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然聽說過,因爲這個ID就是我起的。
——而這個ID背後的那個男人,就是我現實中的男朋友。
——沒錯,男朋友。而且我絕對不會讓你跟他有任何交集的,絕、對、不、會。
齊誩很想這麼大聲喊出來,看看玉蝴蝶在屏幕後面會是什麼表情。
不過他終究沒有說。
爲了沈雁,至少現在他還不能說,只能攥緊拳頭,獨自一人默默忍受胸口那股彷彿浸在冰水深處的窒息感。他冷眼看着聊天窗口,直至他們結束這場談話。連結束語都是彬彬有禮的,暫時保留他紳士的面具。
但是當語音窗口關閉的那一刻,再紳士的面具也會摘掉。心煩意亂,連電腦也無心再看,直接設置到睡眠狀態,熄滅後黑漆漆的屏幕上映出他一點都不紳士的冷漠神情。
真……討厭。
以前在論壇上被黑黑們掐的時候,都沒有這種討厭的感覺。
配音於他而言,一直以來都是避風港般的存在,是愉快的也是單純的——可是現在,生平第一次對於這項愛好產生了牴觸,對於自己把沈雁推上這個暗潮洶涌的舞臺感到了自責。
齊誩雙眉緊蹙,久久靠在椅子上令自己冷靜下來。
“……別在意,其它東西都別在意。沈雁他有從中得到鼓勵就好了。”
他強迫自己接受比賽的兩面性。有玉蝴蝶和西北的路那樣的人,反過來也一定會有長弓和蒲玉枝那樣的人。黑幕什麼的就留給自己承擔,沈雁只需要好好配下去就可以了——見招拆招,沒問題的。
“呼……”齊誩長出一口氣,終於穩住情緒。
一看時間,差不多到中午了。他坐在椅子上左右輾轉,到底坐不住,一下子站起身來,順手披上一件外套便朝大門疾步走去。
不知道爲什麼,立刻就想見到“貓咪の爸爸”,等不及對方回家了。
齊誩猛地拉開門,倏然聽見“嘩啦”一下清脆的鑰匙串碰撞聲。
自己先嚇了一跳,擡頭一看再嚇一跳,原來沈雁正愕然站在門前看着他,手還停在半空中。
一大串鑰匙晃悠悠地掛在門上,看來沈雁剛把鑰匙□去,還沒來得及開鎖,就硬生生被他開門的動作打斷了,於是形成眼下目目相覷的局面。
“呃……你下班啦?”齊誩咳嗽一聲,順着這個動作把頭稍稍偏向一邊。
儘管從早上到現在已經過了幾個小時,可是要他與沈雁四目相對,果然還是有些赧。
“你要出門?”沈雁首先注意到的不是他侷促的神態,而是他一身外出的打扮,着實愣了一愣。
“哧,”齊誩聽出對方聲音裡的茫然,忍不住失笑,先取下門上的鑰匙,再伸手把怔怔站在門外的人拉進屋,“現在不用了,因爲我要出去找的人已經回來了。”
沈雁明白過來的那一刻也跟着笑了笑,由着他把自己牽進門。
正趕上開伙的時間,沈雁另一邊手上拎着剛剛從菜市場買回來的大包小包新鮮食材,兩個人沒顧得上聊天,先一同來到廚房,把東西收拾好。齊誩的傷患身份註定他幫不上什麼忙,便靜靜望着沈雁把袋子裡的材料一樣樣取出,歸類。
看是看着,人卻有些走神,早上玉蝴蝶說的那些話總是揮之不去。
於是他冷不丁地冒出一句:“沈雁,你覺得我有風塵味嗎?”
沈雁微微一愣。
齊誩這時候才發覺自己表達的意思不對,本意在說聲音,可聽的人一定會誤解。還來不及窘迫,只見沈雁默默擡手按在脣邊,低頭似乎忍着什麼,到底還是很輕地笑了一聲出來,能聽見他笑的時候氣息在輕快流動。
齊誩臉上有些燙。
“不是,我是說……”聲音。
沈雁回過頭面向他,仍是淺淺笑着,不等他說完已經伸出手輕輕把人攬了過來。
齊誩此時也正需要一個可以治癒自己的去處,而眼前這個人的懷抱完全符合條件,沒有任何理由拒絕,於是閉上眼安然接受。沈雁一邊手撫過他的頭髮,側臉抵在他的鬢旁,低聲說:“不會,我覺得你這樣就很好,很自然。”
齊誩聞言,心裡那種發悶的感覺果然緩和不少,不由得笑了笑,特地學玉蝴蝶的用詞來逗他:“我倒希望自己真的有風塵味,這樣就可以玷污又直又正派的你了。”
沈雁完全沒明白他的話,困惑不已:“什麼又直又正派?”
齊誩只是笑着緩緩搖頭。
這時,他目光一斜,忽然落在眼前沈雁的衣領上,因而想起還藏在自己領子底下的那些吻痕。心底微微一熱,一時間情不自禁,居然壯着膽子湊過去在沈雁脖子上也重重補上一個吻。
沈雁毫無防備,渾身一顫,齊誩卻緊緊扣住他的手臂不許他動。
嘴脣烙在他頸側那一跳一跳的脈搏上,說不清是被燙還是燙人,既是吻也是咬,忽略自己心臟那怦怦亂撞的巨大響聲,耐心地慢慢吸吮,直到弄出一點淡淡的淤痕。
末了,齊誩終於低喘着放開。
微微睜開雙眼。很好,總算留下一個只屬於自己的印記——
“這樣,你就被我玷污了。”
他心滿意足地笑起來,彎着眼角輕輕將額頭抵在沈雁肩膀,安心沉浸於對方的溫暖氣息中。
沈雁怔了好一會兒,隨後再次結結實實把他抱住,低聲問:“怎麼了?怎麼突然間……這麼做。”
“報復啊,”他沉沉笑道,“報復你昨天晚上給我留下這些。”
他之前一直枕着沈雁肩膀,此刻才擡起頭來,後退半步拉開一點距離,然後用一根手指輕輕撥開自己衣領一角,微微笑着將底下的兩三點吻痕指給對方看。
沈雁這回是真的呆了一下。
齊誩自己把話攤開來講,反倒不怎麼覺得害羞了,笑盈盈盯着他的臉看,直到看見他不自在地別開視線,臉色微微漲紅,這才大聲笑出來。之前陰雲密佈的心情一下子放晴,對於即將到來的比賽似乎也不那麼消極了。
一旦心情變好,飯菜也會怎麼吃怎麼香——這個道理果然不錯。
午飯出乎意料的豐盛。他們兩人平時一般只是一葷兩素,偶爾會煲湯,今天沈雁居然準備了四菜一湯,明顯不是尋常的份量。
齊誩一面幫忙佈置碗筷,一面詫異地看着沈雁從廚房裡端出這些菜,在黑桃木飯桌上滿滿鋪開,不禁納悶道:“怎麼弄那麼多菜?中午肯定吃不完的。”
“嗯,這是連帶晚飯的份。”沈雁回答。
齊誩打量一下桌上的排場,晚飯確實連做都不用做了,這些足夠他們慢慢吃到明天。
不過沈雁平時爲了讓自己吃上新鮮飯菜,都主張現做現吃,不會因爲偷懶省下某一頓的做飯時間。今天提前這麼早說要一頓當作兩頓吃,不得不令人好奇。
“今天怎麼偷懶了?不想做晚飯?”開飯後,兩人雙雙入座,齊誩便笑着跟他開玩笑。
目前家裡有能力下廚的只有沈雁,所以原因必然出在他身上。
沈雁似乎早就知道他會這樣問,並沒有立即回答,而是默不作聲替他盛了一碗白米飯,添了幾樣菜,這才緩緩開口:“其實……我今天晚上有夜班,晚飯時間不能回來。所以預先弄好了,到時候你自己熱一熱就可以吃。”
這句話乍聽之下沒什麼不尋常的,可齊誩聽見後卻忽然愣了愣,隨即驚訝地睜大眼睛。
“夜班?”
“是的,從下午一直延續到晚上。”沈雁料到他會有這種反應,只是苦笑。
“沈雁,”齊誩連筷子都忍不住先擱下,匆匆抓住他一邊衣袖,“你……你別告訴我你要放棄今晚‘白軻’的比賽——”
沈雁輕輕握住他的手,安慰道:“不,我沒有要放棄。別擔心,只是回來的時間比較晚,比賽應該可以趕上。”
“你夜班上到幾點?”
“嚴格來說是從晚上六點排到十點的……不過我跟相關部門的人說了一下,用晚飯時間補回來,五點到六點這一個小時我待在醫院裡面,也就是說九點可以提前回來,最遲九點半怎麼也能回到。”
齊誩聽說,稍稍鬆了一口氣。
很巧的是,“白軻”的場次是今天晚上的第二場,要八點半纔開始,而且沈雁的編號剛剛好抽中最後一名。依照齊誩聽前兩場初賽的經驗,輪到最後一位選手的時候,怎麼也在九點半之後。
緊緊揪着沈雁袖子的手終於放開,重新執筷,然而想了想又擱了回去。
“唉,”齊誩知道沈雁工作上的事情自己不好插嘴,但還是忍不住嘆氣,暫時無法平心靜氣地進食,“偏偏是有比賽的晚上要值班,太不巧了……要不,你下午去問問,看有沒有同事可以跟你換換?”
“其實今天這個夜班……是我自己爭取來的。”沈雁聲音壓得很低。
齊誩大吃一驚:“爲什麼?”
既然明知道會有時間衝突,爲什麼還要主動爭取?
沈雁嘆道:“你忘記了嗎,明天是你去醫院複診的日子,是拆石膏前最後一次照X光片和複查。我……”
說到這裡頓了一下,好像在斟酌自己的用詞,不讓齊誩覺得他給自己帶來什麼壓力。
“不久前才發生招待所那件事,我……有點擔心。在你拆掉石膏之前,我不放心你一個人出門,而且你從這邊過去只能搭公車,推推攘攘的,還是有個人在身邊照應比較好。所以我特意去問了幾個同事,看看有沒有人願意跟我換明天早上的四個小時,很不巧,可以調換的時間只有今晚的六點到十點。”
平時齊誩出去工作,有相熟的同事陪伴左右,這樣還好。
但是獨自一人出門去醫院,周圍都是陌生人,自己十年怕井繩的心態作祟,怎麼都放心不下。
這些齊誩其實很理解,笑容裡滿是歉意:“對不起,上次的事我沒處理好,叫你操心了。”
沈雁輕輕作出手勢,阻止他繼續使用和道歉有關的字眼:“別說對不起,不是你的錯。而且也不是完全因爲上次的事……本來我就打算陪你去的,現在只是按照原計劃來。”
齊誩蹙着眉,一聲不響坐着。
沈雁溫和地安慰道:“你放心,這裡離醫院總共就十分鐘的路,走快點可能還不到。我一定會在輪到我上場之前趕回家的。”
齊誩無奈地笑笑:“那好吧……我會幫你把YY賬號什麼的都登錄好,設備調好,等你回來。”
他想,只要不遇到特殊情況就好了——
然而事實上,特殊情況這種東西之所以被冠以“特殊”二字,通常都是因爲它防不勝防。
齊誩一心期盼沈雁在值夜班的時候不要出狀況,時不時發一條短信過去問候,但是狀況遠遠在夜晚還沒有降臨前就出現了,而且出現在一個意想不到的地方,以一個意想不到的方式。
跟玉蝴蝶聊過之後,齊誩心裡基本有底,爲了矇蔽她的視線,他打算繼續和過橋米線維持名義上的“敵對”關係。於是齊誩登錄微博,用私信方式給過橋米線傳過去一句話:“出於一些原因,我會暫時在微博上取消對你的關注,跟你早上提到的事情有關。具體私信不方便說,我會在QQ上敲你。”
發送之後,他取消了關注,使自己表面上看來對過橋米線抱有敵意。
“這樣一來,至少可以在初賽階段瞞過玉蝴蝶……”他對着屏幕喃喃自語。
關了私信後,順手又去點“未關注人私信”。
以前他沒有經常看這個特殊信箱,是因爲自己微博粉絲有好幾千,常常會有殭屍粉給他發小廣告、小紙條什麼的。自從前兩天錯過了過橋米線的留言,他提醒自己注意查看,以免錯過什麼重要消息而不自知。
沒想到,“未關注人私信”裡面果然有一封信。
署名非常簡單,簡單到如果齊誩不仔細看內容,也許手指一動就把這封私信當成廣告刪了——“★老五★”,這就是發信人的微博ID,因爲過於簡單纔在兩側添上星星加以區分。
這種ID任何人都會覺得不靠譜,比前面帶一個“王”字還要不靠譜。
齊誩也是這麼認爲的。
他已經下意識把鼠標移到右上角準備刪除這條留言,但是他的手指一剎那間停住了。不僅僅是手指,連呼吸也是,甚至於整個心臟都幾乎停止運作。
★老五★:不問歸期先生,我知道“貓咪の爸爸”是誰,我也知道……你知道他是誰。我想先問一個問題,他來比賽是自願的還是?得到答覆後我再考慮要不要繼續說下去,謝謝。
齊誩那一刻冷汗都冒出來了,身體開始微微打顫,硬生生僵在電腦前。
不可能——
腦子裡第一個冒出來的念頭由這三個字組成,接着這三個字瘋狂重複,徘徊不去: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大部分CV的微博都是用真正的網配ID註冊,“CV-不問歸期”肯定就是不問歸期本人,而這位“老五”居然直接找上門來,而且用非常肯定的口吻告訴他“我知道他是誰,你也知道”——這絕對不是猜測的語氣。
如果是以前跟雁北向合作過的劇組成員,憑藉聽聲音聽了出來,也不會找到他這裡來。
沈雁=雁北向=貓咪の爸爸這件事,齊誩甚至沒有告訴過關係最鐵的師妹寧筱筱。
這個人……究竟是怎麼知道的?
現在可不是震驚的時候。他剋制住身體的條件反射,把冷汗壓下去,用發抖的手指控制鼠標去點擊這個ID,進入主頁看看此人到底是何方神聖。
令人失望的是,這個“★老五★”的主頁空白一片,什麼都沒有,關注和粉絲都是0,顯然是一個新註冊的賬號。齊誩甚至可以推斷,這個賬號是爲了發這條私信給自己才註冊的,應該是小號,真身沒有出現。
不過這不重要。
重要的是,齊誩發現此人的狀態是“在線”,因爲那盞綠色指示燈亮着。
“別下線,別下線!”齊誩頭一次對自己的傷勢阻礙到打字而感到無比焦急,口中默默唸着這句話,飛快地用手指在鍵盤上戳來戳去,好容易纔打出幾個字回了過去。
CV-不問歸期:你究竟是誰?
很快,目前在線的這位“老五”也回覆了他。
★老五★:我是誰不重要。請不問歸期先生先回答我的問題,他參賽是自願的嗎?
CV-不問歸期:……是的。
★老五★:果然是這樣啊,那我明白了。
★老五★:接下來,我知道你肯定有很多問題想問我,不過我還不能告訴你太多,只是想稍稍提醒不問歸期先生你一下,使用YY要謹慎。如果他打算披馬甲,不如從一開始就註冊一個小號專門比賽用,這樣就不必擔心被人扒皮了。
★老五★:我的建議是——他上一場比賽用的那個YY賬號今晚別再用了,換個小號上,因爲那天他第一次嶄露頭角,知道的人不多,而很多策劃是事後才聽錄音的,沒辦法聯絡上。在現場的那些估計也沒那麼聰明,知道怎麼扒馬甲。其實稍稍研究一下就會發現他的主號到過《陷阱》劇組頻道,再聯繫一下CAST表,如果有人注意到老爺爺音這一點怎麼也能猜出他是誰的(目前除了我應該還沒有人知道,哈哈)。
★老五★:冒昧聯繫,是因爲感覺他很信任不問歸期先生你,所以特意來給你提個醒。放心,我就路過打打醬油,不是壞人~我知道的一切也不會告訴別人的,這個我可以發誓。最後,祝你們比賽順利~(づ ̄ 3 ̄)づ
齊誩看到最後一段話,感覺懸在半空中的心微微往下一放,一口大氣喘過來,輕鬆許多——這位“老五”的說話方式看上去還是比較值得信任的。
雖然不知道對方目的何在,但是單單看那幾段長長的建議,確實很有道理。
直接在主號上更改ID的方式到底不如使用小號安全……今天就幫沈雁註冊一個新的好了,免得再被“老五”這樣的聰明人看穿。
對方說完最後一段話後,齊誩打出“謝謝”兩字發送過去,對方回了一句“不客氣”就消失在線上。
“不行,我還是很在意‘老五’是誰啊……”
齊誩餘悸未消,死死捏着鼠標不鬆手,目光在這個人留下來的唯一幾段話裡來回搜索,尋找蛛絲馬跡。
然而一無所獲。
這時,他的餘光忽然掠過桌面上放着的手機,愣了愣,連忙拿過來給沈雁發出一條短信:【沈雁,你認不認識一個叫“老五”的人?】
然後……請不要問我“老五”是誰,作者會裝死的,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