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正業在於大爺這裡待了有小半天的功夫, 等他出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四點多鐘了,現在還在夏末, 天長夜短,外面的陽光依舊明晃晃的, 方正業猶豫了一下,扭頭朝着孫曉東他們家的方向走了過去。
這個點兒孫曉東他們家人都不在, 方正業看了一眼他們家亂糟糟的門口, 目光掃過那建的比別家都大上許多的廚房——爲了節省地皮, 這邊兒的紅磚房之間的距離都比較近, 其他人家在門口搭的廚房, 大小都差不多, 大家夥兒都極有默契地流出了供人走路的通道來。
唯獨孫家不一樣,他們的廚房要比其他人建得大了兩倍,道路都被擠得只剩下一條縫,想要從他們家門口過去, 還得側着身體才能從那條小小的縫隙過去。
方正業透過窗戶朝着裡面瞧了一眼, 發現他們之所以將廚房建的那麼大,就是爲了能多隔出一間屋子來。
“這年月誰家的人口不多?要是都像是他們家一樣把地兒佔了, 大家那裡還能有好日子過?”
“他們這就是太自私了,根本不管旁人怎麼說。”
於大爺跟方正業說,孫曉東他們一家人其實都不大相處,倒不是說他們是那種尖酸刻薄能跟人相互懟着罵街的,而是甭管你們怎麼說, 反正他們就當做是聽不見的樣子, 你就算站在他們家門口指着他們大罵,那些人也能當做是沒聽見似的, 自顧自地做自己的事情。
“反正那一家子的性格都有些怪,他們在廠子裡幹了那麼久,愣是沒有一家子跟他們的關係好的。”
其實今兒於大爺能跟方正業說這麼些事兒,究其原因,也是因爲孫家的人喜歡佔便宜,辦事兒不講究,要不然的話,但凡是跟他們家關係不怎麼差的,也不會跟他這麼一個外人說這些。
“他們家那大閨女,人長得倒是挺不錯的,性子其實也挺好的,但是誰也想不到她竟然能做出那樣子的事情來……”
事情是兩年前發生的,於大爺說,兩年前的一天晚上,孫曉東家突然來了一大羣人叮鈴哐啷地開始砸起來。
大家夥兒以爲他們家遭了什麼事情,想要過去幫忙,結果等過去了之後,他們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聽說是孫苗苗和人家一個小領導不清不楚的,被人媳婦兒發現了,人家媳婦兒不是個好性子能忍的,帶着人就上門來了。
誰也沒想到孫苗苗一個文文靜靜的小姑娘竟然能做出這種事情來,原本大家夥兒是不相信的,但是孫苗苗也不辯解,後來沒多久之後,她就去了北大荒,於是乎大家就覺得,當初的事情怕是真的。
不過兩年的時間過去了,孫家的人現在安安分分也不鬧幺蛾子,大家夥兒慢慢地也就把這件事情給忘記了。
今兒也是因爲於大爺和方正業投緣,瞧着他人不錯,說話又好聽,否則的話也不會將這件事情如實告訴方正業的。
“不過孫苗苗那姑娘或許沒有做出什麼過格的事情,當初也許是被冤枉的,那男人的媳婦兒瞧着凶神惡煞的,只說孫苗苗說話做事兒啥的有點出格,旁的也沒有說什麼……”
於大爺最後又說了這麼一番話,意思其實也挺明顯的,就是說孫苗苗當初可能跟人有些黏黏糊糊的,但是出格的事情應該沒做,要不然的話以男人媳婦兒那潑辣勁兒,應該不會那麼輕易饒過孫苗苗的。
“小方啊,今兒這是因爲咱們兩個投緣,我纔跟你說這事兒的,你可千萬別把我給賣了啊……”
方正業給於大爺吃了顆定心丸:“於大爺,您放心吧,今兒的事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您願意告訴我這些事情,我真的感激不盡,我肯定不會告訴其他人的。”
告別了於大爺之後,方正業在孫曉東家門外繞了一圈,然後開車離開了千河縣,他回去之後,把自己查到的東西告知了蘇天恩和柳絮果二人。
“我去過知青辦,問過那裡的負責人,確認了一件事情,當初孫苗苗確實不需要下鄉,她的名字是後來添上去的,分配到的地方還是最遠的北大荒。”
方正業長相出衆,性格又好,他刻意討好一個人,對方很難抵擋得住,加上他問的又不是什麼機密的事情,因此人家很痛快地告訴了方正業。
“我問了於大爺,他說的情況和我在知青辦問到的情況能對得上,於大爺也說過,那個時候的孫苗苗原本是有機會考進醬油廠的,她父母都是工人,醬油廠對職工家屬是有照顧政策的,只要她成績不差,是能進入醬油廠工作的。”
那會兒孫苗苗也一直在準備要去醬油廠工作的事情,原本這事兒都快辦成了,但誰知道卻橫生枝節。
正常來說,能留在城裡,是沒有人願意下鄉的——畢竟像是蘇清河這樣主動想要去北大荒建設的人是在少數,最近這些年,經常會有適齡青年想盡一切辦法逃避下鄉,但凡能考入工廠做個職工,他們都會選擇留在城裡面。
孫苗苗原本是不需要下鄉的,但是偏偏她去了,去得還是最偏遠的北大荒,若說這其中沒有問題,傻子都不會相信。
方正業將自己知道的信息都說完之後,又繼續說了下去。
“爸媽,我對清河並不怎麼了解,畢竟我們也沒有接觸過,但是之前我從小泉口中也聽過不少清河的事情,他是一個非常負責任的男人,他和孫苗苗之間的事情,我想可能有一些不方便對人說的原因,否則的話,他也不會提出三百塊錢這樣的鉅額聘禮,您二位覺得呢?”
蘇天恩和柳絮果二人對視一眼,齊齊沉默了下去,方正業倒是也沒有打擾他們,而是安安靜靜地坐在一旁等待着。
許久之後,還是柳絮果率先開口了:“老蘇,之前咱們就商量過這事兒,我覺得我還是得去北大荒一趟,我這心裡面總是覺得不安生。”
其實那天晚上從方正業那裡回來,柳絮果就和蘇天恩兩人認真討論過到底要不要去北大荒,蘇天恩覺得,從這邊兒到蘇清河那邊兒實在太遠了,他們兩個都不好請假,再加上二人都覺得蘇清河的那人做事兒很有章法,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們也沒有必要追着去。
可是現在知道了關於孫苗苗的事情之後,柳絮果這心裡面總覺得疙疙瘩瘩的,她心裡面甚至開始懷疑起蘇清河是不是被人家給算計了,要不然的話,他怎麼會匆匆忙忙結婚?怎麼會要他們去送三百塊的聘禮?
蘇天恩抹了一把臉,粗聲粗氣地說道:“可是我最近工作太緊張了,騰不出時間陪着你一起過去……”
紡織廠的廠長被帶走進行調查,現在廠子裡的工作變得比之前更加忙碌了,身爲副廠長的蘇天恩最近忙得非常厲害,他也想更進一步,坐上廠長的位置,如果跟着柳絮果一起過去的話,怕是會耽誤不少事情。
柳絮果自然也知道這一點,她拍了拍蘇天恩的胳膊:“我自己一個人過去就成了,我手頭的工作可以讓辦公室的人幫忙帶帶班,你不用跟着我一起,反正我肯定要去一趟的,要不然我這心裡面放心不下。”
正好她也有三年時間沒有見蘇清河了,過去瞧瞧他過得怎麼樣,如果那孫苗苗真是個好的話,她也能看着自己的兒子結婚。
蘇天恩聞言,眉頭皺得更緊了:“可是那麼遠的路程,你一個人過去我不放心……”
從封城到北大荒路途可不近,光是坐火車都得三天三夜呢,柳絮果自己一個人也沒有出過遠門,蘇天恩如何能放心的下?
他思來想去,覺得自己競爭廠長雖然重要,但是老婆孩子的事情更加重要,既然柳絮果堅持要到北大荒去,那他就請假陪着她一起過去。
聽到蘇天恩這麼說,柳絮果急忙說道:“不成不成,那可不成,你工作這麼忙,哪裡能騰出時間來?我去就成了,我都這麼大的人了,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眼見着夫妻二人爭論個不停,方正業想了想說道:“不然這樣吧,我請假陪媽去一趟,正好我也有幾個老戰友是北大荒那邊兒的,萬一有什麼事情,我也可以找他們幫忙。”
柳絮果和蘇天恩二人壓根兒沒有想到方正業竟然說他要跟着一起去,二人齊齊轉頭朝着他看了過去。
“正業,你好請假嗎?你這工作也挺忙的吧?你可千萬不要爲了幫我們,把自己的工作都不顧了。”
蘇天恩也跟着說道:“是啊,正業,我跟你媽一起過去就成,你還是要以自己的工作爲主,千萬不能爲了我們家的事兒耽誤自己的工作。”
方正業又不是沒有工作要忙,他是封工的保衛科科長,工作也是忙得厲害,這一次請假至少要十天時間,萬一耽誤了他工作可怎麼辦?
方正業笑着說道:“不妨事兒的,最近我們廠子的工作不太忙,我跟彭廠長說一聲,能騰出時間來的。”
停頓了一下之後,方正業又繼續說道:“爸,最近紡織廠的事情多,你作爲副廠長,總不能放下手頭的事情跟着媽一塊去的,要是被人知道了,指不定人家會在背後給您穿小鞋。”
就算不競爭那個廠長的位置,作爲副廠長,蘇天恩也要忙挺多事情,他一丟手,那些跟他不對付的怕是會拿這件事情做筏子攻擊蘇天恩。
現在紡織廠的廠長下去了,他們這些副廠長的機會都是同等的,蘇天恩工作認真負責,在廠子裡的呼聲還是挺高的,在這個節骨眼上,他要是突然離開了,其他人肯定會抓他的小辮子。
“可是……”
蘇天恩還在猶豫,方正業卻打斷了他的話:“爸,人家不都說了,一個女婿半個兒,我也是這家的一份子,弟弟遇到的這可是關係一輩子的大事兒,我怎麼也要伸手幫忙的,您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方正業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蘇天恩和柳絮果二人想了想,便同意了下來。
事情就這麼商量好了,接下來他們還得處理家裡的瑣事兒,還得請假買火車票之類的,最後將出發的日期定在了三天後。
送方正業出門的時候,柳絮果不放心地說道:“正業啊,你千萬別勉強自己,要是請不下來假,那就算了,我一個人過去也能行的。”
方正業點了點頭:“媽,您放心就好,我曉得了。”
告別了夫妻二人之後,方正業開車回到了封工。
他先將車子還了,又等到了晚上,這纔去了彭進步的家裡面。
彭家人剛剛吃過晚飯,瞧見方正業過來了,彭進步便知道他應該是有事兒過來找自己,於是便帶着方正業去了書房。
“你要是說自己不想做這個副廠長,那就別說話了,這是上面的領導決定的,我可做不了這個主。”
方正業:“……”
眼見着彭進步還準備繼續絮叨下去,方正業趕忙開口截斷了彭進步的話:“彭廠長,我來不是因爲這事兒。”
彭進步挑眉,有些訝異地看了方正業一眼:“不是因爲這事兒?那你這麼晚來找我幹什麼?你小子可是無事不等三寶殿的,說吧,又有什麼事情了?”
方正業笑了笑,把自己要請假的事情告訴了彭進步。
“彭廠長,我想請個假,陪我媽去北大荒一趟。”
彭進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