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誩想起了他第一次來到省城那天。
一個人下了火車,手裡拿着一本舊版《城市指南》。雖然印刷日期距離當時只過了三年,但是火車站是新站,建於三年前還是一片荒地的新開發區,因此地圖上沒有任何標記——沒有標地鐵站,沒有標公車站,甚至沒有畫出道路。
於是一切變得無可考究,無從下手。
爲了不讓自己迷失方向,他必須重新買一張地圖,重新去認識那裡。
現在也是。
沈雁這幅拼圖一塊塊拼到這裡,赫然發覺手上的碎片其實並不齊全……想要最終完成它,僅僅依靠自己現有的東西是不夠的——
“你快下班了沒有?”
沈雁正在化驗室內低頭寫微生物檢查報告,忽然聽到齊誩的聲音從門口傳來,愣了愣,以爲自己聽錯了,回頭看的時候才發現不是錯覺。齊誩真的站在那裡,輕輕倚在門框上望着他。
“你怎麼……”會過來。由於他的意外出現,沈雁的語句和動作一時間因爲驚訝而變得遲鈍了。
“我來接你。”
齊誩一邊輕描淡寫地說,一邊微微笑着踱過去,自己找了一張椅子坐下,沒有催促,示意沈雁慢慢來。
沈雁默默地寫完手頭上的報告,處理掉培養皿,關上顯微鏡,最後走到水池邊洗手的時候終於忍不住又問:“現在都四點五十了,你六點有比賽,爲什麼還特地過來?”
“想過來就過來了,”齊誩簡單地笑笑,目光仍舊一動不動停駐在他身上,“反正……在家裡閒着也是閒着,倒不如過來跟你聊聊天,這樣可以緩解緊張。”
這只是一個藉口。
不過是一個很好的藉口,因爲沈雁沒有繼續問下去。
說是過來聊聊天,事實上兩個人都沒開口,十分默契地保持着目前一言不發的狀態。室內一片靜,只有盥洗池的水聲在嘩啦啦地響。和他們以前在線交流時一樣,語言的空白在許多時候反而更舒服,更親切。
而且,空白與空白一定會有交集,不必去選擇什麼特定話題。
窗外,梧桐樹的葉子幾乎落盡,只留下光禿禿的枝椏。因爲是陰天,天幕好似一幅長出灰色的黴的巨大帆布,而樹枝則是帆布上的畫,顏色惟有黑、白、灰三種層次隱隱交錯——越看越有冬季將至的氣息。
自己剛剛對這個人動心的那會兒,還記得窗外的葉子半青半黃,現在居然一片都不剩了。齊誩心想,默默緬懷那段被梧桐樹記錄下的時光。
一直被吸引。
一直在走近。
當他覺得他們已經非常靠近,就在今天,一種距離感忽然間強烈襲來。
就像小時候看着櫥窗內自己喜歡的商品,看是看得見,卻仍是被一層玻璃擋在外面那樣。
“我,如果可以更靠近你就好了。”不知不覺冒出這麼一句話。並不在乎沈雁是否聽見,是否聽懂。
而沈雁應該聽到了,不然也不會在這一刻擡起頭,眼神裡有少許茫然。
齊誩只是笑笑:“介意我現在走過去嗎?”
——表面上說的是物理距離。
沈雁聞言緩緩搖頭,齊誩於是站起身,順手扯了幾張紙巾走過去輕輕捂在那雙輪廓硬朗的手上,替他拭乾水漬。
這時,齊誩注意到沈雁左手上那枚創可貼。剛剛洗手的時候沈雁有意避開了那裡,沒有叫水打溼,於是他低低一笑:“你的狀態似乎比中午那會兒好多了……要不然,你這麼懵懵懂懂的,說不定就把創可貼直接伸到水龍頭底下洗了。”
他低頭專注於擦拭,沈雁低頭專注於看他。
“你還在擔心嗎?”
齊誩微微一頓,苦笑道:“也不是……”
比起擔心,更多的是一種自我反省,反省自己一無所知而無法防患於未然的現狀。
他知道,即使自己把手掌完全打開,只有一邊手能用的自己想要同時裹住沈雁的兩隻手還是辦不到——在限定條件下,一個人可以做的事情也是有限的。
“我只是覺得自己不爭氣,幫不了你什麼忙。”
“你用手不便,這不是你的錯。”沈雁回答。他以爲齊誩指的是沒辦法親自下廚,間接導致自己割到手這件事。
“不是說這個。”齊誩說罷,默默笑着搖頭,繼續完成手上尚未完成的活兒。
誰都幫不了他——快馬輕裘這麼說過。
但,自己不願意成爲這些人其中一員。
想打破眼前那層玻璃,想成爲“特別的人”,想在來年梧桐樹重新長出嫩綠葉片的時候……依然可以和麪前這個男人一同度過。
一切收拾完畢正好趕上下班,兩人一起離開醫院。
一路上小街小巷裡滿滿的全是人,菜市場附近尤其熱鬧,販賣熟食的店鋪更是嫋嫋飄出一團又一團的白色蒸氣,十里飄香,看着聞着都暖透了。沿街的叫賣聲、討價還價聲、以及自行車來來回回穿梭的急促鈴聲連成一片,全是過日子的味道。
“我們走小路。”齊誩提議。熱鬧歸熱鬧,卻不是適合邊走邊說話的地方。
沈雁點了點頭。
繞過人山人海的地方,他們遠離喧嚷,拐進一條相對比較安靜的巷子。
時值秋末冬初,巷道兩旁栽下的柿子樹已經結滿果實,一顆顆紅彤彤地掛上梢頭,鮮豔討喜,從遠處望去彷彿無數盞小小的紅燈籠。近看,柿子上面還蒙着薄薄一層白色霜狀物,像極了臘月裡沾在燈籠上的雪渣子。
“柿子熟了。”齊誩微微眯着眼擡頭看,語氣聽上去似乎很開心,忽然邁出一大步,不再與沈雁肩並肩行走,自己走到了前面去。
沈雁一路無言,直至齊誩從他身邊離開,他才微微一震回過神來,緊緊盯着那個背影看。
這時候齊誩已經和他拉開了將近五米的距離,走到一株柿子樹下,緩緩停住。
沈雁下意識一起停住。
齊誩轉過身,見他自動自覺停在五米之外,忍不住輕輕笑了一聲,原地立定:“沈雁,要不要跟我打個賭?”
沈雁頓了頓,半晌才問回去:“打什麼賭?”
齊誩微微向後一靠,重心放了一半在柿子樹樹幹上,一邊膝蓋半屈,同樣抵住了樹幹。他把頭側過一邊,斜斜地與沈雁四目相對,姿勢閒散而慵懶,眼神也是。
“我再過五十分鐘就要開始第一場比賽了。”首先是開場白。
“嗯。”
“你還記得我當初的參賽目的嗎?”齊誩笑問,而且自己率先回答了自己提出的問題,“我是爲了改變大家對我的聲音印象,爲了從銅雀臺大神那裡扳回一局。”
“嗯。”這些沈雁都還記得。
“那麼……”齊誩暫停片刻,深深吸一口氣道,“如果,我在這場比賽裡面總分真的超過銅雀臺,贏了他——我要你承諾我一樣東西。”
幾乎沒有任何遲疑地,沈雁點點頭。
齊誩啞然失笑,反而主動提出讓他再好好考慮:“爲什麼答應得那麼快?你可以再仔細想想啊。”
沈雁照實回答:“因爲我覺得我一定會答應你。”
齊誩聽到這句話,微微打側的頭擺正回來,一動不動打量他,眼睛裡有什麼東西一點點變得柔軟。軟得要化成水,四處流動起來似的——不得不悄悄撤離視線以免真的流出來。
“那你聽好了,”齊誩一字一句低聲說道,“假如我實現我的諾言,總分超過銅雀臺扳回一局……那麼,我要你告訴我一件我所不知道的、有關於你的事情。”
沈雁一怔。
齊誩繼續,聲調稍稍擡高。
“如果是你一直想告訴我,但是沒有機會開口的事情……更好。”
說完這些話,他纔有勇氣重新正視對方。
剛剛沈雁臉上是不是有過一瞬間的錯愕,他不知道,但是肯定有過動搖。因爲當他擡起頭,才知道沈雁反而還在低頭看着地面,而且時間比他長了整整一倍。
這段時間內,他一直耐心地等。
終於,沈雁抿起的脣緩緩啓開一線,過了一段空白期才真正有聲音發出:“即使……那些內容不是你想聽到的,也可以嗎?”
“你想說的都是我想聽的內容,我不是告訴過你嗎?”齊誩聽他這句話已經有些鬆口的意思,暗暗欣喜不已,連忙再向前輕輕推進一步,不讓這個機會錯失,“我保證,無論你說什麼我都會全盤接受,無論你說什麼我們之間的關係都不會改變。”
沈雁的脣又輕輕閉上。
此時齊誩的心就如同他頭頂上柿子樹的樹枝,滿梢頭的柿子沉甸甸往下壓,負荷太大,動一動都吃力,都難受。
“有動力的話,我比賽的時候會自己給自己很多鼓勵的。”可他不忘循循善誘迂迴遊說。
沈雁有點要開口的意思,卻又沒有開口。
“我本身聲線不太符合,這個角色是我最不好配的一個,你……難道不捨得給我一點獎賞什麼的嗎?”又換了一種無賴語氣。
沈雁聞言,嘴角微微翹了翹,似乎無奈地笑起來。
齊誩捕捉到這個表情變化,即刻從柿子樹上離開,回到他身邊執起他的手,用令人無法拒絕的喃喃低語問:“好不好?”
好不好?
這樣的語氣,這樣的懇求,怎麼捨得說一句不好。
“好吧……”沈雁輕輕一聲嘆息,微不可聞。看着他的那雙眼睛裡的色彩卻是柔和的,很暖,“等你第一場比賽結果出來再說。”
齊誩從來沒有那麼期待過自己的比賽。
以前,他把比賽當作可有可無的一件事,分數更是無所謂高低。但是這次他必須狠狠拼一把,誓要壓過銅雀臺。
扳不扳回一局已經無關緊要,真正重要的是爭取到兩個人真正坦誠相對的契機。
齊誩這麼想。
不過銅雀臺的粉絲們並不這麼想,包括和他不知道什麼關係,但肯定關係匪淺的玉蝴蝶。
一方面,隱退多年的“快馬輕裘”再一次更新微博的消息不到一個小時就轟轟烈烈傳遍論壇上下,引起軒然大波,區區幾個小時內粉絲們已經開了好幾個新帖子展開專門討論。
討論的重點自然是——男神微博裡面的“笨蛋”二字意義何在。
因爲剛剛好碰上《誅天令》討論帖裡面出現他的ID,以神展開能力聞名的網配圈人士立刻發散思維,紛紛猜測這位大神是不是在對此作出迴應。畢竟他已經消失了那麼久,出現的時機太巧太及時,不得不讓人自動自覺與“貓爸爸的室友”事件掛鉤。
至於“笨蛋”的具體含義到底是什麼,衆說紛紜。
一派說:這個絕對是“你們真是笨蛋,怎麼可能會是我呢”的意思。
另一派反駁道:這個其實是“你們真是笨蛋,怎麼可能是不問歸期,當然是我啊”的意思。
吵吵鬧鬧甚是混亂。
不管哪一邊的言論得到支持,至少擋箭牌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齊誩完全發揮出他“裝死大神”時期的風格,遲遲不予表態,加上快馬輕裘的名氣在圈子裡更容易引發話題,所以風頭漸漸地被拉了過去,大家更熱衷於討論傳說中的大神迴歸的可能性。
部分是銅雀臺粉絲同時又是他的黑黑的人也加入了討論行列。她們的反應讓齊誩更加確信自己的“室友嫌疑”已經慢慢洗脫了。
【2542樓】:
╮(╯▽╰)╭我就說嘛,怎麼可能是不問歸期呢?在我家銅雀雀和小米線之間蹦躂來蹦躂去,早就看他不順眼了。
果然如之前一些人猜測的那樣,原來是隱退已久的一位大神啊~
說是大神我就理解了,大神的朋友有大神在旁邊指導,配音當然會比較優秀。不過呢,今晚“順陽侯”的比賽必定是我家銅雀雀拔得頭籌!!即使是那麼多人看好的貓爸爸,我也覺得他會輸給銅雀雀……好吧,其實他的表演我也挺喜歡的,但是本命就是本命,銅雀雀永遠是最愛!!(╭ ̄3 ̄)╭
【2548樓】:
跟2542樓隔空握握爪子!看來這裡的雀粉還是很多的,嘿嘿嘿……雖然對貓咪の爸爸挺有好感,但是2542樓說得對,在和別人比賽的時候支持一下下可以,但是跟本命競爭的話……不好意思,還是會去投本命一票的,Sorry啦。
至於不問歸期……其實我對他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耶……我比較喜歡帝王攻那一款的聲音,不問歸期在《陷阱》裡面好受,我不喜歡那種。對他的爲人也說不上來,不喜歡也不討厭吧,但是跟上面提到的基本一致,既然跟我本命競爭就不能支持。這是原則!原則!
【2550樓】:
╮(╯▽╰)╭╮(╯▽╰)╭╮(╯▽╰)╭什麼??不問歸期那種弱受音也來跟我們銅雀雀競爭“昌帝”這個角色?人家好歹也是皇帝,他別配成皇后就行(噗)。
所以說人最重要的就是有自知之明,不管怎麼自炒,炒出來的水平就是跟真正的水平不同啊。看到上面有很多人在討論什麼貓爸爸室友事件,沒有聽銅雀雀以外的人的比賽所以不知道大家到底在說什麼,看了幾眼,好像是說不問歸期冒充一位退圈的大神,自己炒作自己是貓爸爸的室友,結果被大神本人在微博上打臉??
哈哈哈哈,果然不作不會死……迫不及待要聽今晚的第一場比賽,看看他這個弱受如何在大庭廣衆下出醜!!
【2552樓】:
雖然不問歸期和快馬輕裘的聲音的確有幾分相似,不過就人品而言,大神就是大神,擔得起大神這種頭銜的人一定都是信譽保障!!(沒錯,我是間接地誇一誇我家的銅雀SAMA和米線SAMA= ̄w ̄=)
你看看人家大神出來打臉,都只是很禮貌輕輕罵了“笨蛋”兩個字,都沒有怎麼爲難他。同樣的情況換了他,他估計要上髒話潑髒水了吧,噗噗噗……
這件事簡直可以當作自炒不成,反而自黑的典型教材。
銅雀SAMA加油!!比賽上好好j□j這隻作死的受~(~o ̄▽ ̄)~o
……
……
黑黑果然深深愛着自己——齊誩感嘆道。他嚴肅考慮要不要跟快馬輕裘討回一些名譽損失費。
他很好奇如果這些人知道他和沈雁、快馬輕裘、還有過橋米線之間的關係後將作何感想。當然……這些事情在比賽期間是萬萬不能說的,而且自己的第一場初賽近在眼前,離風口浪尖越遠越好。
另一方面,打開QQ才發現玉蝴蝶居然給他發了十幾條信息。
玉蝴蝶的留言時間點並不是連貫的,齊誩這樣一口氣看下來,可以清清楚楚看出她這一天的心路歷程,非常有觀賞價值。
【今天早上】
玉蝴蝶:我看到論壇上的流言了……歸期你居然是“貓咪の爸爸”的室友??快點上線!!我要一個答案!!
玉蝴蝶:不敢相信,真是的……歸期你也太會僞裝了,我跟你提到這個人的時候,你還一副不認識他的口氣,結果轉頭是你的室友??你是男同志,那你的室友難道是你的牀伴??不可能的,他明明肯定是直男的……是不是你主動去勾引他,一定是這樣吧??
玉蝴蝶:你快上來,快點給我一個解釋!!
玉蝴蝶:我本來還想去找他合作的……他如果是男同志我沒辦法和他配對手戲,會很尷尬的!!
【今天中午】
玉蝴蝶:我好像誤會了你,原來不是你??
玉蝴蝶:歸期,在論壇上有人說不是你,是那個已經退圈的快馬輕裘。快馬輕裘我認識,聲音的確和你很相似,不過呢,男人味比較濃,沒有那麼風塵……
玉蝴蝶:不管怎麼說,這件事我可能誤會你了,你別往心裡去,咱們日後還要好好合作呢。
玉蝴蝶:上線了就敲我一下,我需要一個準信。到底是不是你,還是快馬輕裘。
【今天下午】
玉蝴蝶:快馬輕裘居然更新微博了……真的是他??
玉蝴蝶:那我是真的誤會你了,哎呀呀,不好意思讓你躺着中槍,忘了吧。
玉蝴蝶:呵呵呵,快馬輕裘這個人絕對是一個直男,這麼說“貓咪の爸爸”肯定也是一個直男了,兩個直男合租一間房子可能是因爲方便,我想多了……還以爲他跟你有什麼。
玉蝴蝶:快馬輕裘呢……其實跟歸期你聲音挺像的,我以前也很喜歡那種……不過,他這個人當年和女粉絲的那檔子事鬧得沸沸揚揚,呵呵……趁着自己粉絲還多,名聲沒有完全敗掉的時候匆匆退圈了,他倒是很聰明。這樣的人絕對是直男,不可能是同志的。那我放心了。
……
……
“‘和女粉絲那檔子事’?”
齊誩看了半天,獨獨對這一句八卦內容有反應,微微睜大雙眼。
被玉蝴蝶這種曾經“追過”他的女人這麼爆料,且不論八卦是真是假,齊誩都覺得自己必須替快馬輕裘點上一支蠟燭,默哀三分鐘——那也是距離比賽正式開始所剩的時間。
作者有話要說:我默默地來,又默默地去。
新工作果然很忙碌,於是評論什麼的……可能回覆要很遲很遲了,有時間都放在更新碼字上面了。(┬_┬)
我知道其實很多人都養肥去了……可是每天刷評論依然是我的日常怎麼辦……(流淚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