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子掏出一個金屬物件。輕輕一按,亮晃晃的刀刃彈了出來,在昏暗的燈光下泛着冰冷的光芒。那是一把跳刀,又名彈簧刀。大器嚇了一跳,本能地往後一閃。
情況萬分危急,大器真後悔今天沒帶自己的刀子出來。眼看就要吃虧,但他抓住姑娘的那隻手並未放開。他一面退着,一面掏出事先爲套大漢脖子準備好的繩套。本來想單手拿着繩子與那兩名男子搏鬥,很快發現這是徒勞的。
他猛地把繩子套在姑娘脖子上:“不要過來,你過來我就勒……”似乎發覺不妥,他把“死她”兩個字嚥了回去。
男子眼睛滴流轉着,扭過身去看有沒有人。冒充警察營救姑娘的計策被大器識破,讓他慌亂。突然他發現他的另一個同伴,不知何時已經溜了。
“小兔崽子,鬆手!”男子聲音低沉沙啞:“不然老子現在就送你上西天!”
“把呼機還我!”大器一面說,一面拽着姑娘向後閃避,眼睛裡全是倔強。他語氣冰冷,就像是被冰水泡過一樣,凍得人發寒。
“放手!”男子怒不可遏地吼着,尾音還破了音:“我不想和你說第二遍!”
大器輕輕勾起嘴角,一絲冷笑在臉上浮現,轉瞬即逝:“你已經說了第二遍了——把呼機還我!”
“撒手!”男子揮舞着跳刀,他眉心緊鎖,額角青筋突突地跳着。
大器乾脆不再說話,而是往緊拉了下繩套,姑娘的臉由白變紅,口中不斷尖叫。大器的心臟撲通撲通直跳,幾乎要跳出胸腔。前些天面對中學裡那些魑魅魍魎時,他也沒有這麼緊張過。他拉緊繩套,只是爲了逼退小偷、要回呼機。
“呼機還我,我放她走!”大器一咬牙,又喊了一聲。
男子猶豫了一下,又向大器逼近一步。
大器神色陡然一緊。
緊張的心跳與急促的呼吸,忽然異常清晰,大器分不清那是自己的,還是男子的。
男子拿刀的手在抖。他也不想鬧出人命,只是嚇唬一下這小王八羔子,但沒想到面前這身板單薄的少年竟然這麼倔強。他看了看大器,又扭臉觀察了下週圍,然後氣急敗壞地把刀刃收了回去,塞回褲兜。
見此情況,大器微微一笑,鬆了下拽着繩子的手,繩子無聲落地,與此同時,他抓緊了姑娘的胳膊。
男子大喝一聲,撲過去抓住姑娘的另一條胳膊,兩人開始拔河。
眼看姑娘被男子拉了過去,大器急忙踹了那男子的腿肚子一下。男子捱了一腳,身子一閃,姑娘又被拉到了大器這邊。
兩人正在僵持不下,不知誰吼了一聲嗓子:“110來了!”
這一聲沉悶的呼喊,打破了僵局,圍觀的人羣裂出了一條縫,大家急急扭頭看過去,卻仍然捨不得散開。
伴隨着刺耳的警笛,一輛紅藍車燈交替閃爍的警車,匆匆開了過來。
男子咬咬牙,一跺腳,將拉着姑娘的手鬆開,飛奔到馬路跟前,騎上摩托車,一溜煙跑了。
警車猛地一剎車,門開了,三名警察下來。
一個胖,一個瘦,不胖不瘦的戴眼鏡。
“剛纔誰報的案?發生啥事了?”眼鏡警察問。
寄存處阿姨過來,熱心地替大器解釋:“這小夥子剛買的呼機丟了,他又想了個辦法,把賊抓住了,還是個女賊……”
眼鏡警察早已身手敏捷地給大器的左手戴上了手銬,但大器的右手,他怎麼也銬不住。因爲大器躲得太快了。
那名瘦警察過來幫忙,扭住大器的手,纔給他銬了個背銬。
大器的屁股上捱了一腳,疼得他悶哼一聲。
眼鏡警察皺皺眉,訓道:“這麼點年紀就敢綁架人質,反了天了!”
“她偷了我的呼機,爲什麼反要銬我?”大器怒目圓睜,十分不服氣。
“她偷沒偷,我們沒看見,”眼睛警察頓了頓,拿腔拿調道,“我們只看見你綁架了她!”
被從繩套中解放出來的姑娘坐在地上直喘粗氣,眼鏡警察問她:“你沒事吧?”
姑娘臉紅紅的,眼圈也紅紅的,她摸着被繩子勒得有些發紅的脖子,又揉了揉眼睛:“沒事,我想喝水。”
“給。”阿姨遞來一瓶礦泉水。
姑娘喝了幾口,把礦泉水往地上一放,捂着臉就開始坐在地上無聲地哭。
阿姨摸摸她腦袋,嘆了口氣:“看你白白淨淨的,也不像是賊呀……那兩個男的是你什麼人?”
“嗚……”姑娘哭出了聲。
“是你爸爸,還是地痞流氓?”阿姨說:“你說真話,警察叔叔會爲你作主的……”
警察們把把阿姨推開:“都散了吧,沒你們的事!”
大器戴着背銬被推上了警車,姑娘被扯着胳膊推上了警車。
姑娘坐左,大器坐右,眼鏡警察看着他們倆,不由笑道:“還挺配,金童玉女嘛,可惜……”
大器看着姑娘,用力“呸” 了一聲。
眼鏡警察虎起了臉:“我說錯啥了?你看我多幽默啊。”
姑娘也一點不爲眼鏡警察的幽默所動,仍然在哭,此時秀氣的眼睛腫成了桃子。
大器用腳踢了姑娘一下:“臭賊,把呼機還我!”
“自己的東西不看好,還綁架姑娘,差點把人質勒死!”眼鏡警察又訓大器。
大器一臉陰鷙:“自己的賊不看好,還綁架受害者,差點把人質氣死!”
眼鏡警察一愣,隨即聽懂大器的是在挖苦他,也笑了。
“賊娃子,嘴頭子倒很厲害。”
“我不是賊,她纔是賊!爲什麼不銬她?”大器氣得渾身打哆嗦。
眼鏡警察無可奈何地一攤手:“我們也沒放了她呀。”
大器不再理他,他閉上了那張尊貴的嘴巴,一直到了派出所門口,他還是像個河蚌一樣,把薄脣抿成了一條線,一言不發。
大器和姑娘被帶到一個大辦公室裡。
大辦公室的暖氣片上已經銬着兩個人了,一個歪瓜裂棗,賊眉鼠眼的,不像是被娘生出來的,倒像是被娘拉出來的,大哥長大哥短地向警察要煙抽;另一個卻白白淨淨,可以用儒雅,不,用嫵媚來形容。
只在辦公室裡坐了一小會,眼鏡警察就帶着大器出來,進到另一個小辦公室;與此同時,姑娘被瘦警察帶到隔壁辦公室。
眼鏡警察拿着一疊筆錄紙,給自己倒上一杯冰水,語氣冰冷地問:“叫什麼名字?”
“車寶寧,汽車的車,寶貝的寶,寧靜的靜。”大器不卑不亢。
“很怪的姓,念車(ju)還是念車(che)?”眼鏡警察問。
“車(che),只有下棋的時候才念車(ju)。”大器翻了個白眼,心說,這人是不是沒文化啊。
“說說今天的案件吧。”眼鏡警察點着頭,開始提問下一個問題。
大器把事情的前因後果一五一十地講了,眼鏡警察都一一記錄下來,最後又叫大器按了紅手印,這纔給他開了手銬。
“呼機丟了,急於找回來,心情可以理解,不過呢,你拿繩子勒那姑娘的脖子,問題性質就變了……”
大器的心開始緊縮,難道要把我當綁架犯判刑不成?
“年紀輕輕的,以後可不能再這麼……”眼鏡警察拍拍大器的肩膀。
大器又被帶回剛纔的大辦公室,不大功夫,姑娘也被瘦警察從隔壁房間帶了回來。
眼鏡警察把剛纔那個裝滿廢紙的包推給大器:“小子,你的‘兩萬塊錢’還給你。”
大器接過包:“謝謝啦,但我的呼機……”
“她不交待同夥,我們也找不到啊。過兩天吧,等有消息了你再來拿。”眼鏡警察嘆口氣:“這年頭丟的東西多了,不可能都找回來,小偷滿地跑……”說着看了看那個賊眉鼠眼的男子一樣。
賊眉鼠眼的男子嘴角撇了撇,抗議道:“您看我幹啥?看我可不能免費,發個煙抽抽唄。”
那個白臉也吧噠了下嘴。
“我發給你兩個大嘴巴子!”眼鏡警察一瞪眼。
賊眉鼠眼笑着抗議:“警察叔叔別罵人呀,不給煙,給個菸屁股抽抽,也解解饞唄。”
眼鏡警察從桌上拿起煙盒,抽出一根塞到了他嘴裡,又給點上火。
白臉眼饞得直嚥唾沫。
“這才叫……視死如歸,不,賓至如歸嘛。”賊眉鼠眼狠狠地吸了一大口,本來就不大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線。
眼鏡警察又是一瞪眼:“少廢話,不抽扔掉。”
賊眉鼠眼滑稽地說了聲:“Yes Ser,遵命! ”然後又開始入迷地吸菸,抽了幾口,又開始跟姑娘搭話:“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快把同夥說出來,把呼機給人家帥哥還回來,說不上警察叔叔還能給你寬大處理,要不然……”
白臉眼饞得又咽了兩口唾沫。
“停,又是抓人又是審訊的,你當你是誰呀?”眼鏡警察又衝賊眉鼠眼一瞪眼,賊眉鼠眼閉嘴了。
眼鏡警察把臉轉向姑娘,語氣比面對大器時溫和許多,簡直讓大器懷疑誰纔是真正的犯人:“你爸爸不要你了,才捨車保帥,快點實話實說吧……”
已經平靜半天的姑娘又哭了,清秀的臉被淚水打溼了:“叔叔求您了,放我回家……”
哭聲悲悲慼慼,聽得大器都有點心軟。
“說出同夥,交出呼機,馬上放你回家……”警察遞了卷衛生紙給她。
姑娘接過紙來在眼睛上擦了擦,又一個勁地哭。
正在這時,一個只有五六歲的男孩一手拿着兩塊錢,一手拿着個塑料袋進來,交給警察。
警察面帶狐疑地打量面前這個渾身髒兮兮小叫花子一樣的小鬼,問:“你來幹什麼?”
“一個阿姨讓我送來的。”男孩聲音含混不清,把塑料袋往桌子上一放,說完就趕緊跑了。
眼鏡警察攏過塑料袋打開,那裡面只有一個黑色的呼機。他拿着呼機到了大器身邊。
“我的呼機!”大器撲過去一把奪在手裡,長出一口氣,然後一個淡淡的笑容在嘴角綻放開。
姑娘破啼爲笑:“東西已經還給他了,可以放我回家了嗎?”
警察面露難色,找了個椅子坐下,翹着二郎腿,輕輕搖了搖頭。那姑娘低下頭,拿發旋對着他。
這時進來一個幹部模樣的中年警察,他是所長。
“這些熊娃娃,一天不好好上學,盡給人找事情。抓吧,抓不完,還沒處關;放吧,放了又出去偷……真……”
姑娘頓時大驚,站起身,撲通一聲,膝蓋重重地砸在了地上,磕得她險些叫出聲來,她嘴脣失了血色,輕輕地顫動着:“叔叔請您開恩,放了我吧,我奶奶還在醫院病着,等着我伺候呢……”
“這麼弱智的故事也想騙我們?”所長不信:“起來起來!”
姑娘淚眼婆娑,眼前事物都被眼淚虛化得模糊了,只有眼前的所長是清晰的。她緊緊抱住幹部的腿,聲音顫抖着,斷斷續續,幾乎聽不真切:“我講的句句是真,如果有假,任打任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