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青禾剛想給沈雨涵打電話說一聲,結果手機還沒等拿起來,桌上的內線電話響起,是樓上那位打來的,叫她上樓一趟。
趙長風來售樓部的這段時間,鮮少直接打電話叫她上去,岑青禾本能覺得不是小事兒,所以趕緊起身出門。
在上樓的途中,她碰見同樣踩着高跟鞋健步如飛的章語,才知道趙長風不僅叫了她一個人。
同時叫她們兩個上去,必然是公事。
果不其然,等兩人敲門進了辦公室以後,趙長風開門見山的說道:“我剛接到上面的電話,說是三月中旬國家馬上會出臺夜城購房的新政策,將原來的本市連續四年繳納個人所得稅門檻兒,提高到連續繳納六十個月,也就是五年,前後只差一年時間,但全夜城已簽約卻沒交齊全款,還在等房產證的新房大約一萬套,二手房大概三萬套,其中盛天旗下的房產佔了百分之四十八,如果新政策出臺,我們手上將會擱置最少一萬七千套的房產,這是什麼概念?“
岑青禾當然懂,這意味着很多人的業績將會打水漂,意味着盛天將會直接損失幾十億的鉅額利潤,到嘴邊的鴨子飛了不說,那些辛辛苦苦在夜城打拼了好多年,終於交齊稅款,還在努力供着房貸的人,突然告訴他們,他們現在連買房的資格都沒有,這叫他們怎麼接受的了?
包括岑青禾的客戶裡,其中不乏三十四五歲纔買人生的第一套房,打算結婚用的。
這算是一個晴天霹靂了。
章語也是神色緊張,繃直後背問道:“趙總監,現在公司上頭是什麼意思?”
趙長風說:“大家都很不容易,無論是我們賣房的,還是買房的,如果交易做不成,我們損失的是業績,但客戶損失的是房子,是家,是他們想要在夜城立足的信念,所以於公於私,我們也得儘量趕在新政策出臺之前,跟客戶協商,讓他們儘快交齊全款,拿到房產證。”
章語眉頭輕蹙,出聲道:“可是九成的客戶就是因爲手頭沒有現金,才選擇長期供貸,讓他們在半個月內交齊全款,我怕是……”
怕是根本不可能。
趙長風說:“公司能在政策出臺之前搶先知道消息,這已經是上層領導絞盡腦汁爲大家,爲客戶謀求的最後一線生機,你們想想,有多少公司是要等到政策出臺纔開始做應對的?恐怕那時候的應對,只剩下客戶無休止的投訴和漫天的埋怨,公司開門做生意,爲的是客戶,也要爲我們自己,你們這麼長時間費心費力簽下的合同,新政策一出臺,全部清零,到時怕是你們自己心裡也不平衡。”
這本是十萬火急的大事,但因爲趙長風語氣沉穩,所以岑青禾跟章語都只是在心裡害怕,還沒有達到手足無措的地步。
盛天是一艘大船,行的又穩又快,所以大家擠破了腦袋也想要成爲船上的一份子,可是海上風浪非人定,再大再穩的船,只要風浪足夠強,也是會動搖,搞不好也會有傷亡的。
如果國家出臺新政策,下面的人,也只能見招拆招了。
趕在新政策出臺之前,現有的合同中,能敲定多少算多少,儘量減少公司,職員和客戶的損失,這是趙長風替公司向下麪人傳達的命令。
而且鑑於新政策還未公開發布,全部盛天職員只能私下裡跟客戶取得聯繫,絕對不能大張旗鼓,以免被其他公司拿去做文章。
岑青禾跟章語從趙長風辦公室出來之後,馬上召集大家去會議室開會,因爲有兩名組長,所以正位處放了兩把椅子。
關上門,章語面色嚴肅的跟大家轉達,底下人一片震驚與唏噓之聲,吳欣怡蹙眉說道:“三月中旬?再過幾天二月就過完了,這麼短的時間,讓我們跟客戶說把尾款交齊,這根本不可能,我的客戶都是跟銀行貸款二十年還有二十五年的。”
李蕙梓手中也不都是他姨夫介紹的大客戶,畢竟中層客戶纔是基礎,她面色稍帶不耐煩的道:“有錢的也不會拖到現在還遲遲不肯交齊,就是因爲沒錢,現在十幾二十天,叫他們湊出幾百萬來,賣腎嗎?關鍵賣腎也不值這麼多錢。”
“就是啊,這種話怎麼跟客戶說得出口,我腦子裡已經是客戶罵街的樣子了。”
衆人七嘴八舌,無外乎是怪這項任務,根本不可能完成。
一直沉默不語的岑青禾開了口,這也是她升任組長之後,第一次在大型場合公開講話,她說:“現在的既定事實就是如此,大家焦躁我心裡也一樣,但是焦躁改變不了政策,我們現在與其恐懼不敢面對客戶,不如恐懼一下新政策的出臺時間,到底能不能扛得到三月中旬,如果是下個禮拜呢?或者上頭一個心血來潮,明天就發佈?”
“到時全夜城幾萬已經交了首付開始供貸的客戶突然被禁止購房,你們覺得這是單純退錢就能平怒的?往大了說,我們要眼睜睜看着這些人在夜城連個立腳的地方都沒有,往小了說,在座的每個人,最少要損失六位數以上的業績,你們之中有跟我一樣,纔來公司半年多的,也有跟章組長一樣,來公司四年甚至更久的,這些客戶不是你們一朝一夕積累的,如果保不住,那就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岑青禾話音落下,偌大的會議室,百十來號人,竟然是鴉雀無聲。
此時衆人心中的感受,只能用一句話來形容,爲誰辛苦爲誰忙?
岑青禾說的沒錯,與其抱怨既定事實,不如趁着最後的時間儘可能的獲取最大價值。
“我們現在跟客戶把話說清楚,客戶當然會一時接受不了,但這不是我們盛天一家能改變的事實,更何況我們還給了大家籌錢的機會和時間,至於能不能籌到錢……這不是我們應該擔心的,我們要做的,就是趕在新政策出臺之前,儘可能的降低損失。”
岑青禾把躁動聲壓下去,章語繼續說道:“最近大家辛苦一些,跟自己的客戶把情況說清楚,記住一點,新政策還沒正式出臺,絕對不要大肆宣揚。”
“還有人有其他問題嗎?沒有的話散會,趕緊去忙。”
章語說完,衆人心思各異的站起身,岑青禾耳中傳來抱怨,“這麼多客戶,腿都要跑斷了。”
“等一下。”岑青禾忽然出聲,衆人下意識的停住,側頭向她看來。
岑青禾道:“鑑於每個人手下客戶數量不同,我提一個小建議,如果是客戶量很大,每一個私下裡見面會耽誤衆多時間,不妨聯繫一下大家,找個合適的地方,統一見面,話只說一遍,所有人一起聽,也能一起想想辦法。”
“這是個好主意啊。”
“就是,一起見面……”
心情壓抑到極致,突如其來的一個好點子,也能讓大家開心一下。
很多職員直接說:“謝謝岑組長。”
岑青禾笑着道:“大家也不用愁眉苦臉的,大環境如此,說句不中聽的話,如果我們損失一半,可能其他家就要損失九成,全軍覆沒也不稀奇,所以我們不要把這事兒當成是損失,就當是最後時間儘量抓寶,你有多少的能力,就揣多少的寶貝在兜裡。”
“我們着急,客戶更急,我們沒的是業績,他們沒的是家,我敢打賭,六成以上的客戶一定會想盡辦法趕在新政策出臺之前,籌錢辦齊手續,到時大家還算提前完成任務呢。”
蔡馨媛深吸一口氣,出聲說:“來公司第二年了,除了面試進來的時候,已經很久沒有這麼刺激過了,感覺自己跟客戶是拴在一條繩上的螞蚱,一起裝逼一起飛吧。”
呂雙也道:“沒有波瀾的工作都算不上事業,不就帶着客戶玩兒一次‘生死時速’嘛,玩兒得起。”
有人帶頭鼓勁兒,氛圍馬上就不一樣了,起初都是消極態度,如今很多人都把這次的變動當成是一次新的挑戰,做銷售這一行,風險與利益共存。
一個緊急會議開完之後,眼看着衆人紛紛拿起手機聯繫各自客戶,跟售後客服中心一樣。
蔡馨媛跟岑青禾回了辦公室,房門剛一關上,蔡馨媛就說:“集體召集客戶這麼好的點子,你也捨得拿來一起分享,不愧是岑組長。”
岑青禾火急火燎的翻箱倒櫃找客戶資料,邊找邊道:“現在是公司的集體利益,個人恩怨都得放一邊兒。”
蔡馨媛豎起大拇指,“牛逼,說你不是爲了城城升職,我都不信。”
岑青禾完全是把盛天當成‘家’一樣在愛護,趙長風口中的一萬七千多套房子,砸的她頭暈目眩,她知道盛天有很多職員,但真的預料不到,一個新政策的出臺,會爲一個公司造成這麼巨大的損失。
她沒有力挽狂瀾的本事,只希望能儘量,儘可能的幫他挽回一些,哪怕是她手上的全部客戶。
蔡馨媛看岑青禾全部心思都在工作上,跟她打了聲招呼,轉身也去忙自己的了。
岑青禾拿出厚厚的一大摞文件,這些都是她入盛天以來簽約的合同,她一個個看,然後在手機聯繫人中查找電話,記在紙上,一共找了四十幾分鍾,紙上已經列了一長條的人員名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