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說到底,哥布林的衝動是在衛萊和安妮薇兒面前。
就算太過突然,兩人反應都慢了半拍,但畢竟那麼遠的距離,哪會真讓他耕到安吉的頭?
那鋤頭幾乎是碰到安吉前的一剎那,衛萊和安妮薇兒雙雙衝了上去,一左一右,便將那小哥布林摁在了地上。
“放開我!放開我!”
哥布林那點力量,隨便一個入門級武僧就能把它制服,面對兩位頂尖高手的壓制,它又怎能動的了分毫。
然而即便如此,它卻宛如世仇般擡頭怒視着安吉。
咆哮着,怒罵着,啃了滿嘴的碎石和泥巴它都毫不在意,只是不肯把目光從安吉身上挪開半點。
“我已經一無所有了!人類還想從我身邊奪走什麼?”
哥布林像是失心瘋般的狂吼着:“我詛咒你們!人類,我詛咒你們!你們人類不得好死!都是你們做的!我就是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們!人類!!”
安吉哪裡見過這般兇惡。
小小的姑娘被嚇的連退好幾步,既畏懼又同情的看着這隻孤零零的哥布林。
衛萊也是詫異。
工種哥布林脾氣好衆所周知。
你就是把它們毒打一頓,它們通常第一反應都是求饒,甚至你就算把它們打成殘廢,它們也不敢反抗。
它們是魔界最卑微,同時也是最怯懦的種族。
究竟是怎樣的經歷,才能讓一隻怯懦的工種哥布林化作不要命的豺狼?
“冷靜點。”
衛萊一掌將它的頭摁在地上,讓它無法去看安吉。
那眼神太過兇惡,只有血泊中誕生惡鬼纔會擁有這般眼神。
如果讓他繼續與安吉直視,安吉那點心智,恐怕會留下永久的心理陰影。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歇斯底里的怒吼,讓衛萊和安妮薇兒不禁驚歎。
自己壓在身下的,到底是印象中性格懦弱的哥布林?還是一隻瘋犬?
這怎麼搞?
救治他並非衛萊本意。
這隻哥布林遭遇了這麼多,衛萊其實也有預感,讓它去死也許對它來說是一種解脫。
但爲了得到人類軍隊的方位,纔不得不讓它多活一會,多受一些苦。
沒想到…
這樣下去,恐怕連交流都做不到吧?
“安吉,你先離開會,到天上去。”萬不得已,衛萊也只能下達這個命令。
然而。
面對詛咒着自己的哥布林,往日聽話的安吉卻彷彿聾了一樣,完全無視了衛萊的命令,呆呆的站在原地,注視着可憐的同齡人。
哥布林是很常見的魔族生物。
魔族的軍隊,主要都是以兵種哥布林爲主。
所以騎士團上課時,哥布林的習性和弱點是必修課。
安吉作爲騎士團三子中成績最優異的孩子,對於哥布林非常瞭解。
她看得出來,這隻哥布林是和自己同齡。
剛剛經歷過喪父之痛的安吉,此刻對這隻哥布林大概也能感同身受。
明明是同齡人。
明明都失去了一切。
然而最終的命運卻截然相反。
安吉雖然幼稚,但此刻也明白了這其中的差異。
注視的目光,變得愈發同情。
“安吉,沒聽到我的話嗎?先到天上去!安吉?安吉!”
無視了衛萊的命令,安吉定下心神,雙目綻放出堅定的目光,竟違背衛萊的意願,慢步走向哥布林。
“安吉?”安妮薇兒看着這反常的一幕,也是不禁愣在那裡。
只見安吉來到哥布林身前,白玉般的手,輕輕的摸向那隻哥布林的臉。
……
“呃?”
臉上傳來了溫香軟玉的觸感。
被血與火重填的內心突然變得寧靜。
波安不理解,爲什麼這個人類…這個該死的人類的觸摸會是如此的溫柔?
彷彿是撫過稻穗的清風。
他努力挪動眼球,然而看到的,卻與人類小姑娘無比溫柔,甚至含着一絲淚光的視線對上。
“你很痛嗎?沒事了,我們不會傷害你的。”
如春風般的聲音迎面吹來。
波安五官微微一抽,呆滯的看着這個美麗的人類姑娘。
一瞬間,波安似乎意識到了什麼。
眼前的女孩絕非加害者!
加害者不會用這種語氣說話。
眼前的女孩絕非詐騙者。
自己已經失去了所有值得欺詐的價值。
那寧神般的氣息,彷彿是一汪清泉,滋潤了波安乾枯的內心。
怒氣慢慢平息,火海中,那無盡的悲痛化作酸意浮現。
“唔…嗚……”
波安平靜了下來,他的瘋狂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無助的哽咽。
“他們奪走了我的一切…奪走了我的茜拉…村子沒了…大家都死了…茜拉…納波斯嬸嬸……村長…大家都沒了…我什麼都沒了!”
波安實在是無法承受這種消失。
那是一種彷彿心被撕開的痛苦。
把臉埋進骯髒的土裡並不能緩解悲痛,但波安已經不想再多看哪怕一眼這個世界。
“黃金的軍隊…他們奪走了我的一切…全都被他們毀了…所有的…我愛的…全毀了啊啊啊!爲什麼他們要這樣做…我們什麼壞事都沒做,爲什麼他們要這樣對我們?爲什麼?!”
波安哽咽着,質問着。
他多麼希望有人能夠回答他的問題?
我做錯了可以改,我做了什麼壞事可以賠償…但爲什麼要殺害我最愛的人們?
爲什麼?!
衛萊和安妮薇兒看着這個哥布林痛哭的樣子,彼此對視一眼。
很有默契的,兩人鬆開了他。
“你叫什麼名字?”安吉輕輕捧起它的臉問道。
波安看着眼前這個溫柔的女孩。
也許任何生物,在失去一切的時候,都希望能出現一個值得信任的人吧?
“波安…我叫…波安。”波安哽咽着回答了她的問題。
“屠殺了這個村落的軍隊,去了哪裡?”
衛萊見狀,也連忙蹲到它面前詢問。
波安有些不解的看着眼前這個從未見過,無法分辨種族的魔族。
“你…你們到底是誰?”波安抽泣着問道。
“我們是魔王的處刑人!”
安妮薇兒也蹲到安吉另一邊,鄭重的說道:“別哭了,告訴我們,殺害你親人的軍隊去了哪裡?我們會替你復仇的!”
“報仇?”波安茫然的呢喃着這個詞。
這個他無比渴望的詞。
但如今,冷靜下來後,他只覺得報仇並不能給他帶來欣慰,恰恰相反,只有諷刺!
“不重要了…呵呵…都不重要了。”
波安擡起頭,看着暗無天日的天空,宛如抽去靈魂般的喃喃自語道:“報了仇又能怎樣?茜拉…納波斯嬸嬸…村長…大家…都不會回來了…報了仇又能怎樣?”
到底是怎樣的絕望,才能讓一個瘋狂的人在冷靜下來後連復仇都不渴望?
安吉的心,此刻爲這個叫波安的哥布林所震盪。
“所以說……”
衛萊湊近,急切的問道:“他們奪走了你的親人,你不想報仇嗎?以後的日子以後再說,現在你先告訴我他們往哪個方向去了,我這就去幹他媽的!只要你告訴我,我還可以給你親手殺掉你想殺的人的權利,所以……”
“我…什麼都不想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宛如泄恨般的,剛冷靜下來的波安突然爆起。
這反常的舉動嚇了衛萊和安妮薇兒一跳。
兩人剛擺開架勢,卻發現爆起的波安並沒有發動攻擊。
恰恰相反,波安轉身就跑,撿起了落在一旁的鋤頭。
下一秒,眼前的畫面讓衛萊和安妮薇兒都不禁感到了心臟的衝擊。
波安仰天長吼一聲,竟將鋤尖對準自己的胸膛,用力一揮。
噗!!!
在尖銳的鋤尖面前,他瘦弱的肋骨宛如餅乾般折斷!
波安一鋤頭,就將自己的胸膛,以及裡面的心臟捅了個對穿。
鮮血,沿着背後爆出的鋤尖慢慢滴落。
衛萊萬萬沒想到,這隻哥布林居然會選擇自盡。
“他們…我記得……他們…向着南邊去了……”
嘔着滿嘴血,波安道出了衛萊想要的答案。
他目光折轉,掃視了三人,臉上,浮現出一絲反常的笑容。
“謝謝你們…但…但是…我…我什麼都沒了…我已經不想再留在這個世界上了。”
說完,像是虛脫一樣,波安底下了頭。
他看着身前茜拉的斷臂。
往事的一幕幕在眼前如走馬燈般浮現。
波安的眼角,流下了最後一滴眼淚。
臉上掛着呢心滿意足的微笑,他喃喃說道:“下面很黑吧……茜拉,別怕……波安…來……陪你了…”
話音落,波安頭一沉,呼吸自此停滯。
但它的臉上,卻帶着心滿意足的笑意。
衛萊,安妮薇兒和安吉,三人默默的看着這一幕。
尤其是衛萊,至始至終都沒有試圖出手救它。
一來自己想要的已經知道了。
二來…
對於一個執意要死之人,救他,是對他最後一點尊嚴的褻瀆。
衛萊不會做出這種不解風情的事。
至少,它走的時候很安詳。
這點,從它臉上的微笑就能看出來。
死對它來說已經是個解脫了。
衛萊來到波安面前,看着這個已經停止心跳的小哥布林。
雖然滿嘴是血,但表情卻像是熟睡了…做着美夢一樣。
嘩啦一聲。
衛萊拔出了貫穿波安胸膛的鋤頭,輕輕一揮。
小哥布林滾燙的血,如潑墨般在地上勾出一道圓弧。
他顛了顛鋤頭,低頭道:
“前後重量均衡,是把好鋤頭,波安是嗎?這個名字我會記住的。你的這把鋤頭,我以後也會和米斯特丁之劍放在一起,然後……”
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安妮薇兒看到,衛萊的眼眶竟也有些溼潤。
“我會用你的鋤頭,親手敲碎你仇人的狗~頭~!!”
衛萊鄭重的,對波安的屍體發下毒誓。
衛萊一生殺人無數,但每次殺人,都意味着有更多人被因此得救。
衛萊不排斥殺人,更不認爲自己是好人。
只是衛萊討厭兩件事…
一:胡編亂造狗屁不通的理由,爲自己無意義的殺戮增加正當化理由…這無異於表子立牌坊!
殺人不償命就是算了,承擔罵名是理所應當的,衛萊以前也從不介意別人暗地裡罵他兇殘和殺人狂。
二:專殺比自己弱小的人,以弱者的絕望爲樂,專挑軟柿子捏的孬種!
但凡有點骨氣的人,都以挑戰強者爲榮,你見過哪個強者,會以欺負弱小爲榮的?有種挑比自己強的人打啊!
當年舊魔神族氾濫時期,衛萊遠沒有現在強大,隨便來他一兩個魔神就能讓衛萊掛彩,四五個就能把衛萊逼入絕境。
但衛萊哪裡他媽的認過慫?打架也專挑牛逼的打!
衛萊的強大,一部分是天生的,另一部分,也要歸功於其不懼強者,打架不挑食的緣故。
現在還要增加第三點。
工種哥布林是魔界基層的命脈,更是魔界老實人的代表…沒有人會欺負忠懇的工種哥布林。
丟人。
魔族入侵人界時,魔族軍隊也不殺願意提供糧食的農民,這是戰爭裡最基本的道德。
就連當年改變克萊茵人生的霖瑟小鎮事件,那時候死的也只是平民和戰士,雞蛇魔和食人魔喜歡吃小孩沒留小孩這也是沒辦法,但是當時農民都是倖存下來的。
要是沒有雞蛇魔和食人魔,霖瑟小鎮連小孩都不會有死傷。
這是所謂的【戰爭道德】和【戰爭底線】。
黃金軍團,踏過了不該踏過的底線!
他們失去了任何得到寬恕和仁慈的資格。
“衛萊教官,我們走吧。”
歘的一聲。
安吉拔出了背後黃金的聖劍,走到衛萊身旁。
稚氣雖然尚未脫幹,然而雙目卻折射出與她年齡不相符的果決。
她輕輕摘下波安頭上紅色的破舊頭巾,將其綁在了手臂上,皇家騎士團那雙劍一盾標誌的下方。
波安的死,不光讓衛萊感到觸動。
就連安吉,此刻心中也明白了自己要做的事。
它的死,似乎成了一盞明燈,讓安吉找到了尋找人生方向的第一步,該往哪走。
黃金的聖劍,此刻綻放出耀眼的青芒。
皇家騎士團戒訓四則。
皇家騎士團無所畏懼。
皇家騎士團永不言敗。
皇家騎士團絕不爲惡。
皇家騎士團…
將化爲良善弱者之利刃!
與衛萊並肩站着。
安妮薇兒看着這一大一小兩個背影,一時間竟產生了錯覺…
她彷彿看到,他們兩人未來並肩作戰的場景。
湖中劍劍身上,湛盧英骨四個字,格外透亮。
……
“湛盧,自以劍入道,爲忠義之劍,斷劍兩度,一度爲吾證道心,開拓劍道,終爲湛盧開鋒,名:開鋒湛盧,一度以身應敵,雖身死而不言敗,吾雖僥活,然湛盧破碎。”
“吾以開鋒湛盧之破片,迎世間十大至寶,鍛神兵十件,然以一件尤爲特別,以湛盧劍柄所鑄,其表湛盧之英骨,唯有心寧如湖,忠肝義膽者,放可使用,名曰:【湖忠劍】。”
“此劍爲十兵之首,號令十劍,不義者不取,吾雖離世,但望後輩持此劍者,能承吾之道,吾之意,吾之心,弘天下正氣,不爲種族,不爲個人,但爲忠良,鞠躬盡,死後已!”
啵的一聲。
阿古十三合上書頁。
望着書封上金色的【劍神阿古裡自傳】七個字,感慨萬千。
紫玄門藏書閣內,他小心翼翼的將書放回最高位。
以阿古十三的修爲,他完全可以直接把這本書精準的扔回原位,或者飛上那十多米高的書架。
但他卻選擇了親自爬梯,親手放回,足見其對此書之珍重。
透過天窗,仰望天穹,手中握着一把古色古香的長劍,喃喃自語:
“祖先,你不把那把最強的十劍傳給自家後人,想必一定有你的原因吧?後輩定會等待湖忠劍的主人,與其恪守世間正道,定不辱我阿古家的榮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