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境更無猶豫,從半空緩緩降下,雙腳着地,迫使自己站穩,扶着牆壁,一步一步的走了進去。
這間屋子,最引人注目的便是擺放着兩盆紫色鬱金香,兩盆百合,正自傲然而放,顯得無比高雅。
屋中佈置,也是十分雅緻,不過無境已無心去看,反而扶着牆壁,緩緩地往牀邊靠過去。
只因爲,他隱約看到,牀幃後面,有一道綠色的倩影,明亮的眼眸,含情脈脈,正注視着自己。
那是,曾幾何時,熟悉如血肉,融入骨子裡的感覺。
他的心,忽然開始狂跳,可猛然想到了什麼,臉色一變,漸漸恢復了平靜,整個人徹底放鬆,如置身雲端。
“今後,我便可以和幽荷,星星在這鳳凰島安心度日了。這便是親人和家的感覺吧。”
他這麼想着,終於,伸出手去,往牀幃揭去。
牀幃拉開,那一刻,他立足不穩,險些摔倒。
“幽荷!”
本已平靜的他,忽然熱淚盈眶,哽咽着叫了一聲,喉頭髮堵,千言萬語全都說不出口了。
一個臉色蒼白的女子,靠着枕頭,躺在牀上,雖是一臉病容,可容貌氣質,和三年前幾乎沒有變化。
此人不是幽荷而誰?
只不過,不知她爲何病重如此。
幽荷臥在牀上,那小孩正在她懷中,一雙明亮的眼睛,一會兒看看幽荷,一會兒看看無境,彷彿對這個世界充滿了好奇。
無境忽然撲了出去,坐在她身邊,一把將幽荷和那個孩子攬入懷中,淚水不禁從泛着指印的臉頰上面滑落。
幽荷輕聲哽咽,氣息微弱,不過她的聲音依舊那麼好聽,那麼清楚:“我……我就知道,就知道你一定會回來的。”
這一刻,無限溫馨!
這一刻,彷彿永恆!
二人各訴衷腸,忽然間,無境替幽荷擦了擦眼淚,看着二人懷中的孩子,笑道:“這是咱們的女兒?”
幽荷淺淺一笑,眼中滿是溫柔之意,道:“星星乖,叫爹爹。”
無境看着那聰明可人的女兒,想起這幾日的痛苦,淚水不禁又簌簌而下,道:“原來咱們的女兒真的叫星星,她很乖,剛纔已經叫過了,她第一眼就認出我來了。”說着將脖頸中的那串項鍊拿了出來。
幽荷淺淺一笑,又朝無境的雙腿之上看去,道:“你……你剛纔扶着牆壁過來,你……你能走路了?”
無境點了點頭,笑道:“估計還沒有咱們的女兒走的好,你可得教我們父女倆。”
幽荷的臉上忽然掠過一絲黯然與不捨。
無境眉頭一皺,看到幽荷一臉病容,心中說不出的憐愛,道:“你有病,還是先歇息一下吧,我們父女倆去玩玩。”
幽荷急忙抓住無境的手,道:“不、不,你已經離開我三年來,以後再也不要離開我了,你是乞丐殘廢也好,你是王孫公子也罷,我只知道你是我的無境,你是星星的爹爹。”
無境這才感覺到幽荷對自己情深至斯,柔聲道:“好,好,我以後再也不會離開你了。三年前,也是我太自私了,沒有考慮你的感受,本以爲你會很快忘了我,重新開始,可當我發現我忘不了你的時候,才體會到你心中的痛苦。”
幽荷盈盈一笑,伸出白皙的手指,輕輕颳了一下女兒的臉龐,笑道:“星星乖,你不要再頑皮了,聽秦婆婆的話,孃親和爹爹出去幾天,很快就回來。”
無境一怔,道:“你想去什麼地方,這麼晚了。”
幽荷笑道:“我想去青陽城。”說着將秦婆婆喊了進來。
秦婆婆一見二人依偎在一起的樣子,心中倒是一動,道:“公主,您有什麼吩咐?”
幽荷道:“秦婆婆,你好好照看星星,我和無境去青陽城一趟。”
秦婆婆一怔,眼珠子轉了轉,似乎想起了什麼,忙點了點頭,神色倒是有幾分古怪。
無境也不知幽荷爲何這麼晚要去青陽城,不過看到她重病纏身,也不忍拂逆她的意思,更不忍心將自己受神龜山追殺的事情告訴她,便應了下來。
無境伸手將幽荷抱起,笑道:“你病這麼重,還不老實。”說着在幽荷白皙的臉上輕輕一吻。
幽荷蒼白的臉上泛起了淡淡的暈紅,將頭埋入無境的懷中,三年的等待,彷彿泡影,化爲虛無。
無境又看了看牀上玩弄着那串項鍊和樹星聖果的女兒,嘿嘿一笑,湊過去在她的臉上也輕輕一吻,笑道:“星星乖,爹和娘很快就回來。”懸空而起,下了閣樓。
豈料,他左找右找,都找不到比翼雙鳶,最後吹了個口哨,卻發現它們竟然躲在一樓的廚房之中偷吃。
無境和幽荷相對望了一眼,都笑了出來。
無境也久未進食,剛纔見到幽荷,激動之餘,渾不知餓,看到比翼雙鳶在吃東西,自己也湊着吃了點,順便帶了點路上吃的,讓比翼雙鳶變大,二人依偎在一起,同坐於金嘴鳶上。
可是,就在二人將要離開之際,秦婆婆又跑了出來,懷中拿着一個包裹、一件綠色大氅遞給了無境道:“包裹裡面是公主的藥,路上風大,再彆着涼了。”
無境在去拿包裹和大氅的時候,秦婆婆卻將一張紙條交在他的手中。他剛欲發問,卻見秦婆婆又跟他連使眼色,似乎再說不要讓幽荷知道,一怔之下,便將諸物收了起來,不再提及此事。
“秦婆婆,星星就有勞你了,那顆樹星聖果上面的金剛介,我加入了我的念力,要是有事的話,你儘管攻擊那層金剛介,我便能夠感應到。”說着比翼向西。
路上,無境明明看到幽荷困勁上來了,可是她卻說什麼不肯睡覺,反而依偎在自己的懷中,嘰嘰咯咯地說個不停,不過卻只提她和星星的一些有趣的事,對那些悲傷苦痛的過去,就連無境問起,也是隻字不提。
無境隱隱覺得幽荷和秦婆婆有什麼秘密,心下好奇,便悄悄將那張字條拆了開來,一看之下,臉色刷的一下白了,只感覺人生忽然間再次暗了下去。
那張字條上面寫着:“公主和她孃親一樣,都是苦命之人,在生完孩子之後,便得了這個怪病,無藥可醫,無法可醫,目前只有三天的性命,盼你能夠陪她快快樂樂的度過最後三天!”
前幾天,他雖然被整個世界的人拋起,但至少還有盼頭,還知道在天地間某個島上,有他的愛人和孩子,可是,現在,他感覺到自己的天忽然塌了下去。
整個世界,所有的一切,都離他而去。
幽荷爲了生了個孩子,卻得了這遺傳的怪病,一想到此處,他更有心一頭撞死。
曾經,他說過,幽荷和她母親的命運非常相像,同樣與人相愛,同樣不能在一起,同樣要懷着孩子住在孤島上。現在,恐怕得再加一條,同樣得了無法治癒的怪病,同樣年紀輕輕便香消玉殞。
不知不覺中,他再次淚流滿面,不過念頭一轉,已下定了決心:“反正所有人都要追殺我,我再無留戀,幽荷如果有什麼三長兩短,我也不能獨活。”想到此處,心中反而舒坦了很多。
比翼雙鳶身形變大,展翅高飛,彷彿逍遙九天之上的大鵬神鳥一般,速度着實快得匪夷所思,恐怕與童靈子相比,也是不遑多讓,直如天邊飄蕩的兩團雲彩,次日中午,已到了陸地之上。
無境熟知天極三疊圖,對神龜國大陸的地理相當熟悉,在辨明方位之後,直往西行,估計次日清晨便可到達青陽城。
途徑玉瑤城,此城的美酒馳名天下,其中也不乏佳餚美味。
比翼雙鳶餓了,發起怒來,不願繼續飛行,二人紛紛搖頭苦笑,便在玉瑤城歇息一晚,次日再趕路向西。
這段時間,無境一直裝作不知幽荷病重之事,雖然早已打定主意爲幽荷殉情,可心中畢竟還是抱有僥倖心理,私下找了幾位名醫,讓他們爲幽荷治病,可任誰看過之後,都是搖頭一嘆,連診金也不收便出門而去。
幽荷似乎已經知道無境瞭解她的病情了,言語中極盡溫柔纏綿之意,那句“世間苦命之人很多,只要咱們不消沉,也能活得精彩”不斷在無境的耳邊鼓勵着他,足見幽荷看得比無境更遠,胸襟更爲廣闊。
只不過,她畢竟捨不得無境,總是嚷着不要休息,不要睡覺,該是想利用生命中僅有的時間去陪伴心中愛人,在沒有遺憾中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