惘然人間路
“笑什麼?”顧言雪瞪他。
“沒什麼。”裴鶴謙低下頭,在顧言雪額上蓋了個吻。
顧言雪嘆了口氣,把臉貼在他的胸口上,半晌,低低地問:“你沒話問我嗎?”
裴鶴謙托起他的下頜,鼻尖對着鼻尖:“你的事情,我都想知道。不過,如果你不想說,我就什麼都不問。我,不想逼你說謊。”
顧言雪睫毛一顫,眼淚掉了下來:“你真那麼喜歡我……你都不知道我是誰……你喜歡我什麼?”
裴鶴謙想了想:“你嘴巴毒,脾氣壞,心又狠,我喜歡你什麼呢?”
顧言雪不由瞪圓了眼,裴鶴謙笑了,抓起他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不過,看到你笑,這裡會跳得很快;看到你生氣、難過,這裡會疼。”
“撲通、撲通”少年的心跳一下、一下在指底躍動,有力而又清晰,顧言雪望着他,視線又模糊了:“不能相信的……人……沒有爪子、牙也不尖,可是你們有的是甜言蜜語……許的是海枯石爛,可翻臉比翻書還快……相信你,我就完了……”
裴鶴謙默默地將他按到懷中:“人生不過百年,哪來的永世永生,我只能說,我活一天,便會好好待你一天。你可以不信,但是你可以看着,一天一天看下去,看滿一百年。”
“換湯不換藥。”顧言雪恨恨低語。
“你不信?”
“我大概是瘋了,我……想相信。”
“你說什麼?”裴鶴謙喜得眼睛都亮了,灼灼的目光落在顧言雪臉上。
顧言雪嘆了口氣:“得意吧?我相信你。”
裴鶴謙高興地跳了起來,腦袋撞到車頂,“哎喲”一聲蹲到了壁角,顧言雪忍不住哈哈大笑,卻也有些心疼,湊過去,正要看他撞得怎麼樣了,裴鶴謙卻在角落裡摸起了樣東西,萬分鄭重地遞到他眼前。
“世人定情,總有個信物。這玉雖然寒薄,卻是我娘給的,我也帶了十數年。” 裴鶴謙說着,將一枚紅玉繫到了顧言雪的頸間。
“人心若變,留着信物,又有什麼用處?”顧言雪撫着那玉,到底也沒有摘下:“再者,我又沒東西還你……”
“不一定要東西的,我只要你一句話。”裴鶴謙攬住他,點着他的鼻尖:“答應我,以後再不要騙我。我想讓你信我,也想讓自己信你。”
顧言雪望着他,終於點了點頭。
這一夜,兩人依在車中說了一宿的話,顧言雪告訴了裴鶴謙自己的真名,也說了白霧客棧其實是家狐狸店,白霧街是個狐狸鎮。裴鶴謙聽了嘖嘖稱奇:“你那傷竟是假的,好厲害的法術,把我這大夫都騙了。”想到了什麼,又問他:“你誆我們去客棧做什麼?”
“謀財啊……”顧言雪一邊說着,一邊觀察他的表情。
“你住在深山,要那麼多錢幹什麼?”裴鶴謙蹙起了眉頭。
“買雞吃。”
裴鶴謙聽了,哈哈大笑:“你要吃雞,以後我幫你買。謀財就謀財吧,不害命就好。對了,據說這十年間進了白霧街的人都失蹤了,到底怎麼回事?”
“閒人閒言,以訛傳訛,你也信嗎?”顧言雪把臉埋到他胸前:“你說過,我不想說的,你就不問。”
裴鶴謙嘆了口氣,攬住了他,半晌才問:“那件狐裘怎麼回事?”
顧言雪身子一顫:“那是……我媽媽的。”
“什麼?!”裴鶴謙聞言色變。
“十年前,我媽媽被殺,皮被剝掉,下落不明。沒想到,居然流落到了杭州……”顧言雪說着,牙齒咯楞楞地打架,人也抖成了一團,忽地,他死死地攀住了裴鶴謙的頸項,夢囈似地哭喊:“不要……我不要看!放開她!放開她!”
裴鶴謙忙將他摟住,着意安撫:“好。我們不看,言雪,我在這裡。都過去了,別想了!別想了!”
如此連哄帶勸,溫言軟語了半天,顧言雪才漸漸止住了顫抖,眼淚卻是一刻都沒停過,裴鶴謙曉得他素日憋屈着自己,難得卸下了心防,便也由着他哭,乾脆把胳膊作了枕頭,衣裳作了手絹,陪着這隻傷心的狐狸熬過了一夜。
等兩人睜開眼來,天已大亮,簾外的風聲也小了。裴鶴謙打開簾櫳一瞧,外頭赫然是個琉璃的世界,忙拉過顧言雪來,指了前邊的一帶長橋道:“那是斷橋,這就是有名的斷橋殘雪了。”
顧言雪舉目望去,遠處平湖似鏡,長橋如虹,只是這鏡、這虹都是水晶雕的、銀子打的,說不出的精巧悅目。太陽自雲裡探出了頭來,淡淡地灑下一層霞彩,替那平湖長橋在素潔之外,又添了一份旖旎。
裴鶴謙見顧言雪看得癡了,湊到他耳畔問:“西湖景緻,可不單是個虛名吧?”
顧言雪冷哼:“你還挺記仇的。”
裴鶴謙便攏了他笑道:“哪裡,我只想說,等把你孃的事情了了,你也別開客棧了,乾脆留在杭州,跟我一起春觀蘇堤、夏遊麴院、秋看平湖、冬踏斷橋,豈不是好?”
“把我孃的事了了?”
“是啊,狐裘既是在寶裘居,這店便脫不了干係,自此着手,總能尋到真兇。”裴鶴謙說着,環緊了顧言雪:“我知道,你想一個人去查。可是,言雪,你現在不是一個人了,你的事,便是我的事。也讓我盡一份力。”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