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八一點兒也不像道上混的。
至少他的外表和着裝不像。
一身純白色的中山服,梳理得一絲不苟的頭髮,白淨儒雅的臉上掛着淡淡的微笑。彷彿馬不停蹄奔跑着的歲月並沒在他臉龐上留下絲毫痕跡。筆挺而修長的身體更是彰顯出迷人的風采。
說他像一個浸淫文化工作多年的老學究,林澤一點兒都不會懷疑。
喬八站在門口,小刀會那幫核心成員立刻將怨毒無比的目光投過去。宛若這個人曾殺了他們全家似的。包廂內的氣氛一下子變得凝聚沉重。令人喘息困難。
林澤微微側過身,原本平靜淡然的臉上也是掠過一絲訝然之色。他沒想到喬八會來,他知道這三個地區大哥是喬八慫恿來的。但他怎麼都想不到,喬八會親臨現場。
笑了笑,林澤那雙深邃漆黑的眸子落在喬八身上,說道:“八爺,怎麼這麼有空來這兒溜達?”
“聽說幾個好友跟你聊天,我怕他們有眼不識泰山,得罪了小林哥,故而專程跑來相互介紹一下——嗯,想必你們已經有過深刻的認識了。”喬八那淡薄的目光掃了癱軟在椅子上的三人一眼,不疾不徐地說道。“只是不知道他們哪兒得罪了小林哥,需要把他們打成這樣?”
“他們用槍指着我的頭。”林澤敲了敲自己的腦殼,隨手點了一支菸,拉開一把椅子坐下,很隨性地蹺起二郎腿說道。“你應該知道我很討厭別人用槍指着我的頭。”
喬八那毫無皺紋的臉上閃現一抹迷惑,旋即也是神色如常地拉開一把椅子,坐在距離林澤大約一米的地方,笑道:“我想雙方應該是有些誤會。”
他這個舉動,讓在場的小刀會成員都有些發愣。
唯一的感慨便是,喬八不愧爲南區龍頭,的確氣魄驚人。
他來這兒,身後只跟着四名西裝男子,而小刀會則有至少二十人,還不包括林澤這麼個戰鬥值變態的傢伙。
但他宛若入無人之境,絲毫不擔心這幫人一擁而上,將他制服。小刀會的那幫核心成員想知道,這位稱霸南區三十年的梟雄級人物,到底哪兒來的底氣?難道真的不怕被自己一刀捅了麼?
不說現如今雙方關係緊張,單單是三年前的那場血戰,就足夠這幫小刀會成員不要命似地把撲上去捅死喬八。
而作爲當事人,喬八卻是從容不迫地落座林澤對面。
林澤噴出一口濃煙,換了一個更舒適的姿勢,微笑道:“是不是誤會我暫時不去評價。”他低頭,嫺熟地彈了彈菸灰,而後微微擡起頭來,一字字說道:“八爺這次親自前來,是要給他們說情?”
“我只是不希望你們爭得魚死網破,這樣對大家都沒好處。”喬八微笑道。只是不論他的表情還是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都沒有透漏出絲毫的信息。彷彿他就是一個正直的和事老,而不是背後搞鬼的幕後黑手。
這份演技,林澤頗爲佩服。
林澤很含蓄地笑了起來。目光落在腳尖上,默默不語。
喬八見他不再言語,也是不出聲,巋然不動地坐在椅子上,等候林澤的迴應。
不提兩位當事人,哪怕在一旁圍觀的刀疤,都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沫。越發對自己的能力產生懷疑。
小林哥要捧自己上位,當跟喬八一個級別的龍頭。他心裡一陣發虛。喬八是什麼人物?或許以前只是道聽途說過一些事蹟,可這次如此近距離的接觸,讓刀疤明白一點,自己不論是在氣場上,還是在心智上,都跟喬八不是一個級別的。
他甚至設想若是坐在小林哥對面的是自己,能保持喬八那份淡定從容的架勢嗎?
難。
接近五分鐘的沉默,林澤沒發出絲毫聲音,像是神遊物外似的。
林澤不出聲,喬八也十分心安理得地坐在椅子上,面色溫吞地凝視着沉默中的林澤。
終於,林澤有了反應。
他先是換了一個更舒服的姿勢,隨即便似笑非笑地望向喬八,緩緩道:“八爺,你大老遠的跑來這兒說情,我要是不給你面子,實在有些說不過去。”
喬八沒出聲,只是含笑盯着林澤。
“可是——”林澤話鋒一轉,彈了彈菸灰道。“我既然已經把他們給徹底得罪了,要是就這麼放他們回去,會不會有點放虎歸山的意思?”
說到此處,喬八的面色微微變了變,只是這一抹變化一閃即逝,他仍是面帶微笑地問道:“那小林哥你的意思是——”
砰——
林澤將腰間的小刀兇殘地刺入堅固的橡木桌,漫不經心地說道:“我給八爺個面子,你來挑,留手還是留腳。”
話音一落,包廂內那僅有的雜音也沉寂下來。頗有些落針可聞的味道。
留手還是留腳?
林澤說的是給喬八一個面子,實則狠狠抽了他一耳光。
你喬八來求情我就不去追究?
好,既然你八爺開了這個口,我自然要給你個面子。
選吧,留手還是留腳!
喬八那淡然從容的臉色終於出現一絲明顯的變化,眸子裡跳躍着星星之火,但身居高位多年,他早已鍛造出磐石般的心智,即便被林澤當面打臉,他仍是沒流露出絲毫的惱羞成怒,微微直起腰身,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默默凝視着林澤,平靜地問道:“決定了?”
“你說呢?”林澤笑了起來。笑的有些猖獗,有些霸氣。
喬八似乎放棄了搭手的想法,右手輕輕地撥動手腕上的佛珠,不再言語。
見喬八不做選擇,林澤卻是緩緩起身,向站在包廂內的幾名小刀會成員,冷漠道:“廢了他們雙手。”
那幾人聞言,熱血沸騰地向三位地區大哥行走。眸子裡跳躍着炙熱的光芒。
當着喬八的面廢了他支持的人,而他卻毫無辦法。這是多麼的暢快淋漓?多麼的快意恩仇?
咔嚓。
咔嚓。
嘶嘶——
接二連三的爆破聲響起,在場的人都知道,這三位大佬雙手盡廢,怕是再沒能力握住利器或是槍械了。失去雙手的道上大哥,就是一個廢物。
喬八硬是坐在椅子上欣賞完小刀會核心成員的廢人過程,這才面色如常地緩緩起身。
“八爺,不找幾個人把他們送回去?”林澤的聲音從背後響起。
喬八身軀一滯,旋即轉過身,令人心生寒意地說道:“他們已經成了廢人,何必在意呢?”
林澤聞言,踱步來到他的跟前,他這個舉動立刻使得喬八身後的四名西裝男緊張起來。身軀微微向前傾斜,做好稍有異常便閃電出手的準備。
“喬八,很高興我們這麼快就能見面。”林澤以只有兩人才能聽見的聲音說道。
“但這次見面,似乎並不愉快。”喬八很含蓄地笑道。
“不愉快嗎?”林澤低頭掃了一眼腳尖,旋即緩緩擡起頭,銳利的目光直視喬八。“那下次再見,你豈不是要睡不着覺?”
“也許是你呢?”喬八說道。
“嗯,世事無常,我們總是隻能盡人事聽天命。”林澤噴出一口濃煙,玩弄着指間的菸蒂,語調平緩道。“不妨一起想象下一次會面會如何?”
“我很期待這一天的到來。”喬八平靜地說道。
他說罷,緩緩轉身,往門外走去。
“喬八!”
喬八人未出門,林澤的聲音再次從後背響起。
這次沒等喬八轉身,林澤沙啞着聲音道:“追悼會那天你沒來,但天在下雨,你可知道,那是他們在哭泣!”
喬八身軀微微一滯,什麼都沒說,徑直出門。
刀疤吩咐人將那三個地區大哥送回去——這是林澤的意思。
既然沒殺,那就送回去,多少算是一個交代。送這三位大哥回去的人分別是神父、屠夫、瘋子和老姚。
在這種事兒的處理上,刀疤跟他們還有很大一段差距。林澤沒直說,但刀疤如何會不明瞭?
收拾了凌亂的包廂,刀疤坐在默默抽菸的林澤身邊,小心翼翼地問道:“小林哥,既然決定下手,也沒打算給喬八面子,爲什麼不殺?”
林澤聞言,笑着彈了彈菸灰:“刀疤,看來你有些長進了。”
刀疤微楞,不明白小林哥這話什麼意思。
“你知道既然決定了,就要下狠手。”林澤噴出一口濃煙,“但三個廢了雙手的地區大哥,還能有什麼威脅?相反,殺了他們,反而能凝聚他們小弟的決心,而現在——這三個大哥手下的人就不那麼迫切地想報仇了。”
刀疤迷惑地問道:“咱們廢了他們的老大,他們會不報仇?”
“誰願意給一個殘疾老大報仇?也許,他們的心腹會這麼想,這麼做,可大多數在他手下混飯吃的,會想爲一個殘廢報仇是否划算。給一個殘廢賣命是否有價值。”林澤輕嘆一聲。“這不是一個簡單的社會,也沒有思想簡單的人。屆時這三人手下的小弟最想做的怕是如何推他們的老大下位,火速上位。即便報仇,也只是做做表面功夫,不會真的損耗自身勢力做這種沒有意義的事兒。”
刀疤心臟輕微抽搐。小林哥的確有遠見,不殺,並不是給喬八面子,而是要讓他們內部先亂起來。
“刀疤,在道上混,要夠狠。但不要盲目的狠,也不要偏執的狠,更不能意氣用事的狠。那是匹夫之勇,不是一個能上位的人會去做的,應該做的。”林澤意味深長地說道。
刀疤微微低下頭,咀嚼小林哥這番看似簡單,實則頗有些暗示意味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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