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旅者



黑暗中,心跳聲有節奏的呼應着,莉亞靠着我,已經沉沉的睡去,我盯着眼前的虛無,不知多久也熟睡了。

久違的陽光刺痛着眼皮,十五天的休養,我們終於離開了避難處,空氣中依舊是夾雜着黃綠色孢子,似乎變淡了許多。我要去的第一個地方,就是安妮的房間。

推開爬滿菌絲的木門——或者已經不能叫做門了,木質結構早已被真菌啃食的精光,一碰就散落一地,房屋裡只有一塊鐵皮,正矗立在雜亂的菌叢中。

“我會沿着太陽升起的方向,一直走下去,記着,一定要來找到我哦。”這是安妮留下的話,是用刀尖在鐵皮上刻出來的,看來她早已經準備好犧牲自己,去換取我們的生機——所以她纔會那樣大聲的訓斥莉亞,好讓我們恨她,討厭她,那樣她纔可以毫無牽掛的去戰鬥。

我的傻姐姐,我默默的把這塊鐵皮帶着,走出了房間,外面的世界靜悄悄,莉亞已經把能帶上的東西都包好了,因爲我們昨晚做了一個決定:走出去。

所有的木頭,所有與碳元素有關的東西,都披着厚厚的綠衣,一簇一簇的菌落顯示着那裡曾經有過生命。碳加生物以碳基生物爲食,它們有着更強大的繁殖能力和更直接的傳播方式,所以這一次交鋒,我們的根基,失敗了。

營地的大門敞開着,現在已經不需要它的守衛了,破敗蕭條的景象讓人不住的感嘆,生命是如此的脆弱。

荒野路上視野遼闊,沒有阻擋,也沒有污濁,彷彿世界被完全的洗淨,讓一切都回到了伊始。前方的路一

起走,哪怕是鴻溝也一起邁過。

我發現了,菌落凋零的跡象。

原來匍伏着的暗綠色菌毯,開始有了收縮的痕跡,也呈現出了一片枯黃衰敗的景象。

然而碳加生物最終卻失敗了,它們沒有敗給對手,而是敗給了自己——是它們毫無節制的大快朵頤,讓小菌落無處成長,最後它們吃光了子孫後代的食物,自己也餓死了。

辛虧它們還沒來得及進化出智慧就被本能給消滅了,生物進化歷程中的一場鬧劇就此落幕,我們也可以光明正大的走在佈滿陽光的大路上,而不用擔心會被襲擊。我發現了一輛廢棄的摩托,被枯萎的菌落掩埋着,風的拂過讓它重見了天日。別忘了,我可是一名機械師,任何機器在我手中都可以變得活潑好動。接下來,只要等着地底層的細菌復甦,就可以採集到石油了,前面的路也會變得更加好走。

莉亞專心的看着我的維修,不用工具,我也能很快的拆卸再組裝,我把車頭的鐵牌拆了下來扔到了一邊,換上了那塊有着刀印的鐵片。

“我會沿着太陽升起的方向,一直走下去,記着,一定要來找到我哦。”彷彿安妮就在我的身邊,彷彿她從未離去。

“我們接下來去哪?”小莉亞說話已經像個大人一般,不再青澀,不再害羞,花季少女的甜美此時,在陽光下,才真正展露了出來。

“我們朝着太陽升起的方向前進,安妮已經在前面等着我們了。”

曾經,古老的文明國度迎來了求學者,他們是在太陽升起的方向找到了讓自己的

家園繁榮的方式,現在,我們也要追趕前人的腳步,去找到復甦的希望。

白光,我再次掙開了眼睛,看到的是柔和的頂燈,散發着瑩瑩亮的白光。

我不是已經……

年老的莉亞趴在牀前,抓着我的手,清澈的眼睛流着淚,彌留之際,我用力握住了莉亞的手,“來生再見。”

記憶依舊是那麼清晰,而現在,我卻躺在一張從未見過的材料製成的牀上,身邊是數臺正在工作的儀器,它們還有自我行走的能力,八爪魚一樣的傢伙各自頂着一臺顯示屏在跑,時不時還能碰頭交換信息。

我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直到——另一個我出現。

“不必驚訝,我跟你是一樣的,”來人微微一笑,做了一個請的姿勢,“怎樣?能站起來嗎?你現在可是年輕人啊。”這時我才注意到,我的身體恢復到了年輕時候的樣子,手臂又有了力氣,我一躍便從牀上跳了下來。

“我們到底是什麼?”並肩行走着,我終於忍不住開口問了另一個我。

“我們是記憶,主體擁有的所有的記憶,不斷的被忘記,又重新被記起。”我轉過頭來,笑着說道,“每一次回憶都能像回到那個時候一樣,親身經歷,不是很美妙嗎?”

“那麼莉亞?”

“她是真實存在過的,在主體永恆的歲月中。”

我們一同往前走着,長廊的終點,有一團溫暖的白光,那裡是終點,也是起點。

(全文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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