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折騰,竟是爲了證明自己!
在座的百姓都向這個眼神清明身體卻孱弱的少年,首次投去了敬佩的目光,不論別的,單是這種通身氣度,便讓人自愧不如。
陳刺史頓時欣慰的老淚縱橫。
“李三虎!你老實說,你到底有沒有看見陳公子潛入衙門盜取試題?!”陳刺史一聲大喝,驚醒了在堂的衆人。
顧淮良眼眸微震,看向陳刺史。
“大……大人恕罪,小的…小的只是模糊看見一黑衣人身上別了一塊帶字的玉佩……”李三虎伏在地上,眼神狀似惶恐,眼眸深處卻是平靜無瀾,甚至帶着幾分陰狠。
“究竟是陳字還是陸字……小的…小的也不敢斷定……”李三虎大聲哀嚎,身上卻是一股若有若無的幽微香氣。
意識尚還算清醒的陳弈,似乎覺得自己的身體狀態,隨着這位“目擊證人”的到來,變得更差了,彷彿能感受到自己生命的流逝一般。
一旁冷眼觀察的顧蓮蕪眼神一頓,似水的秋眸帶着淺淺的寒銳氣息,淺淺地看了那李三虎一眼。
這李三虎,分明是這整件事背後,那隻不知名的手派來的!
先是鬧一出竊題案,隨後目擊證人指正,現在指正無果,還想着將陸家也拉下水!
別的她不知道,陸家確實是有位有名的二世祖,還是陸瑩的弟弟,陸家的嫡子,名爲陸澈。
而陸家這些年備受打壓,乍然如此暴露在公衆視線之下……
陳弈眼中瞭然,且不說陸家那位二世祖如何,現在已然暴露試題遭竊,鄉試試題的備份還在,如此大喇喇拉出陸家……
陳弈想開口說些什麼,卻乍覺自己無法說話,李三虎身上有一股若有若無的微香,讓陳弈越來越想睡。
他眼神一頓,看着一旁跪着離他不足三尺的李三虎,“一臉憨厚”的李三虎微微擡頭,不着痕跡地向他露出一個笑容,讓陳弈登時汗毛聳立!
這絕對不是一個普通侍衛該有的眼神!
雖說他已經瞭然,自己身上應該是被下了什麼無法祛除的奇毒,剛纔那個辨不清身份的人,那個眷寫了那一段佛經的人,已經開始用這種方法告訴他,他是個將死之人。
自己不能死!
陳弈咬牙,突然抓起一旁的宣紙,手已經開始不聽使喚,意識已經開始模糊。
所有人愣愣看着這一幕,卻沒有人敢上前阻攔。
陳弈只覺得自己的身體越來越輕,但手指催動肉體,還是讓他艱難寫下幾個字,他耳邊似乎很吵,似乎有自己那個不完全是個好官,卻是極其重視自己的父親的呼喊。
他想微笑告訴父親,他沒事,但他不能!
他手中,還有未完成的話。
顧淮良看陳弈狀況不對,忙叫來一旁的醫士。
卻見另一邊,陳弈已經眼窩深陷地倒了下去。
公堂上登時亂作一團!
顧蓮蕪不可置信的睜大眼睛,耳邊是無數人的驚呼與陳刺史痛徹心扉的哭喊。
一旁忙亂間,似有清風入堂。
人們都看不見的虛空角落,一旁,“陳弈”正面帶不捨地看着這眼前的一切。
“走吧。”虛幻中,一青衣男子對他伸出手,禮貌道:“渡魂人竹影,來接你回去。”
陳弈最後看了一眼自己的父親,及遠處人堆裡蒙面的顧蓮蕪,歪頭對那青衣人竹影笑道:“黑白無常還會超度?”
那青衣人面色不變,只是淡淡地看着他,輕聲道:“旁人不需要,你是冤魂。”
陳弈愣住,隨即苦澀地笑了開來。
竹影沒說什麼,眼神卻是定在了那人羣中的蒙面少女身上。
其實渡魂人是看不見這個世界的顏色的,他的眼前,永遠只有黑白二色,所以才叫黑白無常。
但他記得那雙清凌凌的眼睛,宛如荷葉上染了夜露的露珠,在他的一片黑白世界裡,熠熠生輝。
壓下心底的異樣,竹影看了看這亂哄哄的大堂,每個人臉上不同的表情,似是敘述着難言的、萬千生靈的喜怒哀樂,落在這片小小的四方天地裡,似乎如滴聚海,如沙積山。
是諸法空相,不明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
…………
犯人在堂審時死亡!
顧淮良一聲令下,便有人將李三虎上來捆了個結實。
“休堂!”顧淮良當即一聲令下,終結了這場亂劇。
陳刺史抱着陳弈的屍體還在哭訴,聲音之悽切,讓顧淮良也面露不忍之色,但當即,顯然還是有更重要的事處理!
顧淮良不理陳刺史的哭訴,只是示意旁人拿過那張宣紙。
宣紙先是讓那名青衣人抄了段佛經,又讓陳弈一通鬧,已然凌亂,不復方纔字跡清晰。
陳弈留下的話不多,一共三詞六字。
奸虎、城亂、顧慎。
顧淮良猛然間就是背後一冷。
字跡不多,卻足以說明很多東西。
奸虎,自然指的是李三虎是內奸;而城亂……淮安城秩序井然,卻在這一個月內,風起雲涌,郡守府與刺史府的矛盾,已然是不可調和,而現在,很可能還要牽扯進陸家。
至於最後這個“顧慎”……似乎是告誡自己?
顧淮良沒有說什麼,卻見陳刺史止住了哭聲,懷中抱着已然斷氣的陳弈,眼神木然盯着顧淮良。
“陳兄,讓仵作來看看吧……”顧淮良輕聲道。
卻見陳刺史驟然發怒,指着顧淮良的鼻子,吼道:“現在你滿意了?!弈兒他本不是兇手,現在他死了,你顧家滿意了?!”
顧淮良一瞬間無言,卻沒有阻止陳刺史的無禮。
的確,要說到害死陳弈的兇手,除了尚未知曉的元兇,便是他顧淮良首當其衝。
在疑點重重之下先抓了陳弈,又因爲看管不周導致犯人莫名暴斃,但是這個錯誤,顧淮良就已經是變相的兇手。
更何況,顧淮良突然想到另一個可能。
這“顧慎”二字,在自己看來,是告誡自己要謹慎,以防被暗算,但是在陳刺史眼中,卻有了另一番意思……
顧淮良想到的,痛失愛子的陳刺史卻未必能想得到。
仵作很快到來,先是翻了翻陳弈的眼皮,又從他身上一一驗過,略作思考之後,扒開陳弈的衣服,卻見身體上詭異地沒有任何傷痕。
陳刺史的臉色也是凝重了一些。
沒有任何傷痕,就是指顧淮良並未在牢中虧待過陳弈,但是陳弈仍然莫名暴斃,唯一的一種可能便是——有人給陳弈的飲食起居中下了毒!
顧淮良臉色一變,看着陳刺史似是已經當做他是殺人兇手的眼睛,心中也是一陣喊冤。
仵作看着這下一秒就要生死相鬥的兩個官員,適時提醒道:“顧大人,陳大人,其實,下毒的方法並光有飲食,甚至包括口鼻進氣,髮膚傷口,都是有可能使得陳公子中毒身亡的原因。”
“那要怎麼做?”陳刺史已經顯然跟顧淮良撕破臉。
仵作爲難道:“怕是要……”
後半句他沒說出來,但二人已經都是心知肚明。
開膛驗屍,這是陳刺史最不想見到的結果,但此時情況特殊,卻是不得不爲。
看着顧淮良與仵作齊齊詢問的眼神,陳刺史索性破罐子破摔,一咬牙,目眥欲裂道:“驗!”
“要是驗不出殺我兒的兇手,定要你顧淮良拿命來償!”陳刺史指着顧淮良,歷經大悲之下,身體搖搖欲墜,卻強撐着不肯倒下。
顧淮良除了苦澀點頭,再無他法。
屍體很快被送到驗屍房,還找了淮安最有名的大夫來驗毒。
爲防止有人再做手腳,顧淮良全程與陳刺史一起盯着。
另一邊大牢內,李三虎身上傷痕遍佈,受盡酷刑卻仍然死不鬆口。
全身劇痛襲來,李三虎神志尚且清明,當下才明白那人將他送來作證的原因,就是要找一個犧牲品。
身上的幽香還縈繞在鼻尖,似乎隨着血腥的氣味變得更濃了。
想起那人優雅如同天人一般的身姿,雙手不染鮮血卻已經血腥遍佈,又想起已經被秘密轉移的妻兒,李三虎慘笑一聲,猛然一咬舌尖……
…………
驗屍結果很快出來。
陳弈的確是中了毒,並且就是在吃食上。
陳弈胃中的食物殘渣,稍用銀針試探,便是已經一片烏黑。
但是,讓仵作奇怪的是,他用銀針探陳弈胸腔氣管處血肉,銀針也是會泛黑。
按理來說,吃進肚裡的食物,應該已經是固體,並不會導致胸腔氣管一起中毒纔是。
但這不可能,卻在此刻盡數化爲了現實。
仵作也是有些爲難地將這個結果稟報給了顧陳二人。
又聽另一邊,獄卒慌張來稟報,說李三虎咬舌自盡了!
衆人都是一震,冥冥之中,似有一種危險就在懸頭頂的感覺。
走進大牢內,突然聞到一股甜膩的香氣,混着冰冷的血腥氣,說不出的詭異。
顧淮良抽了抽鼻子。
“大老爺們兒薰香?”陳刺史憤恨地踢了那屍體一腳。
顧淮良腦中靈光猛然炸開,忙叫道:“堂審時,可沒有這樣濃重的香氣!”
本來已經準備告辭的仵作與大夫,又被請了回來。
仵作再次查驗一番,大夫配合着,查驗了良久,一拍大腿道:“是了!”
據大夫介紹,這香氣,本應是一種名叫五鳳花的花粉,這種奇花異草,本身不是一味毒,但卻碰到鮮血時,香味尤其濃郁,還有催毒之效!
催毒!
陳刺史想起自己兒子當時就在離李三虎不足三尺的地方坐着,那花粉,自是從他口鼻處進入,才加快了他體內的毒!
自己的兒子,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被人害死,陳刺史一時間追悔莫及。
只是,這五鳳花乃生長在溼熱一帶的高山上,非中原所能有,要不是這位老大夫早年前隨師傅雲遊時見過,恐怕此時,也是一籌莫展。
到底是誰要害陳弈?!顧淮良此刻只覺頭皮發麻。