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勇的老婆在停屍間已有半個小時,除了起初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聲之外,後面倒是逐漸的沒了動靜,只是這份安靜比刺耳的哭聲更令人揪心,岑青禾怕她出事兒,到底是沒忍住,輕輕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她這輩子第一次進這種地方,原以爲自己會很害怕,可真到了這樣的當口,卻是沒有那麼恐懼了。人死爲大,既然悲劇已經不能避免,那麼活着的人總要堅強下去。
岑青禾看到賈勇的老婆癱坐在停屍車的中間,一隻手還緊緊握着自己老公的手,眼睛哭幹了,唯有一雙空洞的眼睛,發呆的看着某一處。
邁步走過去,岑青禾蹲下身子,拉住女人的另一隻手,紅着眼眶,輕聲道:“嫂子,地上涼,起來吧,如果賈大哥在天有靈,他希望你能好好的。”
岑青禾一句話讓女人的情緒再度崩潰,她緊緊握着賈勇毫無力氣的一隻手,擋在面前,許是咬住了脣瓣,所以哭聲嗚咽,只剩渾身控制不住的顫抖。
岑青禾知道此刻女人特別希望有一個溫暖的懷抱,哪怕只是陌生人遞過來的肩膀,只要能讓她靠一靠,讓她知道,她不是自己一個人,所以哪怕賈勇的屍體就停在面前一手處,岑青禾還是主動湊過去,抱住了女人,撫着她的後背,低聲安慰道:“嫂子,天塌了你也得扛住,你還有孩子,你要是倒下了,兩個孩子怎麼辦?”
女子本弱,爲母賊強。
想到自己的一對女兒,女人硬是咬着牙忍住了眼淚,岑青禾將她從地上攙起來,她一點兒力氣都沒有,岑青禾覺得自己彷彿正託着一具沒有靈魂的軀殼。
看到躺在冰冷車板上的賈勇,女人流着眼淚,顫抖着脣瓣,小聲嘟囔:“你安心的走,我會照顧好孩子,你不用擔心我們孃兒仨。”
她擡手想要幫賈勇把白色單子蓋好,可是牽起白單的一角,卻只剩哆嗦,怎麼都做不到蓋好的那一步。
岑青禾看着心裡難過,伸手替她把白單蓋上。分明是已死之人,大家心裡都再清楚不過,可當白單再次蓋上的瞬間,彷彿是又一次的生離死別,重新上演,女人情緒幾度失控,幸好岑青禾從旁安撫。
盛天的動作也很快,一邊派人與各家媒體斡旋,一邊派專人來跟傷者和傷者家屬溝通,其中着重要調和的,當屬賈勇的老婆。
岑青禾扶着女人從停屍間出來的時候,盛天的一男一女兩名負責人已經在門口等候,其中男人主動上前,語氣溫和且真誠,“賈太太,對於您老公的事情,我們深感抱歉,也請您節哀順變,您放心,我們公司一定會給您一個滿意的答覆。”
一看他的穿着打扮,大家也不難猜出,這是專門來商量賠償的。
賈勇老婆情緒特別低落,顯然是無心在這個節骨眼上談錢,她甚至沒有看男人一眼,邁步就要走。
男人張口欲說什麼,結果被岑青禾的一個眼神給打住,男人不認得岑青禾,但看她穿的是職業裝,與周圍人並不是一夥的,卻不遭衆人的排擠,一時間也沒再說話。
岑青禾帶女人離開醫院,就在附近酒店開了一間房,進門之後,岑青禾扶着她的手臂,邊走邊說:“嫂子,你大老遠從豫南趕過來也累了,什麼都別想,先躺下休息一會兒。”
女人行屍走肉般坐在了牀邊,慢半拍才擡眼看向面前的岑青禾,聲音沙啞的問:“謝謝了,讓你陪着我這麼久,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岑青禾,嫂子你叫我青禾就行。”
岑青禾知道女人現在不可能睡得着,索性坐在牀邊,等着對方主動開口。
果然,女人眼淚涌上來,哭着說:“青禾妹子,你說我的命怎麼就這麼苦啊,怎麼什麼事兒都能落到我們頭上呢?”
岑青禾拉着她的手,輕聲回道:“嫂子,我知道這時候無論我說什麼,都沒辦法減少你心裡的痛苦,但是話說白了,天災人禍,落在誰頭上,只能算誰倒黴,還能怎麼辦呢?”
女人坐在牀邊哭,岑青禾也紅着眼眶道:“嫂子,賈大哥在這個工程上出事兒,我心裡特別難過,因爲這個工程當初是經我的手才決定要建的,從早上知道這個事兒開始,一直到現在,我都在後悔自責,假如當初我沒有跟對方談成這筆合作,這個展覽館不建,是不是賈大哥也就不會出事兒?現在也就不用讓你一個人這麼傷心難過?”
岑青禾一邊說一邊掉眼淚,豆大的淚珠子掉在褲子上,很快就暈成了一團水溼的痕跡。
女人聞言不由得側頭朝岑青禾看來,略顯迷茫的問:“你是……”
岑青禾吸了下鼻子,如實回道:“我是盛天售樓部的銷售,賈大哥現在負責的工程,是經我手賣出去的。”
這一瞬間女人心底百轉千回,似是有剎那間的恨,只不過這恨根本就沒有十足的依舊,所以很快她便別開視線,雙目無焦的說道:“不怪你,你只是賣房的,我聽說我們家老賈是從承重樑上掉下來出的事兒,工地上的人都說,是建築有問題。”
岑青禾知道這種消息自然是瞞不過她,目前到底是不是建築出了問題,誰也沒有個確切的準信兒,爲今之計,岑青禾很想知道賈勇老婆對整件事的後續有何打算。
心裡思忖着,岑青禾小心翼翼的開口說道:“嫂子,您放心,賈大哥是在工作期間出的事兒,所以無論如何盛天都不會不管,更何況家裡還有兩個孩子。”
女人聞言再度落淚,岑青禾趕緊從包裡拿了紙巾遞給她。
“嫂子,你在夜城有什麼親戚嗎?”
女人搖了搖頭,“他工程隊裡有幾個不錯的朋友,我只是聽說過名字,見面都對不上人。”
岑青禾說:“嫂子,你要是信得過我,你就拿我當個朋友,有什麼事兒你跟我說,我替你去辦。”
女人在夜城舉目無親,加之六神無主,突然出現一個像岑青禾這樣的人在身邊,她除了依靠還能有什麼其他辦法?
岑青禾承認她有私心,她想盡量穩定住此次事故最關鍵人物的家屬,避免事情鬧大,但是另一方面,她一定會毫無保留地替賈勇家裡爭取到最大限度的利益,並且這件事兒她做得到,也只有她才能幫到最多,雖然她此時沒辦法跟女人一一解釋。
女人從豫南趕到夜城,一路上哭了太多,包括剛剛在停屍間裡面,即便是至親的人,眼淚也會有短暫流乾的時刻,如今她冷靜下來,主動對岑青禾問道:“妹子,你說我現在該怎麼辦?”
岑青禾出聲回道:“嫂子,不瞞你說,我跟你都一樣,目前爲止聽到的消息,都是說賈大哥從承重樑上掉下來,所以才導致這樣的結果,但具體是怎麼回事兒,調查結果還沒下來之前,都不好說。”
“但我之前也說過,賈大哥算是工傷,所以無論如何盛天都會對家屬進行賠償,這點你大可放心。”
女人問:“如果我家老賈是因爲盛天的建築不合格纔出的事兒,是不是還需要打官司?”
岑青禾道:“剛纔我們在醫院見到的那兩個人,其中男的還跟你說話了,他們就是盛天派來負責跟你談賠償的,如果你們兩方商量之後,都同意某個賠償金額,那就不需要打官司了,打官司是盛天給你的賠償金,你在不滿意的情況下,可以提起訴訟,或者你提的賠償金超過盛天給的,盛天也會主動要求走法律程序。”
岑青禾在說話的時候一直有留心女人的面部表情,此刻見她明顯的打怵,岑青禾趕緊補了一句:“嫂子,你心裡是怎麼想的?你想打官司嗎?”
女人垂着視線,無奈回道:“如果打官司能讓老賈活過來,那我砸鍋賣鐵也得打,但是現在……”
岑青禾聽懂了,對方是認命了,也向現實低頭了。
岑青禾做不到昧着良心讓對方心事寧人,但如果對方自己選擇了一條路,那她會盡自己最大的能力去幫忙。
“嫂子,你先躺一會兒吧,睡不着也逼自己休息一下,往後的事情還有很多,我幫你去跟公司問一下,讓他們儘快擬定一份賠償協議,到時候你直接跟公司的人商量。還有,賈大哥那邊,我不大懂豫南的規矩,是要回老家,還是直接在夜城這裡辦後事,無論怎麼樣,有需要我的地方,你隨時給我打電話。”
女人看着岑青禾,由衷的說了句:“妹子,真的太謝謝你了,給你添麻煩了。”
岑青禾微笑中帶着苦澀,“我希望能爲賈大哥做一點事兒。”
安頓好這邊,岑青禾暫時離開酒店,她給商紹城打了個電話,把這頭的事情交代了一遍,然後說:“紹城,公司不缺錢,能多賠就儘量多賠一點兒吧,我們能爲他們做的也就只剩下錢的彌補了。”
商紹城感受到她的沉重心情,他出聲回道:“放心,一定讓他們母女三人下半輩子衣食無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