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沒多久,丁焱焱才發現自己犯了一個天大的錯誤,竟然穿了一雙高跟鞋出來!
這雙紅色的高跟鞋,鞋跟又細又尖,像兩把錐子,走在水泥地上,咯噔咯噔,會有一種鏗鏘有力的效果。但是走在土路上,則不僅吃力,有時候鞋子還會陷在溼土裡。到了沙石路面上,還會有小石子跳進鞋裡,硌得腳生疼。
對於養尊處優、嬌生慣養的她來說,這麼遠、這麼崎嶇的山路,別說高跟鞋,就算穿上球鞋和旅遊鞋,讓她走也像成里長徵一樣可怕。
走出還不到半小時,丁焱焱就直叫腿疼腳疼。
凌雪峰也覺得腿痠,但這些都還可以忍受,最讓他難以忍受的是她的埋怨和詛咒,一會兒說這真是個麻雀不飛、老鼠不停、兔子不拉屎的鬼地方,一會兒又說窮山惡水出刁民,每句話都帶出對雲亭亭的憤恨。
憑心而論,這些話也都道出了他的真實想法,但是話從她嘴裡出來,就變得像烏鴉的叫聲一樣難聽。但事到如今,他也只能硬忍着。
又走了一會兒,她又開始直喊口渴。
從省城出發前,他本來是帶了礦泉水的,但早已喝得只剩下一個底兒了。由於身上剩下的錢不多,在縣城沒捨得買水,這一瓶底水他沒捨得喝,都給她留着。
起初她也想忍着,但是過了幾分鐘,她要過那水瓶,咕咚一聲把那點水喝光了。
現在只能幹忍着。
一大口水下肚,乾渴略微緩解了一些,但是飢餓又襲了過來。
看看凌雪峰身上的揹包,這才發現,帶的食物也全都在路上吃了個精光,丁焱焱出門經驗少,而凌雪峰也是好久沒有出遠門,加上出來得匆忙,食物也只是準備了一袋麪包片,一袋榨菜。
眼看一個小時過去,全部的路程才走了一小半,兩個人現在到了彈盡糧絕的地步。
丁焱焱跺着腳又是一陣報怨:“都怪你!不是你搞這些花花事兒,我能落到這一步嗎?”也不知她的腳那麼疼,跺腳抗議時爲什麼腳就不疼了。
凌雪峰又開始不住聲地道歉,其實他已經累得沒有說話的力氣。
兩個人腳步越來越慢,情緒越來越低落,眼看着夕陽即將西下,成羣的烏鴉不知從哪裡飛來,又不知往哪裡飛去。
凌雪峰心裡不由感到發毛,丁焱焱實在走不動了,就提出讓凌雪峰揹她走。
凌雪峰本想拒絕,但又怕惹她情緒變得更差,就硬撐着過來,俯下身子揹她。
她趴到他的背上,他咬牙站了起來,不知爲何,他竟然感覺她有好一千斤重似的,他幾乎一步也邁不動。
曾幾何時,他可以抱着雲亭亭在舞場上旋轉,甚至讓雲亭亭站在自己的肩膀上走,現在背起自己的妻子,竟然這樣狼狽嗎?
他打心眼裡鄙視自己,雖說丁焱焱比雲亭亭個子高,生晨晨以後又略有些發福,但最多也不過一百二十斤,自己竟然背不動她了?
他想這幾年沒有鍛鍊是一個原因,今天走路累是個原因,還有一個原因是心理方面的,他對她內心是很厭惡的。
他一面想着,一面顫巍巍往前走,看他步態蹣跚,丁焱焱也覺得心裡不踏實,就叫嚷着“停停停”。
他趕緊獲悉似的把她放下,自己站在原地,一步也不想走。
太陽已經完全從西邊的山後沉了下去,但天色還有些發亮。
歇了幾分鐘,體力略有恢復,他們又往前走。
二十分鐘後,凌雪峰忽然看到一道白色的煙柱,向天空緩緩升起,鼻子裡也隱約聞到了煙火的味道。
顯然前面是一個村莊,石崗村快要到了。
兩個人都看到了希望,也不知從哪裡生出一股力氣,腳下的步伐也不禁加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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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幾排歪歪斜斜的土黃色房子出現在眼前,凌雪峰眼睛一亮:“到了!”
這些土房,有的外面糊了一層泥,有的則完全任由土坯暴露在外面,它們都有一個共同特徵,就是沒有院牆。
在這些土房中,凌雪峰看到了一個最獨特的,它是由兩間土房和一孔土窯組合在一起的。
土窯凌雪峰是知道的,是一種非常古老的建築,本省缺樹木,倒是盛產芨芨草,雖然直徑不足一毫米,長度不過一米左右,但堅硬而富有韌性,它不僅可以做掃帚,還可以做筐子,做揹簍,做籬笆,還可以用它做纖維造土窯。
用木椽和芨芨草編出框架,裡面再用粘性高的黃土填充,做成拱形,一段一段加長,待完全乾燥後,再將木椽取掉,土窯就建成了。
土窯冬暖夏涼,防火性可以和窯洞媲美,唯一的區別在於窯洞是依山傍崖鑿的,土窯則是在平地上像蓋房子一樣箍的,更考驗工匠的技術。
這種土窯在一九四九年解放前還留存不少,但解放後,就很少再建了,都是蓋土房子,由此可見,這些土窯少則幾十年,多則一二百年。
這種土窯,凌雪峰小時見過。當時爸爸下鄉支援夏收,帶他過去,住在農民家,正好那家農民有一孔土窯。記得當時他覺得好玩,還和農民家的兒子金牛爬上去又蹦又跳,結果被金牛的爹一頓臭罵,因爲怕把土窯跳塌了。
土窯已經罕見,但土窯和平房連在一起,這就更爲罕見了。
凌雪峰猜想,一定是土窯原來的主人後來攢了點錢想蓋房子,但錢不多,就只蓋了兩間房子,把它和原來的土窯拼接在一起。
凌雪峰決定到這個土窯裡給丁焱焱要點水喝。
他還沒走到窯前,一條黑瘦的黑狗“汪汪”叫着撲了過來。它有兩尺長,身長腿長,體型呈流線型,皮毛烏黑,眼睛發紅。
凌雪峰嚇了一跳,就吼了一聲,猛一跺腳,黑狗後退了兩步,仍是狂吠。他趕緊蹲下,撿了一塊石頭,高高舉了起來。
黑狗看見他高舉的石頭,又往後退了幾步,躲到一棵柳樹後面叫。
趁此機會,凌雪峰又在地上撿了好幾塊石頭,都用衣服兜着。
這黑狗也通人性,見他撿的石頭多,就只在樹後躲着,既不再吠,也不敢逃。
凌雪峰往前追了幾步,黑狗又退回窯前,它的吠聲更大了。
這時候土窯的門簾掀開了。
一個身材苗條、穿着乾淨的中年婦女掀起門簾,往這邊看。
她梳着齊耳短髮,大概四十來歲,和善而疲憊。
她看見了凌雪峰。
“你找誰呢?”她問。
凌雪峰微笑着說:“大嫂,我們是來石崗村找人的,走渴了,能不能借點水?”
女人轉身回去,過了一分鐘,又端了一銅瓢水過來。
凌雪峰看看銅瓢,不好意思地搖搖頭:“大嫂,有沒有開水?我愛人脖子疼,不能喝涼水。”說着,他扭頭看了看丁焱焱。
丁焱焱也已經來到窯門前。
女人明白了他的意思,就說了聲:“等一等。”就又轉身進窯。
凌雪峰看見窯頂上冒起一股白煙。
過了一會兒,女人一端着一銅瓢剛燒開的水出來。
凌雪峰把銅瓢接過來,小心翼翼端到丁焱焱跟前。
丁焱焱看了看銅瓢,有些狐疑地皺了下眉。因爲她從小在省城生活,從來沒有見過銅瓢,更沒有見過用銅瓢喝水的。
但她必須在這窮山裡喝這一瓢惡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