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寧殿,雖是將要入夜,但仍是一派喜氣洋洋的景象,畢竟皇孫誕生也算是宮中幾十年來難得的喜事了。
長寧殿是皇長子葉守的居所,他自幼癡傻,如今雖然二十有餘,卻一直無法自立。於是,這座靠近皇后坤寧宮的宮殿便一直歸葉守居住。
此刻,皇長子正坐在殿中癡癡地笑着。不過他並非爲成爲一名父親開心,而是不停地擺弄着各宮妃子送來的禮物,很快他找到一件撥浪鼓,高興地左右晃動起來。
恰此時,一臉鬱鬱寡歡的皇后從花園進來,聽到那咕咚咕咚的嘈雜聲,心中更是煩悶至極,劈手奪過葉守手中的玩物,狠狠地摔在地上。
只聽咣噹一聲,那撥浪鼓立即四分五裂。皇后面罩寒霜:“這是哪個妃子送來的東西?難道不知皇子妃要靜心修養嗎?”
長寧殿中被皇后突如其來的爆發嚇了一跳,宮女內侍立即跪倒在地,全部噤若寒蟬。正癡癡笑着的葉守也被嚇到了,他對自己的母親極爲畏懼,也不敢多言,只是咧開嘴委屈地哭泣起來。內間也傳出了嬰兒的啼哭聲,大概也是被東西摔落的聲音嚇醒了。
殿內一時充滿了緊張壓抑的氣氛,只聽內間一個略顯虛弱的聲音道:“母后,兒臣不怕煩擾的。而且怒易傷身,若是母后因兒臣傷及身體,就是兒臣的罪過了。想那送禮過來的娘娘也是無心之過,待母后明日責備兩句便是了——”
皇后也意識到自己失態了,嘆了一口氣,緩聲道:“都起來吧!皇兒,你且自己到花園去玩吧。”
“是……母后,”葉守怯懦地應了一聲,便畏畏縮縮地往花園走去,幾名內侍連忙跟上照應。
皇后看着懦弱癡傻的兒子,輕嘆一聲,又移步到了內間。只聽小小的嬰孩只哭泣了兩聲,便被照看的嬤嬤再次哄睡了。皇后輕輕撫摸了一下小小的襁褓中的嬰兒,內心的煩悶竟消減了許多。
皇后又靠着宮牀坐下,端詳着牀上休養的女子,見她姿容嬌美,端莊得宜,更難得的是心思聰慧,的確不愧是出生西南名門的大家閨秀,皇后甚至依稀看到自己年輕時候的影子。唉,若是葉守能有她一半聰慧就好了,那就不用自己如此操心了!還好,小皇孫終於再次帶來了希望。
“母后,兒臣不能爲母后分憂,實在愧疚……”
皇后輕握着女子微涼的手,微笑道:“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生分。只是葉守太不成器,委屈了玉兒你啊!”
“母后言重了,夫君他心思純真,待人和善,兒臣倒是喜歡的緊呢!”
“唉,他這模樣,心思純真又算什麼好事呢!幸好有玉兒你在,我倒也能放心不少。不過,你入宮時日尚淺,有些事情考慮終究不能周全。須知這宮中掌度也不能一味和善仁慈,否則只會讓下人們覺得你軟弱可欺——”皇后說了兩句,忽然擺擺手道:“算了,今日大喜之日,不說這些煩心事情了——”
“母后,你究竟因何煩悶,不如說出來,讓兒臣爲你解憂…...”
皇后面色黯然,忽然長嘆一聲道:“你難道沒有發現……陛下到現在都沒有來過嗎?”
“母后原來是爲此傷心,也許……陛下正忙於朝政呢?”
“朝政?”皇后苦澀一笑,“我已遣人問了,今日早朝,陛下他便知道玉兒你誕下皇孫之事。當時他便中止了早朝,我本以爲陛下會來這裡,哪知道久候不置,才知道他去了驪宮。想必此刻被那狐媚子迷得暈頭轉向吧——”皇后說到這裡,心中便是暗恨:早知如此,便該將那賤人一殺了事!
“母后——”皇子妃見皇后面色微微猙獰,心中一驚,連忙提醒了一聲。
皇后醒悟過來,發現自己竟然險些失態了,心中更是恨極。
正想着,忽然聽殿外內侍唱道:“陛下駕到——”
陛下來了?皇后面色一喜,連忙起身向外迎去,果然見到陛下的御輦停在殿前,內侍小心地捲起簾子,皇帝正端坐其中。
皇后正要上前,卻被內侍阻下,她正要變色發怒,卻聽皇帝緩緩道:“皇后,朕聽說皇子妃爲朕誕下了一個皇孫,現在何處,抱來給朕瞧一瞧。”
“陛下,夜寒露重,嬰孩剛剛出世,只怕經受不住這寒氣,葉守皇兒和皇子妃久盼陛下,還請陛下移步殿內——”
“進殿?朕是來看皇孫的,可不是要看葉守那蠢物!”光明皇冷冷道。
皇后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皇帝雖然不喜葉守,但也卻從未如此當面羞辱過。她立即痛哭出聲,跪地悽聲道:“陛下——,你怎能如此說葉守皇兒,他終究是你的骨血啊——”
光明皇並不理皇后的哭訴,只冷冷地對着身邊的內侍吩咐道:“王千,你去將那孩子抱來讓朕瞧一瞧——”
“遵命,陛下!”內侍一躬身,便匆匆向着殿內走去,不久,便帶着一名嬤嬤走了出來,懷中正抱着襁褓。大概是感受到殿外的寒氣侵襲,襁褓中的嬰兒剛一出殿,便再次啼哭了起來。但那嬤嬤根本不敢出聲安慰,更無一人敢阻止,生怕觸怒了皇帝。只有皇后悽然流淚。
內侍從嬤嬤手中接過了嬰孩,小心翼翼地送到了御輦之中。光明皇接過嬰孩抱在手中仔細地瞧着,也不知道是因爲御輦之中頗爲暖和,還是這小小的嬰兒對光明皇感到親近,他一入光明皇的懷中,便止住了哭泣。反倒是睜着一雙黑漆漆的大眼睛盯着光明皇,也不知道究竟在看什麼。
皇后見皇帝和嬰孩投緣,也止住了哭泣,小心地觀察着光明皇的神情。
“這孩子倒是長得清秀可愛,朕很喜歡,特別是這雙眼睛頗有朕的風姿啊!”光明皇露出了笑容。
皇后聞言大喜,她不知道這是不是皇帝在暗示什麼,心中頓時生出無限的希望。誰也沒有看見,一支毒針已從皇帝的指尖伸出,下一刻,便會刺入小小嬰孩的身體。
“哇——”嬰孩忽然大聲地啼哭起來,彷彿感受到了將至的兇險一般。
這時,一個清脆中略顯疲憊的女聲傳來:“兒臣叩見陛下,願陛下福壽綿延,基業永固,威服四海。”
光明皇擡起頭,卻見一個姿容端莊,略顯虛弱的女子走出了殿外,對着自己緩緩跪拜下來。他聽對方的自稱,便知道了她的身份,此女正是手中嬰孩的母親,皇子妃,西南總督的嫡女霍玉。此時,這位年輕的母親正一臉關切地看着他手中的嬰孩,殿外寒氣很重,她擔憂之色溢於言表,卻全然不顧自己產後虛弱,根本受不得風寒。
光明皇心中感慨,皇后惺惺作態,不過是爲了她自己的權勢。但這女子卻是真正的舔犢情深啊。他指尖的毒針不知不覺偏開了少許,而他手中的嬰孩竟然也止住了啼哭,眨巴着小小的嘴巴,大大的眼睛盯着光明皇。
光明皇擡頭看了看跪地的皇子妃,又看了看手中的嬰孩,內心竟柔軟了起來,他終於撤回了毒針,擡手將孩子交到了內侍手上,淡淡道:“皇后,你有一個好兒媳,好好珍惜吧!”
話落,簾子放下,御輦竟未再做停留,徑直離去。只剩下怔怔不知所措的皇后,她不明白皇帝的意思,但看向霍玉的眼神已多了幾分提防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