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六日。清晨。七點。
中環路中心地帶。
作爲華新市最繁榮的地段之一,在往日即便是清晨七點,也有大量的市民與上班族趕車。今日依舊如此,甚至比往日的堵車情況更爲嚴重。放在平時,早有不少性子急躁的上班族滿腹牢騷不停擡起手腕看時間。
但今天並沒出現發牢騷的現象,透過公車玻璃窗,那一張張因睡眠不足而臉色萎靡的白領們十分好奇地望向旁邊那一條足有數百米的車隊。
一溜煙的黑色轎車,長達數百米的車隊,每輛車內,皆是一名身着黑西裝,佩戴黑墨鏡的年輕男子。臉色凝重而平靜,看不出任何表情。
除此之外,將近有一大半車的車頭,皆是固定有一塊雕刻着字體的小型牌匾。
近視眼看不清,視力不錯的人們卻能清楚地看見上面刻着的字跡。
這些牌匾皆是在悼念逝去三年的人,通過牌匾上的內容,人們看見的敏感字眼有‘小刀會’‘兄弟’‘一路走好’。華新市本地人大多都聽過小刀會這個在三年前紅極一時的堂口,自然是清楚無比的。而南下打工的白領們卻並不清楚。
“小刀會不是三年前就玩完了嗎?怎麼現在又忽然冒出來了?”一名中年男子推了推眼睛,十分好奇地問道。
他前排的乘客轉過頭,也是一臉疑惑地說道:“我一個表弟跟這幫人一個類型,都是道上混的。前幾天跟他喝酒,他說本市的地下勢力可能會出現新的變動。據說是華新市來了一個相當厲害的人物。”
“我知道的可要比你們多。”另一個耳朵上打滿耳釘,胳膊上滿是紋身的黃髮青年叼着菸捲,噴出一口刺鼻的煙霧道。“如果你們有人住紫金路附近,應該聽說過刀疤哥吧?”
“你說的是紫金路的那個扛把子吧?”中年男子好奇問道。
“紫金路難道還有兩個扛把子麼?”黃毛青年冷笑一聲,旋即又是面露崇拜道。“除了本行就是外行,你們不知道我可清楚的很,刀疤哥在前段時間把控制附近一大片地區娛樂場所的大哥金元拉下位,成了這片地區的大哥!”
中年男子前排的大約三十歲的白領迷惑道:“這和眼前的狀況有什麼關係嗎?”
“你們也許知道刀疤哥是紫金路的扛把子,卻不知道——”黃毛青年似乎是有些忌憚,壓低聲音道。“刀疤哥三年前是在小刀會打雜的,當年小刀會傾塌,他才重新插旗,慢慢在紫金路上位。”
“也就是說,這次如此盛大的追悼會,是紫金路的刀疤哥一手策劃的?”中年男子驚歎不已。
“表面上可以這麼理解,可實際上,刀疤哥的背後還有一個神秘的人物,這次刀疤哥能搞出這麼大的陣仗,卻沒引起各方媒體和有關部門的遏制,你們覺得正常麼?”黃毛青年的聲音越來越輕微,像是很擔心所說的這些內幕會被有心人聽見。可偏偏,他又忍不住賣弄的衝動。
不說吧,憋的慌。透漏的太多,又怕招惹麻煩。
“站在刀疤背後的神秘人物?”附近的乘客皆是一臉好奇,可對這幫打工族而言,道上的大哥是他們無法接觸到的。這年頭,能在道上混成大哥,絕對不是單單靠狠就成的。照樣要有關係,有人脈,有手腕。
缺少任何一樣,都難以混出頭。
“你應該也是道上混的吧?出了這麼大的事兒,你還坐在這兒跟我們聊天,不去看看熱鬧?”中年男子詢問這名跟自家兒子差不多大的小青年。
“我的確是道上混的。”黃毛青年一點兒也不介意被人揭穿身份,旋即有些靦腆地說道。“這列車隊會前往南門的墓區,要是打的過去,得花費一百多。我轉幾趟公交車就可以了。”
“按道理來說,雖然沒混出頭想發財很難,但也不至於連一百多塊的車資都拿不出來吧?”中年男子渾然不覺這番話字字誅心。
“最近這片地區的場子幾家歡喜幾家愁,我當初屬於金元派系,自從金元倒臺後,我已經快一個月沒收入了。這次的費用還是找我表姐借的。”黃毛青年一臉憧憬地說道。“我聽說在墓區可以瞧見那個站在刀疤哥背後的神秘人物,就是不知道這位神秘人物會不會封場,如果封場,我還得花錢買個質量好點的望遠鏡。”
“——”
————
也許是爲了陪襯今日凝重壓抑的氣氛,天空烏雲陣陣,彷彿瓢潑大雨隨時會落下來。
刀疤穿上一套顏色昏暗的西裝,配齊耳麥與通訊工具,在四名西裝男子的簇擁下步入房間。
這間房從凌晨三點開始,便不斷有人進來。年紀不等,有大有小,最大的超過四十歲。最小的不到二十五。每個人的臉上皆是愁雲慘霧,房間內充斥着刺鼻的煙霧,卻沒人將窗簾拉開,窗戶拉開。只是低着頭,默默不語地抽菸。
他們相互都認識,可以說在這個世界上,屋子裡的這幫人,是他們一生的兄弟。但三年不見,他們並沒立馬上前寒暄。
他們沒這個心情,也沒這個情緒!
刀疤推開房門,剛一走進來,便是向這幫穿着打扮並不出彩的男子深深鞠躬!
他身邊四名西裝男見狀,也是跟着鞠躬。雖然他們暫時還沒搞清楚老大爲什麼做出這樣的動作。但老大都鞠躬了,做小弟的自然要隨着鞠躬。
“各位大哥,刀疤等了三年,纔等到給你們打電話的機會。”刀疤努力讓自己保持冷靜,可聲音甫一發出來,便能感覺到一絲顫抖。
“你比我們勇敢,比我們更有決心。”瘋子噴出一口濃煙,聲音落魄道。“這幾年,我一直在汽配店當苦力,從沒想過會有今天的到來,也不敢想。”
“刀疤,不管如何,是你給了我重生的機會。我要對你說一聲——”老姚扔下手中的菸蒂,從椅子上站起來,彎腰,鞠躬。“謝謝。”
“謝謝。”
“謝謝。”
屋子裡二十多人,並不齊整,卻氣勢驚人地向刀疤鞠躬。
刀疤見狀,一時間慌了。心也亂了。
刀疤並不是一個落井下石,心高氣傲的傢伙,相反,他與現如今道上唯利是圖的風氣格格不入。否則,他絕不會因爲自己是從小刀會出來的,而不願成爲金元的附屬大混子。
他想往上爬,也在努力往上爬。但他由始至終,都把小刀會當成他的家,把小刀會的那幫大哥,當成他這輩子的大哥。不管他刀疤以後混到多高的位置,眼前這幫男子,都在刀疤的心中有着至高無上的地位。
三年前,當小刀會傾塌之後,刀疤並沒像這幫大哥出國的出國,隱世的隱世,而是選擇紫金路繼續拼搏,是因爲他不服輸,他不甘心。他不認爲小刀會再沒有崛起的機會,他不認爲小刀會的那幫大哥會一輩子不再露面!
他抱着這樣的一顆決心,在紫金路苦熬了三年。終於,他等來了小林哥,等來了小神哥屠夫哥的消息,終於——他看到了希望!
從小林哥露面到整垮金元,刀疤每晚睡覺嘴角都是翹起的,他很開心,他很幸福。他這輩子最開心的是在小刀會的那一年時光,最難熬的是小刀會傾塌後的那三年。現如今,小刀會殘餘的內部大哥全都坐在屋子裡,刀疤很想狠狠抽自己一巴掌,試試這是做夢呢,還是真的。
聽着大哥們一句句“謝謝”。刀疤胸口五味雜陳,說不出什麼滋味。
苦熬三年,終於看到希望,看到未來。刀疤的眼睛有些乾澀,鼻子有些不通氣,他仰起頭,努力不讓眼眶中那晶瑩的液體滑落下來。他是個五大三粗的粗狂大漢,做不出矯情的舉動,但那份感情,卻是最真實,最直接的。
努力遏制了躁動的情緒,刀疤將這次的追悼會簡略說了一遍,又被那幫大哥一人一個摟抱了一下肩膀,這才腳下軟綿綿,如夢似幻般地吩咐那四個西裝男下去安排車和衣服。
“小神哥、屠夫哥來了!”
正當刀疤與這幫大哥敘舊時,門外一個刀疤的親信興奮喊道。
此言一出,衆人皆是迅捷起身,往門口望去。
神父和屠夫是小刀會明面上的兩位老大,小刀會在創建與一些細節上的事兒,都是由他們兩人負責。而他們的戰鬥值,也是這幫成員極爲敬服的。至於忠心程度,自然是不用提的。
否則爲什麼三年前小刀會數名元老拼死也要送兩位老大離開安全離開呢?
爲名?爲利?不!爲兄弟情!
神父與屠夫一出現,那幫成員的目光齊刷刷望向兩人,眼裡流露出悵然若失與亢奮。
神父微微擺手,示意他們不要拘束,轉頭問刀疤:“小林哥什麼時候到?”
這個問題不止是神父和屠夫想知道,那幫成員也迫切想知道。小林哥在小刀會意味什麼?他是精神領袖,是小刀會龍頭,是小刀會的主心骨。哪怕他極少露面,但他的仗義,他的豪邁,他的果敢,早已留在這幫成員的心中。
神父此言一出,那幫成員也是望向了刀疤。
“我來了。”
刀疤剛欲作答,房門被推開,一身正裝的林澤緩步進入,那張輪廓分明的臉龐十分平靜,看不出絲毫的異樣。只是那雙深邃的眸子裡,卻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黯然與——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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