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紅坐下,邊吃涼皮,邊和小戎聊天。還沒說三句話,呼機又急促地響了起來。大紅借用麪館的電話,給傳呼臺打了電話,知道是大業打的傳呼。
尋呼小姐輕柔的聲音說:“蕭先生留言:家中出了大事,在縣醫院等我!”
大紅臉色頓時一變,心裡咯噔一聲,這個家太不給她省心了,不是這個事,就是那個事,今天又是誰出了事呢?
她臉色陰沉回到飯桌跟前,小戎見了,盯着她看了幾秒,才關切地問:“發生啥事了?”
大紅看看他,把嘴抿成了一條線,有些欲言又止:“我弟弟出事了……”
“什麼事?”小戎說完頓了頓:“我能幫上忙嗎?”
大紅有些蒼白的微笑像是費盡力氣才擠出來的:“我自己解決吧。”
說畢,就辭別小戎,頭也不回地從麪館出來。
小戎看着大紅,愣了兩三秒,這才放下筷子,結了賬,飛快地追了出來。
他一直騎着自己的摩托車,遠遠跟着大紅的三輪車,來到縣醫院門口。大紅把車停好,他也把車停好。
大紅看看小戎,又笑笑,也不說到底發生了什麼,悶悶地低着頭,一聲不吭地看着自己的腳尖。
小戎有些急了,但看見大紅臉色,忙不迭把已經跑到嘴邊的問題嚥了回去,站在距離大紅兩三米的地方看着她。
午後的太陽有些烤人,火辣辣地灑在兩人身上。
直到大業坐的紅色出租車過來,他才啓動摩托向家駛去。
出租車一停,大業就夾着根菸吊兒郎當下來,然後又把爺爺攙扶下來。半天不見,爺爺的白髮增多了不少,眼神也黯淡無光。
大紅哽咽了一下,心裡一陣酸楚。
“爺爺,你怎麼也來了?”大紅迎了上去。
蕭卓倫動了動嘴,還沒顧上開口,大業已經把話頭搶了過去:“大器這個二溜子又闖禍了!”
大紅急切地看着大業:“到底怎麼回事?”
“這個二流子喝醉了酒,偷偷摸摸進了學校廣播室,不知咋就犯了病,躺在地上,口吐白沫……”大業嘴角抽搐幾下,隨後把白眼翻了翻。
爺爺責備大業道:“那都是別人說的,你可別跟着嚼舌頭,人呀,胳膊肘子不能往外拐。”
“哼,那強姦的事情總是他自己乾的吧?這個二流子,自己幹了缺德事,還跑到學校廣播室,在大廣播上喊,說是蕭學洪乾的,一傳十,十傳百的就……”大業頓了頓,把話嚥了回去,神情微妙地看着大紅和蕭卓倫。
大紅皺眉道:“先別說了,大器人呢?”
“我長話短說,大器犯了精神病嘛,還跑到廣播上亂喊……”大業一挑眉,輕輕笑笑:“結果黃東也在廣播上喊,是大器犯了精神病,現在,這個二流子犯病的事情,全村人都知道了……”
大紅臉色沉了沉:“大器現在人呢?”
大業撓撓頭:“劉松林和黃東把大器抓住,要送去看病,爺爺就讓我趕緊帶他來找你……”
大紅感覺眼前一黑,感覺天都要塌了。
本來以爲自己順利討回住院費,大器的冤案就告一段落了,重新找一所學校,大器仍然是好學生,將來順利考上大學。誰能料到她才離家幾個小時,一切就又發生了驚天逆轉。
她緩了緩,看着面沉似水的蕭卓倫,低聲問:“他們是送大器到縣醫院嗎?”
“肯定是。”大業不假思索道。
大紅一語不發,拔腿就進醫院。
祖孫三人趕緊上了醫院的樓,四處打聽,掛號處、精神科都表示,根本沒有這麼幾個人過來。
大紅很快反應過來:“醫院只有精神科,不是精神病院,估計他們不會來這,肯定把大器送省城了,我們到去省城的路上看看……”
大紅回到三輪車跟前,正要啓動,大業卻忽然叫停:“等一下哈,我呼幾個哥們一起去。”
大紅瞪了他一眼:“叫人幹啥?”
“人多力量大嘛。”大業似笑非笑地一挑眉。
大紅不理他了。
過了一會兒,她重重抹了把臉,悶聲道:“你說大器不冤枉……”
大業詭秘地一笑,無所謂似的聳聳肩:“這和冤枉不冤枉沒關係……”
說着呼了一個號碼。
等了十幾分鍾,纔有人呼大業。
大業用公用電話打回去。
“蕭大業,你們到附近了,不過……和你在一起的那個小妞誰呀?我就是說那是個母老虎。”對面那個流裡流氣的青年聲音帶着電流音,聽起來略微有些刺耳。
大業看了大紅一眼,對着電話倏地笑了:“去你媽的母老虎!你才母老虎,那是我姐!”
“啥??”對面的傢伙揚聲道,電話線根本壓不住他的震驚。
大紅這才發現這個聲音有些耳熟,不禁皺起了眉。
紅燈像是被口水嗆着了,用力咳嗽了一聲,才緩過來,有些震驚地說:“你姐啊?真是不好意思,我們中午還打了一架……所以遠遠看見,我就沒敢過去。”
“那就趕緊過來呀,”大業“噗”地一聲笑了出來:“掙錢的機會又來了。”
大紅想了半天,這才反應過來對面的傢伙居然是紅燈。
她有些蒙了,等她完全反應過來時已經是兩三秒以後了。她果斷轉身,卻被大業一把拉住了。
“……”電話對面的紅燈沉默了幾秒,然後乾笑了起來。
大業對着大紅那張耷拉着的臭臉,無聲地做了個口型:“別啊老姐。”
大紅一臉怒火,看得大業有些毛骨悚然。
掛掉電話,功夫不大,紅綠燈三人組晃晃悠悠從馬路對面一個廣告牌後面出來。大紅只看一眼就認出來了這仨人。這絕非大紅視力奇佳,而是歸功於紅綠燈三人組往大街上一杵,實在是耀眼。
大紅不忍直視地別開臉去,與一臉莫名其妙的蕭卓倫面面相覷。
遠遠地看見大紅,紅燈雙手抱拳,帶着點笑意的聲音一下子揚了起來:“大水淹了龍王廟,姐姐對不起,對不起!兄弟給你賠禮了!”
“中午一頓打過癮沒?要不要再來一次?”大紅掩飾着厭惡,骨節捏得啪啪直響。
三個二流子相互對視,幾秒後,大搖大擺地過來了,一臉的難爲情:“那事,姐姐就別提啦……”
“是這麼個事,我弟弟被幾個鄉村惡霸綁架了,要送到省城,咱們看能不能堵住他們的車。”大業抱着胳膊,斜着眼看着紅綠燈三人組。
紅燈擡眼看了看大業,語氣淡然地罵了一句:“堵住,砍死那些狗日的。”
黃燈和綠燈對視一眼,也摩拳擦掌。
他們一起上了三輪車,大紅把他們從縣城東街帶出來,在通往省城的公路上停下。
大業帶頭,紅燈、黃燈和綠燈幫忙,很快在路上鋪了一排石頭。石頭側面,只留下一米左右的窄道。每有車一輛過來,都不得不放慢速度。如遇麪包車,三個二流子都會迎了上去,讓他們打開車門,進行檢查。
但是兩個多小時過去了,也沒有發現劉松林和黃東的影子。
大家都覺得再等下去也是枉費功夫,大紅也覺得就有道理,就開着三輪車返回縣城。
到縣城時,大家身上都溼了,而雨一點停下的意思也沒有。
紅燈從車上跳下,臨走還拍着胸脯撩下一句狠話:“跑了和尚跑不了廟!姐姐你一百個放心,你弟就是我弟,有我在,那幾個潑皮無賴,誰也休想翻天!”
黃燈、綠燈和大業也和他一道跳下去。
雨越下越大,四個傢伙雙手抱頭,很快在雨幕中跑得無影無蹤。
過了一會兒,大業又一個人從雨中回來了:“姐姐,給我拿一百塊錢!辛苦那哥幾個出來一趟,我得請客,不能欠人家人情。”
大紅皺着眉頭給大業遞過一塊錢:“以後別再搞這種事!”
大業很快不見了,大紅就近找了個小賣店,拉着爺爺一起進去,要了兩個小馬紮,在裡面避雨。
夏日的暴雨像巨大的瀑布,從天而降,把一切都潑得溼漉漉的。閃電揮舞着幾把鋒利的長劍,把灰黑的天空劈開,隨即,利劍們又紛紛抽回入鞘,震耳欲聾的雷聲,又從天空中排山倒海地砸了下來。
在驚心動魄的雷聲電光中,大紅和爺爺看着門外,誰也不說話,但誰都知道對方心裡的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