起某位喧囂一時的國王,入土進棺……”

廓斯德緩步上前,扣住他的肩膀,壓低聲音:

“更重要的是……”

下一刻,獨眼龍眼眸一縮,泰爾斯只覺下巴一緊!

只見廓斯德的左手輕捏着泰爾斯的下頷,將王子的臉託到眼前。

不遠處,多伊爾和哥洛佛齊齊一震,就要上前阻止,卻被馬略斯按住。

“六年前,一顆年輕的星辰,歷經洗練,褪卻塵晦。”

星湖公爵驚愕不已,看着對方近在咫尺的獨眼貼向他的瞳孔,聽着廓斯德低沉微妙的嗓音滲進他的耳膜。

“冉冉升起……”

那隻可怖的眼眸裡,彷彿藏有峰巒無數,巍巍而立:

“奇光瀲灩……”

峰巒隨着主人的話語,衝開迷霧,直入雲天:

“熠熠生輝。”

一秒。

兩秒。

三秒。

被對方眼中峰巒震住的王子突然驚醒。

糟糕,衆目睽睽,這要是被人看到了……

自覺不是小孩子的泰爾斯老臉一紅,他甩開廓斯德的手指,退後一步,尷尬十分。

“您……那個……我……不行……”

身後的多伊爾和哥洛佛面面相覷,馬略斯則狠狠皺眉。

但崖地公爵卻不依不饒,穩步向前,頗有咄咄逼人之勢。

“少星歸位,”廓斯德面色沉着,開口卻是古色古香:

“日日更新。”

直到獨眼龍語調一變,如水流突變,湍急驚險:

“何時得至中天,閃耀銀河?”

得至中天,閃耀銀河……

星湖公爵心裡咯噔一下。

泰爾斯穩住步伐,平息突然而來的恐慌。

“您的古帝國文法造詣深厚,”王子深吸一口氣,好不容易調整好心情,避開對方意有所指的話題:

“可惜,文法非我所長。”

廓斯德站定腳步,不顧旁人驚疑的目光,獨目緊緊鎖死泰爾斯。

幾秒後,他沉沉一笑:

“情有可原。”

崖地公爵發出令人不安的冷笑:

“若君王文武全才,事無鉅細,面面俱到,樣樣精通。”

“那還要我們這些封臣做什麼?”

泰爾斯努力不把這句話往深意無數的歪處理解,尷尬之中草草作答:

“所以我們各司其職,共爲星辰?”

廓斯德眯起眼睛:

“那麼你答應了?”

“我們的提議?”

泰爾斯又是心中一緊。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公爵板起臉,用餘光瞥了瞥四周的人:

“什麼提議?”

廓斯德眼神一冷,退後一步。

但他隨即環視閔迪思廳四周,心有所感,嘴角翹起。

“當然,呵呵呵呵,當然……”

廓斯德先是輕聲淡笑,隨後揚聲冷笑,狂傲自現:

“沒有提議。”

“沒有!”

看得泰爾斯略有不安,心中惴惴。

一秒後,笑夠了的南垂斯特公爵低下頭,獨眼深邃,直入人心:

“只有征途漫漫。”

“滄海茫茫。”

他寒聲開口,目光逼人,語氣裡卻飽含無比異樣的滿足:

“而你不得不走。”

“被迫起航。”

話音落下,崖地的主人,巨角鹿的南垂斯特,獨眼龍廓斯德就轉身邁步,瀟灑離開!

他粗魯地推開兩個恭謹引路的侍者,目中無人,一路冷笑而去。

徒留衣襟略亂,怔怔出神的泰爾斯站在原地。

引無數人側目。

面面相覷。

猜測無數。

半晌之後,一直保持距離隨侍的多伊爾,小心翼翼地看着一邊整理衣襟,一邊深思入神的泰爾斯。

“那啥,殭屍啊。”

他捅了捅同樣疑心大起的哥洛佛,悄聲道:

“他一來就問殿下是不是瘦了,被虐待了……然後還把他……把他……”

“最後還給殿下唸詩啥的……我好像還隱約聽到了什麼‘你答應了?’,‘被迫’之類的詞兒……”

哥洛佛聞言回瞥了D.D一眼,少見地面色古怪。

“你說,那位南垂斯特公爵……”

多伊爾難以置信,滿面懷疑:

“他偏好的,應該不會是……”

D.D擔憂地看了看泰爾斯一眼,又看看廓斯德背影消失的宴會廳,驚恐地道:

“美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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