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八手握泛黃書卷,凝神閱讀老祖宗遺留下來的寶貴文字。
四十歲那年初,他開始收斂殺心,溫養佛心。
四十歲之前,喬八評價自己金玉其外。他希望五十歲之後,可以稱得上文成武德。
四十年打磨,再算上十年厚積,喬八不確定是否能做到薄發,但他在努力。
人活着,總是要有個目標,有個奮鬥的盼頭。人若是沒有理想,和鹹魚有什麼分別?
這是多麼惡劣粗糙的一句話,卻直指本心。
最近幾年,喬八已逐漸薰陶出一顆佛心。
往年他性子粗暴張狂,帶有濃烈的梟雄氣息,彷彿在額頭上貼着兇殘的標籤。
但近些年,他學會收斂,學會溫養,學會以靜制動。不認識不瞭解他的人很容易便將他當做學識淵博的老學究。戴上金絲眼鏡,走上全國著名大學教室的講臺上,也能唬住那幫涉世未深的莘莘學子。
李斯承認喬八已薰陶出一身儒雅氣息。
但他同樣相信,喬八那溫文爾雅的外表下,隱藏的卻是一顆邪佛之心——
他不再暴戾,是因爲沒有值得他去暴戾事情。不再張狂,是因爲沒人再有讓他張狂的資格。
可在他的胸膛,卻藏着一顆嗜血的邪佛之心。
一旦他撕開經過十年打磨的儒雅面具,亮出的獠牙將會格外鋒利而猙獰。這一點,李斯深刻地相信。
“三方勢力已經準備妥當,怕是要跟刀疤那夥人死磕。”李斯詳細彙報着北區的狀況,他覺得喬八近幾年在權謀上越來越老奸巨猾和深謀遠慮。
他對三位老大的承諾,完全是一句空話。卻能讓這三位大哥跟林澤作對,最後被林澤廢掉、乃至於擊殺——
直至如今三方勢力跟刀疤完全對立,並形成聯盟抗衡。
一切的緣由,不過是喬八在與三位地區大哥的半個鐘頭談話後,展開的畫卷和給他們勾勒出的空中樓閣。
厲害嗎?
厲害。
李斯跟着喬八十多年,見證了他的拼搏,崛起,上位,再到現在的蛻變。
坦白說,有時李斯怔怔望着端坐書桌前閱讀的喬八。恍惚覺得喬八根本不是統治華新市地下世界的霸主,僅僅只是一個內外兼修的學者。一個有底蘊有氣質的老學究。
但這個念想轉瞬即逝,甚至讓李斯感到一絲害怕。
一個人究竟要經過怎樣的淬鍊和溫養,才能把自己從魔鬼僞裝成天使?
李斯不知道,他只知道喬八的境界快臻至圓滿了。
“一頭瘋狗跟一隻獠牙未露的野狼撕咬,對於結果我一點興趣也沒有。”喬八淡淡地說道,隨手將書卷翻到下一頁。
李斯微微一愣,琢磨着喬八這句話的意味。
瘋狗,大約就是三方勢力吧。失去主心骨的他們,的確就是一頭瘋狗。
獠牙未露的野狼,怕是在形容林澤吧?
除了林澤,誰還有資格成爲霸主喬八眼中的野狼?
沉凝一會,李斯輕聲詢問道:“我們要暗中操作一下嗎?這幾年您在北區佈下的棋子,也許能在這場火拼上起到煽風點火的作用。”
“先看看。”喬八隨性所欲地說道。“我不認爲一頭野狼願意跟一隻瘋狗撕咬,這不僅不是明智之舉,還會顯得十分愚蠢。”
李斯訝然,不再多言。
————
如林澤所言,經歷三天瘋狂的火拼之後,三方勢力果然有些偃旗息鼓的跡象。比之初期那如餓狼猛虎一般的報復明顯勢弱。
三天的火拼,刀疤這邊損失人手過百。其中大半被警方逮捕,小部分被砍進醫院,死亡人數倒是極低。若非刀疤最近聲威大震,不少北區小弟投入他旗下,這一次的損失足夠讓刀疤一夜回到原始社會。可儘管如今刀疤人強馬壯,三天損失這麼多人手,也是頗爲肉疼。肚子裡早把那幫瘋子的祖宗十八代都罵遍了。
損失大批人手的同時,刀疤也有不少場子被封。對他而言可謂是雙重打擊。
但終究,這場氣勢如虹的火拼在維持三天之後,已是零星之火,難以燎原。
刀疤心疼損失,三方勢力同樣心疼。那幫大混子大多都有自己的場子和人手,給老大報仇是應該的。但若是爲了包湊而在這場長久的拉鋸戰中完全被除名。他們也不願意。所以在接下來的幾天內,他們採取迂迴戰術,偶爾騷擾一下,進行一次場面較小的惡鬥,算是這場火拼的延續。也不妨礙他們繼續賺錢,積蓄資本捲土重來——
大約一週時間,不止是北區道上各方勢力翻天覆地,警方更是疲於奔命。一方面維持治安,另一方面則是頭疼於這幫殺紅眼的混子。
都瘋了嗎?
真當你們出來混是爲了義氣,爲了拉風?
拜託,一個個也都老大不小了,就不能老老實實養家餬口麼?
刀疤掐準時機,在那幫略顯疲態的大混子們偃旗息鼓,想重整旗鼓再做打算時。刀疤發出決鬥函。
這個消息瞬息間便傳遍北區,乃至於整個華新市地下世界。
決鬥函是什麼。華新市道上混的都知道。那是正大光明地火拼,一場解決大型矛盾和恩怨的生死之戰。只有積怨已深,並難以化解之時,雙方便會採取這樣的途徑來解決問題。
但在華新市數十年曆史裡,一幫採取這個途徑的幫派,到最後幾乎都是兩敗俱傷,從此在道上除名。
原因無他——這樣的惡鬥,這種性質的終極火拼,幾乎能消耗掉一個堂口的全部勢力。惡鬥之後想繼續在華新市生存,難如登天。
所以刀疤甫一發出這個信號,三方勢力便震驚了。
可是,能後退麼?
不能。
火拼是他們挑起的,現如今對方發出決鬥函,若是退縮以後也再難在華新市揚眉吐氣。甚至這場惡鬥要是贏了,往後北區將會是他們的天下。
拿全部身家搏一把前途,值得。
三方勢力在第二天便給予刀疤回覆,並表示三日之後會在黑水區與之決一死戰。
當然,決鬥的時間地點,都是極其保密的。傳信的那位小弟也在當日被遣送出境,至少三年不能回國。
所以即便大夥兒都知道雙方已進入最後的備戰狀態,卻沒人知道他們會在何時何地作戰。連圍觀的機會都尋不到。
黑水區,便是華新市最著名的三不管地帶。也是蠍子在華新市名聲鵲起的地方。因爲處於南北區交界處,經常會發生一些暴力性質的事件。上頭屢次下狠勁去肅清,但因爲多方原因,很難取得實際性成效。最近幾年黑水區治安明顯好轉,雖說小偷小摸的事兒屢禁不止,倒也沒發生大麻煩。
再者,黑水區多是荒郊野嶺,極易尋到不惹人注意的火拼地點。
林澤叼着煙,微眯眸子掃了一眼站在身前的二十餘前小刀會成員,手中握着一杯白酒,緩緩舉起,臉色平靜地說道:“這次的火拼會是一場生死之戰,也許你們這羣人當中會有很多回不來。我也不說那些不想去可以留下的侮辱人的話,我只想問你們一句:有信心回來嗎?”
“有!”老姚瘋子爲首的二十多人齊聲喝道。
“有就好。”林澤嫺熟地彈了彈菸灰,臉色沉寂地說道。“當年一百號兄弟只剩下這些人。我不想有人再提早離隊。”
二十餘人皆是眼含熱淚。他們如何能忘記當年小刀會每次有大型火拼,皆是氣勢洶涌的百號人湊在一起。那氣場,那畫面,至今無法忘懷。
而如今呢?僅剩不多的二十餘人還有一半帶傷。這幅場景,是有多麼的淒涼悲愴?
林澤端起白酒仰頭飲盡,豪邁道:“今兒便是小刀會聲威再立之日,別讓那邊的兄弟笑話咱們!”他奮力摔碎杯子。
噼裡啪啦的破碎聲響起,林澤獨自離開房間。
老姚等人卻是沒跟着出門,而是各自尋找椅子坐下,紛紛摸出腰間的小刀,極爲親暱地撫摸,輕聲耳語。
“老朋友,這一次,大約是真的要出山了。”
“夥計,這麼久沒用你,不怪我吧?”
“兄弟,以後我不會再拋棄你。我還有很多事兒要做,你肯陪我走下去嗎?”
如果沒親眼所言,誰也無法理解這幫核心成員對這把小刀的感情。
這把小刀,不僅僅是他們的戰鬥武器,更是蘊含着他們對小刀會的感情。對當年那個輝煌無比的小刀會沉重的思念——
房內,刀光熠熠,涌動着冰寒的氣息。所有小刀會成員皆是陷入一陣沉思。像是在緬懷,又像在追悼。
直至神父與屠夫起身,這幫小刀會成員方纔齊刷刷起身,將那把鋒利的小刀沒入腰間。
“小刀會是該重新站起來了。”神父扯開嘴角,簡單吐出兩個字。“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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