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懂我什麼意思嗎?
——嗯。
——真的懂嗎?
——嗯。
齊誩到最後仍舊不十分確定沈雁懂不懂他說什麼,懂不懂他話裡的意思。
沈雁背對着他,看不到表情,只是伸出手輕輕拉起他的手,邁開大步朝酒店門口走去。他恍恍惚惚跟在後面,一顆心彷彿拴在了兩個人雙手相握的地方,隨着腳步一晃,又一晃,晃得越來越快。
經過大堂的時候,前臺的服務生一直盯着他們看,酒店裡的其他客人也紛紛看過來,看他們牽在一起的手。
可他們並不在乎。
走過酒店的走廊,兩側的壁燈一個接一個在他們身旁倒退,有種暈眩感。步子也因爲醉意踉踉蹌蹌的,手卻牢牢抓緊,像一隻彷徨的小舟被纖繩拉過一片時起時伏的河面,直到進了電梯,才停下來那麼一會兒——就那一會兒,沈雁的拇指抵在他手背上緩緩打磨,他便聽到胸膛裡有種從深處傳出來的、悶悶的鼓聲,幾乎要從他的手心直接跳過對方的手心裡似的。
咚。
咚。
咚……
在電梯封閉的空間內一遍遍響着,隱晦而激烈。
十根手指不由自主緊緊纏在一塊,用渾身的力氣去壓抑這種聲音,壓抑自我。但,只不過徒然而已。
打開房間的門,沈雁先一步進去。沒有開燈,沒有語言,惟有手忽然放開了。
齊誩的眼睛一時間還沒有適應黑暗,這會兒什麼都看不見,完全依賴於聽覺。他聽到沈雁向前走了兩步,與自己的距離拉開了,似乎還伴隨一陣布料窸窸窣窣的響聲,下意識追上兩步撲了過去,一下子從後面牢牢地抱住這個人不放——似乎是以爲對方改變主意逃走了而有些慌。
“哧。”沈雁很輕地笑了笑。
其實他剛剛只是想把外套脫下來之後走過去掛到櫃子邊的掛鉤上。而現在,外套才脫到一半,雙手卻因爲被人鉗制動不了了。
他並沒有掙扎,就這麼靜靜地讓齊誩抱着,手放開衣服的鈕釦,慢慢垂下去不做任何動作。
也許因爲感覺不到對方有離開之意,齊誩的呼吸漸漸平穩下來,雙手放鬆,以一個非常依戀對方的姿勢久久抱住。當眼睛適應黑暗後,他擡起頭,只見窗外單薄的光把面前這個男人肩膀的輪廓描了出來,彷彿白鉛筆畫出來的一道實線被橡皮輕輕擦過,半虛半實,但是看上去特別讓人心動。
齊誩一面想,一面擡起手把沈雁脫到一半的外套笨拙地卸下來,扔到一旁的沙發椅上,只剩下一件貼身襯衫,他才把鼻尖埋過去,隔着衣領輕輕磨蹭這個人的頸側。
沈雁閉上眼,默默握住齊誩繞到前面來的手,氣息不由自主重了幾分。
這段時間齊誩在電視臺一直忙,回家後除了睡前能小小地耳鬢廝磨一會兒,基本上沒有更多機會親熱。現在,兩個人身處另一個城市,在一間酒店房間裡,不用想工作也不用打理家中瑣事,忽然就很想很想要——
“阿雁,”齊誩微微喘着氣,低聲道,“轉過來,我想看着你的臉。”
沈雁依言緩緩轉過身面向他。
就在那一刻,齊誩已經貼了過來,一聲不吭地剝奪了他說話的權利,有些任性,更有些強硬,但這些他都默默地包容了,連嘴脣那兒滲過來的淡淡的酒味也一同收下,溫順地迴應所有。
齊誩“看着”他——不是用眼睛去看,而是用手。用手撫上他的面龐,一寸寸地“看”那裡的每一個角落。摸了好一陣子,總覺得摸不夠,漸漸摸到沈雁的肩膀,胸膛,隔着一層薄薄的衣料摸起來甚至有點兒燙手,時不時手指刮到襯衫的鈕釦,會發出極細微的一聲響,不知道爲什麼聽起來就有種把它們扯下來的衝動。
到了怎麼摸都無法知足的地步後,齊誩低喘一口氣,輕輕把人向後推,沈雁順着他的動作退了兩步,坐到後面的雙人牀上。
齊誩邊喘邊壓過去,半邊膝蓋抵住牀沿,扳着他的一對肩膀往下一按,深深按到了被褥裡。
他俯下身,伸出手沿着沈雁前額的髮際線輕輕捋過去,把這個男人的頭按定,看着對方頭微微仰起時敞開的襯衫中間那道硬朗的喉線,下意識吞了一下口水,緩一緩那種乾渴引起的焦慮感。也不知道是不是意識形態改變了,看這個人的角度不一樣了——只覺得,咬下去的話會很可口。
“我覺得……我可能會很急色。”齊誩忽然喃喃一句。
沈雁聽到這句話先是一怔,接着笑了笑,一邊手探上他的髮鬢,耐心地慢慢撫弄了片刻。
最後纔開口迴應。
“很急嗎,明明到現在還沒下手。”
說的人語調十分平靜,和平時他們倆討論一件生活小事時候的一樣,自然又坦然。
可聽的人卻不這麼想。
只能隱隱約約看見彼此輪廓的昏暗中,齊誩急促的呼吸聲一下又一下壓抑地響着。儘管壓抑,卻有種低燒時的溫度,撲在臉上熱乎乎的。可,還是遲遲沒有動作。
沈雁不作聲,手從他鬢角那裡收回來。
“你要是,下不了手,”他說,“就換我來。”
說的時候,還有意無意地做出一個微微挺身的動作,作勢要起來壓回去。就在這一刻,肩膀忽然被身上那個人重重按回牀上。用力是真用力——即使他認真抵抗也不一定能一下子掙開。
更何況……他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抵抗。
上面的人低低喘氣,兩邊手牢牢地扣住他,或許是那一個起身的假動作起了作用,從那些濃重的喘息聲中清楚地聽出了一絲迫切。這種反應讓他忍不住笑起來,不過當對方俯下身一口咬在他喉結上面,他便不再笑了,“唔”了一下,跟着一起輕輕喘起來,有些吃力地用手攬住對方的頭,默默按向自己。
安全套,潤滑劑,這些東西在收拾行李的時候齊誩心想說不定用得上,所以帶了,當時並沒有想那麼多,更沒想過用的人會換過來。
這件事,自己從來只有理論知識,沒有實踐過。
等到真正實踐起來,才知道其實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也需要慢慢適應,也會微微疼痛,不過因爲有潤滑劑在,至少不至於弄傷對方。不過看着進入那一刻沈雁微微一蹙的眉宇,他到底還是心生內疚。
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腦子裡一片空白。
惟有低下頭吻他的眼睛,把動作放慢放輕,正如平時這個男人對待自己那樣,在剋制中緩緩挺進——至少,在自己還有理智去剋制的時候。
“嗚……”
大口大口喘氣之餘,忍不住因爲身下傳來的陌生的快.感呻.吟一聲。
他從來不認爲自己有一天會產生想在上面的念頭。然而實踐證明,面對着自己深深愛着的人,男人的本能依舊存在。
也許是第一次有這樣的感受,而且還有酒精作用作祟,身體有些不受支配,昏昏沉沉中只恍惚覺得自己處在一個進退兩難的地方,偏偏這種被逼迫着的感覺舒服極了,總抑制不住想用力。而他每次這麼做時,都能感到沈雁的背脊微微繃緊一下,莫名地叫他更加沉迷其中,無法自拔。
沈雁自始至終都很少說話。只是時不時會喃喃喚一聲他的名字,用沙啞的聲音,虛弱地叫着。
“阿誩。”
他這輩子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名字還可以這麼動聽。
當一切結束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微微麻痹了一下,有那麼一刻什麼知覺都沒有,回過意識時自己已經沉沉塌在沈雁的胸口上,喘着。
房間內的暖氣很強,以至於他的後背附上了薄薄的一層汗,半乾半溼,遠處城市高樓投過來的光都沾了過去,在他呼吸的一起一伏間可以見到那層光在來回地緩緩流淌。兩個人像用盡了畢生的力氣默默躺在一起,散發出一種潮溼的海鹽的味道——海潮退去後獨有的味道。
“你還沒……”
“沒關係。”可能因爲還不習慣,沈雁自己還沒有解放,卻只是靜靜躺在枕頭上一動不動。
齊誩本來就內疚,現在更加內疚,沒辦法就這樣讓他忍,於是一言不發地輕輕鑽到被子底下,不等對方有反應過來的空間,已經不作聲地含住了下面的東西。沈雁一怔,匆匆抽一口氣,手不由自主托住他的後腦,無奈手指使不上半分力氣,惟有苦笑着揉了揉那裡的髮絲,認命地閉起雙目。
其實本來就在狀態中,只是欠了一點點後勁。而齊誩正耐心地慢慢爲他把這種後勁拉上來。
不一會兒,齊誩聽到那個人“嗚”了一聲,還輕輕用手推他,他也沒肯放開,堅持含着,便覺得對方狠狠一顫,終於泄了出來。
齊誩不自覺垂下眼微微一笑,仍舊不作聲退了出來,拇指蹭了蹭脣角,把餘下的味道也默默嚥了下去,然後才鑽出被子,鑽回到那個人結實有力的懷抱中。
“其實在上面也挺不錯的。”他似笑非笑地說,在沈雁的鎖骨旁擡起眼睛,打量對方對這句話的反應。
沈雁只是淡淡一笑,聲音仍有些沙啞:“你喜歡就好。”
齊誩聽到他這麼說,反而低聲笑起來:“傻瓜……騙你的。在上面可辛苦了——我這個人這麼懶,以後還是你來吧。”
不過偶爾這樣一次也不錯。他暗暗想。
沈雁沒回答,忽然輕輕一側身反壓到他上面,把他抵在枕頭上密密實實地吮吻了許久,久到齊誩覺得自己有可能會由於缺氧而昏迷過去,他才放開,一邊喘一邊在咫尺之間四目相對,指腹緩緩在齊誩臉龐上描摹,忽然說了一句:“現在的我,對你已經沒有任何保留了——”
所有的過去,所有的傷疤,以及所有的他自己。
“都給你了。”他低聲道。
齊誩目不轉睛地看着他,半晌,淡淡笑着“嗯”了一聲,用一個玩笑去把自己眼睛裡那點溼潤的光遮掩過去:“我知道,我會對你負責的。”
沈雁聞言一愣,然後也笑了笑,緊緊地抱住他。
第二天的正式錄音由張呈一早帶公司的車過來接人。按照之前的約定,除了談子賢這種家住北京本地的人可以自行前往錄音棚,其他選手們都要在八點鐘前早早在酒店大堂集合,等候接送。
大夥兒對沈雁這個人的守不守時這一點想法極其一致,覺得他一定是那種提前半個小時就坐在那裡等的類型。
可當他七點五十八分纔出現在大堂時,不少人都暗暗出奇道“原來貓爸爸居然是踩點打卡的類型”。更令他們想不到的是,他們都以爲已經回去了的不問歸期也出現了,而且並不像是從外面趕過來的,反而像原本就住在這間酒店裡,和他們一樣剛剛纔下樓的。
“我這次過來除了聽聽介紹會,見見幾位老師,還有一個北京的朋友要碰面,所以乾脆在這間酒店住一晚。”
不問歸期的理由如上。
衆人聽說,議論紛紛,半信半疑,不過好在也沒有深究。
不過他和沈雁幾乎在同一時間出現,實在蹊蹺。而且他自始至終一直默默陪在沈雁身旁,還特地把沈雁領到一個座位前坐下,甚至在沈雁坐下的那一刻他還伸出手稍稍扶了一把。沈雁在昨天吃飯的時候曾經對他們說過自己“身體不適”,所以很可能現在還不怎麼舒服,坐下休息也不奇怪,奇怪的是不問歸期。
如此體貼,已經完全不能用“紳士”一詞當藉口了。
“他是你媳婦啊?即使他不舒服,怎麼就該你照顧?”轟天一炮向來對他們倆抱有小小的敵意,說話果然一開口就炸。炸彈還不小,正炸到點子上。
齊誩一愣,目光不自覺和沈雁的眼睛對上,耳根忽然就微微紅了一小片。幸虧只有一小片,不會顯眼。
齊誩還沒有開口,旁邊的幾位女選手們倒是開始笑嘻嘻地替他開脫了。
“炮叔,你少說兩句行不行。”
“就是,說什麼媳婦媳婦的,真是媳婦,也是不問歸期比較像媳婦吧——”
齊誩聽到此處輕輕咳嗽兩聲。
沈雁只是靜靜望着他,但笑不語。
齊誩今天罕見地比他還早起,在他才微微睜開眼的時候就已經下了牀,附到他耳邊低沉地道一聲“早”。如果說這只是開始,那麼後面的做法就有點太明顯了。下牀的時候小心翼翼地用手攙扶,去淋浴的時候把換洗衣服準備好,熱水什麼的都調好,洗完出來還摸了摸沙發看看會不會坐上去太硬……
前面還由着他,到了後面沈雁實在忍不住失笑。
——你不用這樣伺候我,我沒事,也不疼。
——不行,我伺候伺候你才安穩,不然的話我這一天沒心思做別的了,你就讓我伺候嘛。
出門前的對話現在回頭想想,還是能讓他不知不覺會心一笑。
“咦,歸期你還在啊?”八點十分來到的張呈一進們看見齊誩,果然也驚訝地說了同樣的話。
齊誩微微笑着把自己隨口謅出來的理由告之後,張呈反而挺開心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今天也留在北京的話,那好啊——要不要一起跟過來?”
齊誩有些意外,很有分寸地笑笑推辭了:“不用了,昨天爲了見蒲老師和袁老師兩位,跟車到錄音棚還說得過去……我又不是正式入選的選手,今天是正式錄音,再過去恐怕影響不好吧。”
所謂的影響,當然是正式錄音成員們心中的想法。
他如果次次都跟去,未免讓人反感他區區一個亞軍跟冠軍們的待遇一樣,得意忘形了。
張呈卻笑道:“啊,其實我們這樣的配音項目,後期都有一些‘羣雜’,這個常常缺人,你去的話就充當一個路人甲乙丙丁也可以呀。”
羣雜,以專業配音術語而言,是指在一部作品的主體配音臺詞錄完之後,作爲一些背景音、場景音存在的多人同組配音,往往對配音員等級要求不那麼高,只爲後期製作增添真實性而服務,配音人員表上甚至有時候都不列名字的。因爲《誅天令》不算是正式的影視劇作,所以等所有制作完成後再去找“羣雜”不太便利,錄製工作最好能今天內一起完成。
他自己開口的話,選手們肯定會閒言閒語。
而張呈開口的話,一切都好辦了。
“不過我這種聲線配一個路人甲乙丙丁,會不會出戲?”齊誩唯一不放心的是這一點。自己的音色常常都是去配主角、配角什麼的,配一個路人龍套似乎太引人注目了。這個倒是跟沈雁恰恰相反呢。
“這個老師他自己會安排。”張呈完全不擔心。
劇本肯定已經定了,裡面會有適合他的龍套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